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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誓 page 13 作者:裴意

  “你来了?”他声音暗哑,深沉而专注地凝视着她,眼眶浮上了温热的泪水。“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来了。”帆龄微笑,她眼中闪着泪光,一双颤抖的手被握在他的大掌之中,好冷、好冷。

  “我来寻你,来赴咱们的誓约——我知道你肯定在这儿等着我,等着和我团聚相见。”

  额豪轻轻握着她微凉的小手,一瞬也不瞬地痴痴看着她的容颜。

  在无声凝视的喜悦里,他仿佛是从最深沉的追记里醒来,却又接着陷入了一场最瑰丽的甜梦里。

  “我以为明安会赶不及在今天把你送到呼伦贝尔来。”

  他心疼地望着帆龄苍白如月光的容颜,她似乎清瘦多了。

  “你们一定是日夜兼程赶路——跋涉了迢迢长路,你很累了吧?”

  “不累。”帆龄摇头,款款情意,从她姣美的脸上流泻,笑容中却有着蚀骨的凄酸。

  “我只想见你,只想到你身边,不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明月千里,望着月光下幽幽若雾的帆龄,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知为了什么,他感觉她是如此渺渺凄凄、飘飘蒙蒙,虽然就在他身边,却有着无法捉摸的虚幻感。

  吹过草原的每一响熏风,都会拂动她腕上鸣弦般的玉铃声——那铃声,在这样美丽如幻的夜里听来,竟令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碎。

  他不安地将她搂入怀里,却在拥她入怀的那一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的身子就像冰一样冷,没有一丝余温。而且抱她入怀的感觉是如此虚幻,好像他抱住的只是一个虚渺的影子。

  “帆龄,我觉得……你有些不同了。”他迟疑,轻声说。“不知为了什么,我觉得此刻好不真实,好像在作梦一样,一切都如真似幻,捉摸不住。”

  “那你就当这是一场梦吧!只有在梦里,才能穿越生死距离,求一个不可能的相逢。”

  她紧贴他辽阔的胸膛,聆听他动人的心跳,颊上映着泪光。

  “深情旧誓,本来就如梦一场——醒来时,什么都成空了。”

  她仰头,痴痴望着额豪,伸手轻抚着他一年来变得风霜许多的容颜,似乎想为他拂去一脸风尘。

  “额豪,你还记得吗?在北京城里咱们定情的那个雪夜——我同你说过的,柳参军的故事?”

  “我记得。”额豪揪然叹息,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放到唇边轻吻,心中涌上一股不安与不祥的怅惆感觉。

  他们站在火堆旁,火光映在帆龄脸上,就像彤云一般迷蒙美丽。

  “人生意专,必果夙愿——情到深处,就算天地阻隔、生离死别,魂魄也要千里来奔,只求相见团圆。”

  帆龄微笑,笑容妩媚绝艳,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无法诉诸于口的凄凉与酸楚。

  “人生只有情难死——你要记住,我对你的心,是永远不会死的。”

  月光像一泓小小的银泉,笼罩着两人相拥相吻的身影。

  映照着火光的草原静夜中,突然响起了震天动地般的急促马蹄声。

  “王爷,你在哪儿?王爷!”

  明安呼唤的声音穿透层层迷雾,骑马狂驰的身影划破了黑夜。

  额豪一怔,依依不舍地离开帆龄冰冷的唇,笑道:“明安来找咱们了,肯定是来催我们回去的。”

  他放开了帆龄,纵声道:“我在这儿!”

  清脆加碎的玉铃声可玲响了起来,帆龄腕上的翡翠双镯突然坠落地面,声音如磐,直透幽冥黑夜。

  晶莹剔透的翡翠双镯落在地面上幽幽亮着光,宛如悬系着美丽的情魂恋魄。

  迷雾渐渐散去,河边的火堆蓦然腾跃,四周骤然明亮起来。

  明安在火光中望见了额豪,他策马而来,奔驰到了额豪身前,一脸的风沙和汗水,喊道:“我们把帆龄郡主带来了,你快回帐去见她一面吧!”

