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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誓 page 5 作者:裴意

  “好啊,我提醒你该小心,你倒反而取笑起我来啦——说我混水摸鱼,言下之意不就指我是滥竽充数的闲杂人等吗?”颐敏大发娇嗔。“武宣亲王爷,你真是不识好人心呢!”

  他的笑声引起了帆龄的注意,她望向额豪,见他和一个秀美俊俏的书生正谈得开心,不由得露出了诧异的眼光。

  “王爷,晚凉风好,您如此开怀,不喝一杯酒助助兴吗?”

  帆龄走下白玉石桥,进了禄水亭,接过侍女手中的玉杯,斟上了琥珀美酒,仗着几分酒意,素手轻舒,将一杯暖酒偎到了额豪唇边。

  额豪望着她酡红浅醉的双颊,心中一躁,扯住了她的素手,沈声道:“你今日太过纵情,喝得过量了,再待下去恐会失仪失态,旁人要说我额豪不懂得教养‘女儿’了。”

  他板着面孔,向身旁的侍女严声道:“送郡主回房!”

  帆龄心中又酸又苦,悲伤与怒意像一团火,燃亮了她欲泪未泪的双眸。

  “女儿?‘父女’的名分,是你自个儿说的,我从来没认过!”

  她眼角,淌下了圆明如凉露般的泪水,她用力一挣,想夺回被额豪箍制着的双手,挣扎间皓腕上的翡翠玉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你大不了我十岁,算是我什么父亲?我帆龄今生今世,只有一个父亲,那便是死于察哈尔之役的定广亲王——帆怀德!”

  额豪默然,如耀耀烈焰般的眸漾起了隐慢难言的痛楚。

  夕阳重重地黯淡了,那晦暗不明的光芒就如他们不能启齿的绝望心事,看不到前途明路,等着他们的是见不得天光的黑夜……

  望着两人的争执,察觉到两人之间那暧昧不清的情愫纠缠,众人都感惊诧讶异,尴尬地面面相觑着,屏息不言。

  空气突然凝结了,黄昏的寒风微带着呼啸的声音,在林梢落叶之间,回旋无休止地响着……

  在玉铃彼此互击的回音玲珑里,颐敏瞧见了帆龄雪腕上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顿时间变了脸色。

  “武宣王爷,这双翠玉响镯,不正是南海子秋狩行猎时,太皇太后赏给你的吗?”

  颐敏面上宛如罩了一层寒霜般,瞪大圆圆双眼,语气不善地诘问着额豪。“为什么这双翠玉响镯,会戴在了帆龄郡主的手上?”

  “既然是太皇太后赏的,我高兴给谁便给谁。”额豪沈声说,眼中闪过一抹冷光。他向来心肠刚便、毅冷如铁,何况此时正思绪缭乱,对颐敏突如其来的翻脸蛮横,心下只觉厌烦,言词之间竟是不留半分情面。

  “为什么这双翠玉响镯,不能戴在帆龄手上?颐敏格格,本王倒不知你是什么身分,管事竟管到我武宣亲王府里来啦?”

  颐敏受了额豪这一顿不轻不重的奚落,她是安亲王的掌上明珠,太皇太后的心尖宝贝儿,自幼金枝玉叶,一呼百喏,从没吃过半点儿亏,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间竟是气得呆了,连开口反驳也忘记了。

  “这双翠玉响镯我认得,是前明宫廷之物,听说是世间罕有的祈愿团圆镯,珍贵无双,价值连城。当年闯王李自成攻破北京城,曾在宫中大肆搜索,可惜这双有着神奇传说的玉镯子,却像是平空遗落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心同走近帆龄,仔细观看着她手腕上那一双翡翠玉镯,叹息道:“我原以为这双镯子己经流落民间,没想到这对宝物还是落在了大清朝廷手上。”

  帆龄抚着手上的翠玉响镯,这时才知这对玉铃响镯竟是大有来历,不禁好奇地问道:“祈愿团圆镯?那是什么意思?”

