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差不多下午五点钟,谭妈妈出现在养老院门口。身旁陪伴着一个人,还有说有笑!
谭洛胥当然立刻跳出去拦截。然而等他仔细一看——
“怎么是你!”
他大喝一声,把谭妈妈她们都给吓着了,而谭妈妈身边那女孩,长发扎起的马尾甩啊甩,无辜的眼睛眨啊眨,不是蒲雨苑是谁?
谭洛胥实在太过惊吓了,忘了维持他的风度,他继续喝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又怎么会认识我妈?”
“你神经啊你?那么凶干嘛?吓死人啦!”居然是谭妈妈把蒲雨苑往身边拉了拉,很维护她似的。
“好……”谭洛胥努力镇定了情绪,试图用一种比较友善的语气。“我没想到会是你。我只是很好奇很好奇,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事迹败露,蒲雨苑也知道洛胥一定会不高兴。她嗫嚅地,终于开口了。“就那天……我去找琪臻……”
“等一下!”谭洛胥忍不住插口,“你认识琪臻?”
蒲雨苑支支唔唔的。“就……有一天,琪臻来我公司找我……”
好啊!蔚琪臻,果然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偷偷去认识蒲雨苑。谭洛胥让她继续说,“然后呢?”
“然后,”蒲雨苑呐呐地。“我本来想顺便来看看你,看你的手伤好一点没有,或是你的车,是不是很严重,但我想你一见到我可能就会发脾气,所以我在门口站了好久,都不敢按门铃。后来谭妈妈出来了,说你不在,我们站在你家前面聊了一会,谭妈妈说她正准备去养老院当义工……”
“我们聊得很开心呢。”谭妈妈插话了,替她解释。“这女孩子啊,很得我缘,而且人又善良,我一说起义工的事,她就很有兴趣,哪像你,八人大轿都抬不动。”
连自己老妈都倒戈了,护着蒲雨苑那边,他哪还能骂人。但他还是要发脾气:“那也不用瞒我吧?”
“是我请谭妈妈不要说的。”蒲雨苑连忙把责任揽回自己身上。“我怕你觉得我有什么……”她想了一会才找到那字词似的。“目的!琪臻也觉得这样子比较好。”
谭洛胥眼睛一亮,推测道,“不只觉得比较好,这招是她教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蒲雨苑果然没心机,一脸吃惊地不打自招。
从小一起长大,蔚琪臻那脑袋瓜里在想什么,谭洛胥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他的唇角得意地掀了掀:“恐怕连我小叔,也给了些意见吧?”
“没有没有。”蒲雨苑又忙着爆料,“我跟他本来不熟的,是因为那天我把手机忘在这,他拿来给我,我们才去吃了顿饭。”
“吃饭?”他摆出了一张大大不以为然的脸,既是不屑,又是受不了。他那小叔,才跟人家见过两次面,就进步到吃饭的阶段去了?
谭洛胥太过夸张的神情,连谭妈妈都看不下去,斥道:“你那什么表情啊!”
神色一收,他假装乖巧地木然道:“我哪敢有什么表情。”
谭妈妈瞥他一眼,陡地下了命令,“你既然来了,就送苑苑回家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坐捷运就可以。”蒲雨苑急着声明,但没人理她。
谭妈妈把谭洛胥拉过一边,要儿子低下头听她训,她放低了声音说:“你给我听好,这女孩个性好得很,我也很喜欢,你要是给我讨个这样的媳妇,我一定每天少骂你两顿。”
什么跟什么,八杆子扯不上的事,她老妈也能一头热的自作多情,他没能跟他老妈辩,只有苦笑。
“没事的,”谭妈妈这厢放开儿子,又去跟蒲雨苑说,“让他送你回去。他要是敢欺负你,跟我说。”
谭洛胥安静得像个木头人。蒲雨苑有皇太后护着,他哪里还敢吭声。谭妈妈寓意深长地望了儿子一眼,这才走了。
“走吧。”谭洛胥只得认命当司机。
“真的不用了。”蒲雨苑仍推拖着,脸上是那种客气而疏远的笑。
他站定她面前,无奈地:“不送你我会挨骂的。”
“可是,”蒲雨苑微微噘起了嘴,懊恼地,“我不太敢坐你的车。”
他眼珠子转了转。“怕什么,我又不可能再给你开。”
她像个罪人似地低下了头。“不用开,光坐着就很心虚了。”
谭洛胥只觉得这女人还真难搞,婆婆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那怎么办?你要我回去被我妈骂。”
“那……”她当然不想他挨骂。她为难地,想了个折衷的办法。
“你陪我走去坐捷运好了。”
她怎么说就怎么算数吧!虽然这里离捷运站走路得走十几分钟,但至少是她要求的,他老妈就没得骂人。
于是红砖道上,一前一后,女的默默在前面走,男的百般无聊赖在后头跟。
终于蒲雨苑受不了了,停步在红砖道上等到他。打商量似地,“你不要那么不高兴。”
“没有,我高兴得很。”他那夸张的语气,一听就知道言不由衷。本来嘛,他周遭的人,包括他老妈、蔚琪臻,和蔚时琪,才不过几天,就全倒向蒲雨苑那边去了,还在他背后一团和乐密谋着瞒他,把他背叛了似的,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你是不是还很气我?”蒲雨苑轻轻试探地问。
他没回话,但他倔倔的样子,看起来就知道他不是很开心。
“你别气了,”她下定决心,想把恩怨一次做个了结。“这样吧,我站在这里让你骂到高兴,到你爽为止。”
她那坚毅的表情,破釜沈舟的样子,让他看了实在想笑。其实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心胸狭窄的人,又见到她这么小心翼翼赔不是,老早已经不跟她计较了,偏她又冒出一句这么好笑的话,他忍不住想戏弄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道:“那你脱衣服啊。”
蒲雨苑傻傻地,“脱衣服干什么?”