  “回帐去见她一面?你在说什么啊?”额豪惊诧地笑了,伸手想拉过身后的帆龄。

  “帆龄不是就在这儿,就在我的身边吗?”

  他欣然捉去,却捉不着一把微温,掌中握住的是一片空虚。他霍然转身,望着迷离月色中的茫茫草原,笑容顿时冻结在唇畔。只见冷冷星光,照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大地一片阒寂,哪有帆龄的身影?

  第十章

  万丈星光,照着草原上的孤帐穹庐,月影悬天,摇摇欲坠。

  飞彩绘金的蒙古包里,牛油大烛映照锦绣华毡,火光摇晃,映着众人脸上惨澹的神情,显得极是凄凉。

  额豪痴痴凝视着静卧在虎皮大毯上的帆龄,望着她紧合的双眼,望着她安详柔美宛如深深沉睡的白玉面庞……

  他握住她冰凉柔软的小手,将她几乎没有任何气息的身躯温柔地搂入怀中,一颗心仿佛也飘飘荡荡地空了。

  “自从你战死的消息传回北京,她在衣冠祭中昏倒之后,便病了。”

  朱心同坐在毡上,喝着热腾腾的奶子茶,俊雅飘逸的容颜在连日来不眠不休的兼程赶路、关山跋涉之后,显得极是憔悴疲惫。

  “她一直昏迷着,几乎不能进任何饮食。京城里的所有大夫,包括御医,全都束手无策。她最清醒的一刻,便是恳求我送她来见你……”

  他声音微微哽咽了。“她说要来赴你们之间的誓约——然后就陷入了昏睡之中,再也没有醒过来。”

  额豪紧拥住帆龄不醒的身躯,想起两人之间的深约密誓,一颗心就宛如有利刃尖锐攒过一般,痛得他不能喘气,浑身颤抖。

  二月十五,团聚相见——那么昨夜里来赴约的,是她的魂魄;是她心心念念也不能忘的愿望和誓言,所以化做梦魂,越过万里关山,来赴他们之间的情誓……

  他咬紧牙龈,烙烫般的热泪滚过了他的面颊,他将脸深深埋在她冰冷的掌心之中,压抑着的低低嘶嚎声,像濒死的狼嗥般,在帐幕里怆然飘散开来。

  望着他柔肠寸裂,却无法恸哭的悲痛模样,众人都觉凄然心酸,知道他心中的哀恸已深入骨髓,深到了不能宣泄,不能嚎哭的地步。

  那种嚎叫不出来的悲伤,是一种痛到极点,不能解脱的痛苦——众人凄楚不忍地注视着额豪,心中都为他感到凄恻难过。

  “我们用狼烟传讯,要各个驿站准备日行千里的快马,一路上换马不换人,轮流驾驭马车,日夜赶路,终于将帆龄郡主在今夜送到了呼伦贝尔草原。”明安举袖拭泪,哽咽道。“王爷,是我不好,我没有完成您的托付,将帆龄郡主安然无恙地送回您身边。”

  “不是……不是你的错。”额豪神色茫然,在心为之碎、肠为之断的深沉绝望和悲痛之中,他什么也不能思考、不能想了。

  “是我——我不该诈死,不该……不该留她一个人在北京城……”他声音嘶沉,难言的酸楚梗在喉中,让他暗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策,竟是如此阴错阳差——苍天弄人,莫过于此了。

  他心中悔恨、伤心到了极处,一种说不出来也哭不出来的痛,折磨着他已然粉碎成灰的心,永无止尽的煎熬着他……

  他背弃了命运,而她却被命运所背弃——原来从头到尾,始终在命运的掌握之中,不断地铸着无可挽回的错误……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开始,便不该出征讨伐葛尔丹的,葛尔丹侵略漠西蒙古,攻打自己族人,在蒙古兴起漫天战火,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出征剿伐准噶尔叛军,是为蒙古平乱,是造福于自己的族人。”