  “你仔细看着这对响镯上的玉铃,这玉铃上面雕了字的,却不是人工所刻,而是天然生成的。”

  帆龄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一对玉铃,只见莹洁明剔的铃身中,隐隐浮现几缕碧细如血般的玉丝,玉丝所镂现出来的线条,竟是酷肖极了簪花篆字,一个玉铃中浮现了“誓愿”二字,另一个玉铃则是蟠浮着二字小篆“团圆”。

  “天上誓愿,人间团圆!”朱心同轻声道。“传说中,拿到这双翠玉响镯的人,都会有段天定的宿命姻缘,那是命定的缘分,躲不开,避不掉。”

  他微笑,又道:“这镯子奇异之处还不仅在于此,听说这是一双真正的团圆镯,你瞧瞧镯身,还刻了七个字的,不过这七个字却是后人在经历了这双镯子的神奇魔力之后,请玉匠刻上去的,而非天然造化之工了。”

  帆龄仔细辨认镯身,终于在玉镯内侧发现了七个颜真卿体小字,细细刻着:“守取团圆终必遂”。字迹虽然漫漫不清,但若细心辨认,却是宛然在目。

  “守取团圆终必遂——如果一对有情人,在面临分离的命运时,听说只要将血滴入镯身,祈愿团圆,那么就算天涯阻隔,两地分飞,最终两人也会相聚团圆,共谐姻缘。”

  朱心同叹息,道:“可惜造化之工,岂是人力所能夺?这双玉镯子原是绝世奇珍,却因后人在镯身刻字,破坏了它的灵秀之气,以至于成了半吉半凶之物。”

  他望着帆龄,若有所思地蹙起了修长俊眉。

  “听说拥有这对玉镯子的人,虽然都会有段宿命姻缘,却也因镯身被毁而注定要受尽磨难,甚至历经生死大劫——能不能安然度过,就要看拥有这对玉镯子的,是否是个有福之人?若是个有福有缘的人,自然有诸神护佑,能够压过团圆镯的凶气,事事逢凶化吉了。”

  一阵风过,吹动竹叶簌簌响,众人身上都泛起了一股寒意,望着帆龄腕上的团圆镯,一时间只觉诡魅迷离。

  “怪力乱神,无稽之谈,本王从来不信这些神怪之言!”额豪哼了一声,沈下脸来,望向帆龄手中的团圆镯,心中却也不禁惴惴。是否该让帆龄卸下这双吉凶难明的玉铃响镯?

  颐敏一双明媚的眼在额耗和帆龄之间转来转去,似乎领悟到了额豪和帆龄之间那暧昧不明、捉摸难定的情缘……

  她脸上蓦然变得苍白,豪无血色,泪水在眼眶中泛来泛去,却咬紧牙关,死命撑着眼,不让泪珠儿滚落下来。

  “我不管那是祈愿镯也好,团圆镯也罢,当初太皇太后在南海子赏给你这双王镯时,指明了是要你转赠给意中人的……”颐敏声音哽咽,颤抖着挺紧双手,权力抑制心中的激动。

  她素来心高气傲,从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里,可自从在南海子皇家猎苑见识到额豪威仪傲岸的英雄气概,技压群雄的惊人武艺之后,早己对他倾心佩服,情衷暗许,心中日思夜念,寤寐思怀的,都只有额豪一人而已。

  而她也知太皇太后有意将她指婚给额豪,因此在她心中,早已认定了额豪是自己的未来夫婿,终身所寄的良人——也早已认定了这双翠玉响镯有朝一日必然会戴在自己手上。

  谁知今日却在武宣亲王府里见到了帆龄,而这双被太皇太后指定用来当作定情之物的玉铃响镯竟出现在帆龄腕上,怎能叫她不震惊?不气怒?

  这就像是晴天一个大雷落在了她头上,震得她头晕、胸闷、咽塞,她极力把持定了自己,才没有当场失态。

  “而你方才还说,举世皆知,你只是把帆龄郡主当是亲身爱女,既然把她当是亲身爱女一样看待,那么这双应该送给意中人的玉铃响镯,又怎能戴在了她的手上?”