他忍住笑,一语双关。“不然怎么爽?”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硬吞给回去,她没好气地说:“那脱裙子不是比较快?”
他耸耸肩。“你要脱我也不反对。”
蒲雨苑终于骂人了。“你变态呀?”
“变态也没你厉害。”他口才好得很,犀利地,“我才转个身,我身边的人就全把你当宝。喂,你是不是会下什么魔咒?”
“我要是会魔法,现在就手一挥让你去马路上撞车子。”什么嘛!她诚心想化解两人之间的纷争,释放出和解的善意,却被他开玩笑拿来耍。她赌气地不向前走,就在路边公车站的侯车亭坐下了。
谭洛胥跟过去,坐在她旁边。“喷,这么恨我?”
“你还不是一样很讨厌我?”蒲雨苑委屈地。奇怪她从前碰到的男人都觉得她很可爱,都很宠她的,为什么惟独他这么例外?
“你怎么不问问看你自己的表现?”果然,他又把发生过的历史事件点出来了。
路上有两只流浪狗,看见蒲雨苑似乎也知道她是好人,摇摇尾巴过来靠在她附近,她翻开皮包,找出早上吃剩的三明治,一点一点剥给它们吃。
她对小狗这么友善,对谭洛胥可就一点和蔼不起来。她连珠炮似的说:“你以为我一天到晚都是衰星啊?那我走过的路不就会裂开?我坐过我椅子等等是不是应该垮掉?”
谭洛胥以机率来算。“我就遇见过你两次,两次都有倒楣事发生。”
“那你今天又遇到我啦。”蒲雨苑忙着替自己辩护,“你看看嘛,看今天会不会有衰事降临在你头上。”
“哗!”他故意做了个骇然的表情。“好恐怖的赌注。”
那神情有点夸大,不像是真的,蒲雨苑忽然觉得谭洛胥只是在跟她开玩笑。她停止了喂小狗的动作,研究似地疑疑问他:“你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闹我?”
堂堂大律师,却居然被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给问倒。他是真的害怕她惹事?还是只是逗她?抑或两种想法都有?
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为了不为难自己,他很快转变了话题:“你那天去找琪臻干什么?”
蒲雨苑实话实说。“她答应让我帮她一起整理蔚丞骐的遗物。”
谭洛胥闻言又是一惊:“她让你进丞骐的屋子?”
停止逗狗的动作,她认真看住他:“你们对我很好奇,相对的我对蔚丞骐也很好奇,但我却已经没有机会认识他了。从他的遗物里,我希望我还能多少了解他一些。”
谭洛胥玩笑地说:“不是趁机去看看那栋房子,好计划以后怎么装潢?”
蒲雨苑蹙蹙眉头,很不喜欢这种说法。“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他半真半假地提醒她:“那栋房子挺值钱的,你不爱钱?”
蒲雨苑连头也没抬,专注着喂小狗吃三明治。“钱谁不爱?但是够用就好了不是吗?”
她太过简单化的答案让谭洛胥楞了一楞。“你的想法真单纯。”
“单纯就好啦。我这人对人生没什么目的,也没什么志向,我觉得生活就是过得快乐,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别人就好了。”蒲雨苑说完,毫不在意地又去逗小狗玩了。
她的回答再度让他感到讶异,没想到看似没大脑的蒲雨苑,偶尔也会说出一两句像样的话来。
蒲雨苑则完全不知道她的生活哲学难得地赢得了谭洛胥的一些些欣赏,小狗们已经吃掉了她剩余的三明治,她没东西好逗小狗玩,刚好谭洛胥的车钥匙被他随手放在长椅上,她就拎着车钥匙在小狗面前晃啊晃,钥匙叮叮当当的,小狗果然有兴趣。
但也许就是太有兴趣了,蒲雨苑没多留心,其中一只狗,竟然猛地突然跃起,咬住了钥匙,转头就跑!