  他茫然注视着帐外的沉沉黑夜,知道自己的生命,从此再不会有白天。

  “然而这一年下来,战火在蒙古燎原,蒙古各部落饱受烽火之苦——死的、受苦的,都是我自己的蒙古同胞……”

  他药紧下唇,血丝从他咬破的唇中流了下来。

  “葛尔丹虽然作乱,但他终究是蒙古人,而他所率领的准噶尔叛军,也是蒙古人,这场厮杀战争,死的大部分都是蒙古人……  ”

  自从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之后,他看到因战乱而流离颠沛的蒙古族人,还有自己族中的勇士,一个个丧生在战火之中——沉郁和悲凉就始终像两条绳索般,捆绑着他的心,不得解脱。

  “准噶尔叛军突袭,我身受致命重伤,军中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成了。是我的乌珠穆沁族人不肯放弃希望,和明安商议,偷偷将奄奄一息的我运出军营,求治于萨满法师,救了我的命……”

  怔怔望着帆龄莹白如瓷玉的面庞,他将脸儿紧挨着她的颊,泪水终于缓缓淌落了下来。

  “我活了过来。但我,不能再和自己的族人打仗了——然而就算我结束这场战役,班师回京,只要蒙古以后再有战事,清廷仍然会派我出征。所以我左思右想之下,只能决定让武宣亲王这个人、这个名字彻底从世间消失……”

  眼泪从他脸上直滚下来,混着他唇上咬破的鲜血,滴在帆龄雪白的脸上,当真是血泪斑斑。

  “我假造死讯,将讯息六百里加急传回北京,派明安去北京吊丧,想悄悄把帆龄接来,从此隐姓埋名,和帆龄在蒙古草原上做一对游牧夫妻,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我一切都计划好了,不应该会演变成这种局面……这中间,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他心痛欲绝、凄茫飘忽地望着帆龄苍白死寂的容颜,轻轻吻上了她冰冷的唇。

  若她从此再不能醒来,和他共享雾霭流风、日夜星辰、春夏秋冬——那他的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浑浑噩噩地抱起帆龄,像失了心魂般地茫然向帐外走去,就像是置身在噩梦之中……

  这场噩梦,他怕自己这一生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大哥,你要抱着帆龄到哪儿去?”朱心同见额豪神不守舍,心碎恍惚,急忙担忧地拦住他,不让他走出大帐。

  “我要去哪里?”额豪恍惚一笑,声音空空洞洞的,他低低、喃喃地说:“这天地之大,已经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

  “你醒醒吧,大哥,帆龄还没完全断气,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了希望?”

  朱心同拉住他的手臂,摇晃着他的身躯,似乎想将他从失心失神的绝望中摇醒过来。

  “你瞧瞧她——她一息悬而未断,为的就是等待你,等待着再见你一面。”朱心同激动地指着他怀中的帆龄。

  “即使你战死的消息传到北京,即使朝廷为你举行了衣冠祭,她仍然相信你没死,仍然相信你在呼伦贝尔草原等着她——所以她求我,求我送她到这里来赴你们之间的誓约……”他心痛地说。“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仍然坚定地相信你仍然活着——而你,为什么不能对她有一点儿信心?为什么这么轻易地便要放弃了她,也放弃你自己?”

  额豪一怔,低头望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帆龄,只见她鼻息微弱似无,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呼吸。可是一息却始终悬而未断,就像是一丝小小的牵绊,要系住渺渺人间的永恒爱恋……

  额豪心动了,震撼了,身子颤抖起来,热泪直洒下来。

  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在濒死昏迷中,仍拼命续住一丝气息,不肯断气?