  帆龄身子一震,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只觉得胸臆间有一团热、一团酸楚,她握住了腕上的玉铃响镯,宛如握住了多年来的思恋与寸寸相思。恍恍惚惚地回道:“真的吗?这双玉镯子,是太皇太后要你送给……意中人的吗?”

  额豪望着她熨烫如枫红的娇容,夕阳停留在她脸上,宛如在她双颊刺绣上了一片火焰,伴着她款款情深的眼眸,竟是如此绝媚、如此动人!

  他心头悠忽一颤,胸口跟着缩紧了,生出一种不可捉摸的,甜丝丝的战栗。

  淡紫的暮色中,她温存含情,如古井般深冽的眼神倏地把他罩住——他知道,这是一泓没有底的深潭,跳下去,只能溺毙在她无边无尽的柔情里,再也不能翻身。

  他浑身浸出虚汗,背若芒刺,躁痒难忍,好一阵子才定下神来,一颗心却抑不住地跳着发痛楚。

  帆龄啊帆龄,这是一条不能回首的不归路,你和我,千千万万,一步都不  能走错呵!

  “我没想过这双玉镯子该送给谁的问题。”额豪稳住心神,把心事悄悄隐藏,把心情收拾妥当。他威威沉沉,泰然自若的眼神扫向了众人。

  “我没意中人,这又是女人的玩意儿,我留着也是没用,府中除了侍女外,只有帆龄是女眷——这双玉镯子,我不送给帆龄,难不成要我送给侍女吗?”

  帆龄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从高空中一下子沉落下来,碎成粉片不堪拾掇。

  她一双明亮的眼倏地黯淡下来,寒烟轻锁迷眸,沉沉的悲哀铅坠于她心头,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侧头,望向额豪,凝视间,心意已成灰烬。

  额豪避开她那令他剜心的眼光,望向跌落天边的夕照,雁鸟啼声,回响起千顷苍茫。

  金银双杏霰落,他立尽黄昏却未语,心中恍恍然清晰地明白了一件事——

  这一辈子,她都是他的心头结,再也解不开;她终将成为他一生里,难治难愈的宿命沉病!

  第四章

  如雪的月光,点亮了夜的漆黑。

  额豪拎着一坛酒,绕过重重梅花影,走向禄水亭。他独个儿踏着细碎的月光,踏着自己幽隐的影子,仿佛也踏着一颗隐隐寒凉的心。

  夜很静了,他抬头望向一空照熠繁星,朦胧的月高挂在穹苍之上,朦胧得有点儿凄然,就像帆龄那双含情似水的眼,总是脉脉凝睇着他……

  他蓦然举起手中的酒坛,大口饮着坛内微涩的松子酒,酒液顺着他下颌流落衣襟,沾了他一身酒香味儿,他感到一种酩酊微醺的醉意,就像是醉在满空灿亮的星辰之中。

  草地上凝着露珠,清流小溪在月光下迷迷离离地铺展着,额豪独步走到溪边,望着波心梅影,望着溪中自己风霜憔悴的容颜,一时间,惆然失了神。

  梅影瘦,人影孤,今宵今夜,他才蓦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凄凉与寂寞。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环,无奈尘缘容易绝……”他颓然跌坐溪畔,苦笑着低低喃道:“无奈尘缘容易绝——嘿,七年苦心,终究是到了缘分该绝的时候啦……”

  他仰头,咕噜咕噜饮尽坛中酒,火辣辣的烈酒在他喉中胸间焚炙,像燃烧着的荆棘般,在他心中撩起一阵阵止不住的热烫和刺疼。

  他用力将空酒坛扔入溪中,清湍的溪水却载不动仿佛沉淀了千古情愁般的空酒坛,望着在溪水中载浮载沉的酒坛子,他凄离地笑了起来。

  “情”之一字,惆怅入骨——直到今日,他终于领略到了那锥心回肠的痛楚滋味。

  万籁俱寂的夜里,突然响起了叮叮咚咚的玉铃声,他一颗心猛地燥热起来,回过头去,只见浅浅淡淡的星光之下,一个身着白狐暖裘,手中提着流苏宫灯的娇妍少女,正踏着月色,款款了过来。