“喂!”谭洛胥警觉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伸手想去抓小狗,结果小狗机盛得很,早跑掉了,害他扑了个空。
完了,完了,又闯祸了?她想也没想,只抛下一句:“我去追!”
谭洛胥都还来不及阻止她,她已经跟着小狗的脚后跟冲出去了。
还好,那只小狗还不算太没良心,跑过马路就停了下来,蒲雨苑气喘吁吁追过去,轻拍了拍小狗头算是教训了它一下,拿回钥匙了。
取回钥匙的蒲雨苑,满脸开心,像是做错事了的小孩弥补了她的过失一样,然而因为紧张地冲去追小狗,发尾都渗着细细的汗,洛胥看了竟有些不忍,道:
“其实钥匙不见就算,回保养场复制一只就行了。”
“奇怪。”蒲雨苑稀奇地看了他好久,慢吞吞地说:“你不是应该骂我笨蛋才对吗?居然拿车钥匙逗小狗玩。”
也对。猛然提醒了谭洛胥。哪个白痴会拿车钥匙逗小狗玩的?钥匙本来就不是玩具。
不过真的稀奇的是,他竟然不太有骂她的情绪,反而有点心疼她为了钥匙奔忙。
然他怎么可能承认是不是,他狡猾地,“你希望我骂你?”
“哪个人喜欢挨别人骂啊!”
蒲雨苑嗔,反手去看她的左手腕后方。她从拿回钥匙后,就经常做这个动作。这引起了谭洛胥的注意,问她,“你怎么了?”
“刚才跟狗抢钥匙,被他的爪子抓了两下。”蒲雨苑平常地道。
他却似乎不觉得这事平常,不假思索地抓起她的手腕,检查她的伤势。“怎么抓成这样?痛不痛?”
“倒是不太痛。”在手腕后方,蒲雨苑还是看不太清楚,但她显然不太担心。“没关系,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谭洛胥看起来好像还比她担心一些。“肯定会留下抓痕的。”
织细的手腕,粉嫩透明的肌肤,已经明显地浮现了几条红红的痕印,看着让人好是心疼,他握着他的手,一时之间竟忘了要放下。
怎么不放下呢?谭洛胥是一时没想到,蒲雨苑则是不晓得该怎么开口要求他松手,只得这么怔怔望着他,欲言又止,陡地他抬起视线,两人的眼光接触了。
莫名其妙地,像双磁铁似的,不需任何理由,两双眸子怔怔地互相锁住。
仿佛频率对了密码正确了,一道电流般的感觉窜流过两人的心,一种蠢蠢欲动的温柔,来自心底深处的悸动,鼓动着彼此。
那一刹,蒲雨苑的神思是空的,被吸光似的,成了真空状态。茫茫然,昏昏的,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她只能无助而被动地望着他,而她知道谭洛胥肯定也跟她一样,因为她的眼瞳里映着他的,一样一双失措的眼。
时间只是短短一霎,却又像已经静止了好久。两人骤然像触电似的,陡地一个放手一个缩回,霎时离对方好远,仿佛怕再被电到。
“还好,没流血。”谭洛胥的声音还有点哑,却刻意摆出一脸轻松的样子,就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事实上他也正说服自己,本来就没发生什么,刚才的一切一定是错觉、假象,是飞碟飞经地球上方影响了他的磁场。他是个多有气质多有眼光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对这么一个白痴女人有什么触电的感觉。
“是啊,抓痕应该过阵子就消了。”蒲雨苑就算脸还有点红,心还在怪怪的乱跳,却也撑出一副稀松平常的神气,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刚才一定是痛昏头了,才会一时心跳怦然。就是说嘛,根本没道理,她怎么会对这个动不动骂她笨蛋的男人有什么心动的感觉?
两个人,一个坐在长椅这头一个坐那头,中间腾出空位,好像要留给别人似的,然后一个努力对自己做心理建设,刚才的一切是宇宙乱象,不能作数;而另一个正对自己催眠,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不小心两人竟又这么有默契地同时转头,四道眼神霎时又凑在一起,都是一样的惶然,所有的努力当场破功。蒲雨苑像坐到了一张弹簧椅似地直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
“嗯,我忽然想去买个东西,呃,你不用陪我去了。”
谭洛胥像接到一张特赦令似的,也不再坚持要送。“那,我先走了?”
“再见。”蒲雨苑说这句话的时候,人都已经迫不及待地跨出步子了。
“再见。”谭洛胥回了一句,也迅速往回家的路上走,两人的方向刚好相反,分道扬镳。
刚才那两只流浪狗,又从马路对面逛了回来,只是这回,长椅上已经没人了,只剩下地上一些些碎碎的面包屑,烤三明治的油印子,记忆着刚才的一场混乱。
一场混乱,对刚离开的这两个人来说,还像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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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些想刻意遗忘的记忆,即使那印象不小心浮现脑海,也会想泼瓶溶剂把它给永远毁尸灭迹掉。那天在公园发生的事,对谭洛胥来说,正是这样的一个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