  他斗大的泪珠一颗颗淌落下来,每颗熨烫的泪都落到了她脸上。

  “想想你中箭重伤将死的那一刻,你脑中在想什么?是什么支撑着你挨过那个生死关口?”

  “我中箭的时候,想到的只有帆龄,只有我们之间的誓言……”额豪哽咽,被泪水洗涤过的心却逐渐清明、澄净开来,仿佛终于在黑暗中见到了一线光亮。

  “对,所以帆龄妹子一定也紧记着你们之间的誓言,要和你团聚相见!”

  朱心同见他神智逐渐清醒,终于松了口气,说道:“现在虽然她昏迷不醒。也只剩了一丝气息,但只要续住她一息不断,她就可能会有清醒过来的一天。”

  明安也帮着劝解安慰额豪。

  “是啊,王爷,您要相信缘分的流转是跨越生死、无穷无尽,不会轻易断绝的——咱们蒙古人从来不向命运低头,因此您绝对不能死心。我相信总有一天,帆龄郡主一定能够醒过来的。”

  额豪沉静下来了,清邃而若有醒悟的眼瞳里,亮起了如火炬般的光辉。

  “帆龄郡主昏迷不醒,气息却又悬于一丝而不断,我看她是魂魄离身,气息未绝——只要能招回她的魂魄,也许她就能够清醒过来了。”

  塞桑年老而睿智的眼中闪过一抹光芒,对额豪道:“萨满法师曾经说过,在伊勒呼里山上,有座百灵庙,里面有个从西藏来的呼毕勒罕(蒙语:光明者,汉语译为活佛)精习密宗的招魂书,能够举行招魂仪式。王爷,您带着帆龄郡主去找这个呼毕勒罕,一定能招回郡主离散的魂魄。”

  草原生活凛冽艰困,气候变化莫测,所以草原民族向来信仰自然的神秘力量,也深信鬼神之说,因此蒙人和臧人相信灵魂走失之后,可以透过仪式招魂归来。

  额豪点了点头,望着帐篷外的万里星光,眼神变得悠远沉邃,隐隐含着悲伤。

  “天一亮,我便带着帆龄出发前往伊勒呼里山……”

  他回过头来,望着塞桑,严肃而认真地道:“我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了。乌珠穆沁部族,就交给你主持了。”

  帐中所有人一怔,塞桑惶恐忧惧地跪了下去,惊呼道:“王爷……”

  额豪淡淡一笑,决断的神色中有着无可挽回的坚定。“我在北京五年,部族里的大小事务一直是你所打理的——这五年来,你把乌珠穆沁一族治理得很好,把全族交给你,我很安心。”

  他抱着帆龄走出大帐,夜很深了,周遭极是宁静岑寂,风沙呼啸而来,草原如海,起伏不定。星光为呼伦贝尔草原蒙上了一层恍惚的银边。

  “我不能忘记,这一年来我在整个蒙古所造成的杀戮。更不能忘记我的族人,是怎样在呼伦贝尔草原上跟随着我,差点儿一步步走向绝路……”

  他回过身来,眼中闪着泪光。“我再没资格做你们的旗主,做你们的札萨克王爷了。”

  “王爷……”塞桑悲呼,老泪已然纵横。

  额豪站在黑夜的草原之中,衣衫在风中鼓动,像独立于天地之间,有着说不出的寂寞与凄凉。

  朱心同叹了一口长气,轻声道:“只要武宣亲王还活着,就永远是清廷手中的一颗棋子——你心中最深的痛处,就在这里了。”

  他用了解的眼光望着额豪,说道:“你手上染了自己族人的鲜血,在你此后的一生里,都要背负着这样的追悔与疚恨,所以余生的荣耀,对你来说,其实,早已无足轻重了。”

  朱心同深深叹息。“所以,我的知己兄弟——武宣亲王札萨克,蒙古的第一英雄,其实早已死了,死在呼伦贝尔草原之上……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蒙古族的草原汉子,额豪·特穆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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