  他怔忡望着帆龄轻盈袅娜,裙裾飘飘的身影,只见她浸着一身月光,就宛如是一尊白色汉玉所雕成的人儿,美得玲珑剔透、灵秀天成。

  他觉得晕眩,胸中湃然涌起强烈的情绪,攥紧手掌,十指指尖,深深扣进了手心。

  帆龄提着流苏灯笼,走过沉默的踏板回廊,脚下的花盆底绣鞋敲得地面扑达扑达地响,每一步脚步声,都像踩在了他的心窝上。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不歇着?”

  他开口了,声音喑哑微沉,喉咙干涩得只想喝水。

  但他却又清清楚楚地明日,就算倾尽这世上所有的甘泉,依然无法消除他  焦灼的干渴,烧不熄他胸中的烈火。

  今夜,他实在不该喝酒的——那种求醉却又不能醉的滋味,实在是太难  受。

  “侍女说你拿了一坛酒,独自往禄水亭这儿走来——我知道你有千盅不醉的酒量,一坛酒,哪儿够你喝呢?所以我特地为你送酒来了。”

  帆龄绽开浅浅笑意,如星的灿眸在月空下闪动着,她从暖袋里掏出一个光亮亮的陶制小酒坛,递给了额豪。额豪闻到酒香,心中不禁一荡,他急忙收敛心神,失笑道:“你明知我有千盅不醉的酒量,送这么一小坛酒来,又顶得什么用呢?”

  “你可别瞧不起这一小坛酒。这是当年我出生时,我阿玛亲手所酿的‘女儿红’,在土里埋了十七年啦,依然泥封如故。前些日子,我才派人去定广亲王府的花园里掘了出来呢!”

  “女儿红?”额豪好奇地剥去酒坛的封泥,一阵醇酵浓馥的酒香味儿立即扑鼻而来,沁人肺腑。

  “我们汉人有个习俗,就是一个女孩儿在诞生时,家人会埋下一坛酒,当这个女孩儿长大出嫁时,才会开启这坛酒,和亲友一同共饮,欢庆女孩儿的出阁——而这坛酒,就叫做‘女儿红’!”

  额豪沉默,心头又泛起那时时缠绕着他的隐痛,还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酸涩。

  “既然这是为你出阁所准备的美酒,那就等你出阁时再喝吧!”

  额豪塞回酒塞,捉了一把溪边的湿泥,重新为坛口封泥,淡淡道:“你这时候把这坛酒给了我,便是辜负了你阿玛为你酿酒的一番心意啦。”

  帆龄伸出手,覆住了他正为酒坛封泥的大手,沉沉静静,坚坚定定地道:“这坛酒,我只想同你一起喝——难道连我这个小小心愿,你也不肯成全我吗?”

  额豪一颤,她的话,像柔滑的夜风,熨上心间,他欲避不能避,欲从不能从,一时间,只觉迷惘缭乱,不自禁地停下了封泥的动作。

  帆龄把灯笼放在大石头上,也不怕弄脏白狐暖裘,就在溪畔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她抱着双膝,抬头望着缈冥苍凉的星河,看着青霜般的月光,叹道:“今儿个晚上的月儿,好圆、好亮啊!”

  “今儿个是十五,月儿自然是又圆又亮的。”额豪坐拥一身夜风,胸中有着一种空怅的忧伤。

  “我记得你的生辰,是二月十五,当年你阿玛为你埋酒时,想必也是这样一个有星有月的夜晚,当他为你埋好酒时,抬起头来,看到的定然也是这么又圆又大的月亮……”

  他叹息,低声道:“可惜定广亲王再也喝不到这一坛他亲自为你听酿的女儿红了。”

  帆龄没有说话,夜雾飘过碎石小径的杏林,露水在叶尖凝聚,她眸中也有着如露般的水光,从微颤的长睫,滴落在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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