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想,总经理没告诉我副总这么漂亮。”不是谄媚,她真的很美,而且看起来大我没几岁。
“喔,NO!”她不符古典美人形象,作了一个夸张的鬼脸。”夸我能干夸我奸诈都行,就是别说我年轻漂亮,我恨透了这张看起来很好欺负的脸.”
“那令你觉得没有权威?”我以过来人的身分很容易体会出她为何会如此懊恼,因为,当年我接管”新达”时也吃过同样的亏。
“你真是聪明!”她目露激赏,大有遇到知音之感。”宜室,你这个秘书我要定了,你放心,跟著我别的没有,吃香喝辣绝少不了,你找对工作了!”封副总再度以不符她古典美人形象的动作,十分粗鲁地用手拍了拍我的肩。
“请多多指教。”她的话虽然听来有些江湖味,我倒是十分期待与她共事。
“说什麽指教,跟著我拼就对了.”她豪爽地对我说。
我微微笑,向她点头,心想:这样的上司,满有意思的。
我终於得到一阵不算短的安静时刻,可以好好整理今早的会议纪录。
不过,下班前,当副总她人从楼上的总经理办公室下来後,又交给我一份厚达零点五公分的文件:
“LA办事处传来的评估报告,都是英文,你帮我翻译一下,明天下午我得和总经理讨论。”
不知道她当我是莱思康还是无敌翻译机,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翻译好这厚厚的一叠评估报告!
“拜托,你知道我英文奇烂无比,不靠你明天我准让六哥他骂得凄惨无比。”
她口中的六哥就是总经理大人,也是”神农生技”的创办者,不过听说他鲜少露面,我进公司至今,尚无缘见到大老板本尊就是。
“嗯,我会尽早赶完。”只好加班喽,我突然想起以前在”新达”,我的秘书很少如此苦命,通常加班赶工的都是当老板的我说。
“太好了,宜室,你真是我的救星.”封大小姐又使劲地拍我的肩膀,彷佛我是她八拜之交的”兄弟”。
“副总,手下留情,请轻一点。”我老板的唯一缺点是个工作狂,唯二缺点是常作出不符她古曲一美女的粗鲁举止。
“对不起啊,我一高兴就忘了拿捏手劲。”
“没关系,我渐渐习惯了。”
是的,习惯当一个称职的下属,习惯尽量少跟上司顶嘴。说实在的,封之凡对我还算不错,因为公事上我偶尔会提出反对的意见,有时候看法严重与她相左,就不知不觉辩了起来,而她一点也不觉得我放肆,还任我发表高见,她直一的是个好BOSS,就像今晚,我为那份来自LA的评估报告加班,她也留下来了,没去约会。
“怎麽缺了两页!”才翻了几页,我就发现这份文件缺了页。”副总,评估报告不完整,少了两张喔。”我直接拨内线进封之凡的办公室问。
“嘎?怎麽会?”我从话筒隐约听见她请另一个人稍待,我猜她可能正在和金先生热线吧。
“我想想,下午六哥给我後我就直接交给你……啊,或许掉在总经理办公室了,宜室,你进去找找看。”
我看看手表,时间非常晚了,我猜测楼上的总经理室应该已经没人才对。”这样好吗?身为副总的秘书,擅闯总经理办公室不太礼貌吧!”
“没关系,六哥大概下班了,只要不搬动里头的东西,他不会知道有人进去过。”
什麽搬动里头的东西?我若进去,也不是当搬家工人啊,副总这话好生奇怪!
“副总放心,我自有分寸。”
挂掉电话,我走内部楼梯往总经理办公室迈去,我轻手轻脚的,还真有点像要做坏事的心虚。
上了九楼越过财务部之後,我连开两道门,总经理的办公室黑压压的,根本看什麽都不清楚,於是,我寻了开关捻亮灯,乍亮的光线十分刺目,我眯著眼直到瞳孔适应光亮後才慢慢睁开。一张眼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个大办公桌桌上有台奇怪的机器,机器上有双大手正在敲打摸索,我顺著大手往上看……居然见到了一张镌刻在我心版已有四年之久的俊逸面孔!我捂住嘴,抑住自己别惊叫出声,然胸口肺腑内的心脏却不知翻滚沸腾过几百日……喔,直一的是他吗?盯著他漆黑的双瞳,我的记忆涌回四年前那个台风过後的早晨,我不敢相信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他!老天,我在作梦吗?
“之凡?”
他叫我之凡?他怎麽会当我的面叫副总的名字?我终於发现有点不对劲.怎麽会?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居然没有焦点.
我忽然觉得不能呼吸,对眼前所见不能置信。
“之凡?”他又叫了一声。
“副总不在这儿。”我终於鼓起勇气应他,并且问:”总经理,天色已晚,您怎麽不开灯?”
他的脸色遽变,彷怫现在才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封之凡。
“你是谁?”他的声音充满怒气。
他不认得我,或者真的如我所猜……
“谁准你擅闯进来?”浓黑的双眉凶狠地皱起,而那笑起来该是性感迷人的唇,如今勾勒出的却是冷漠无情的线条,我不能置信地望著他,心口有某处正在崩裂。
“副总让我进来的,我是她的秘书。”我颤颤走到桌倾身伸出手,在他眼睛前面轻挥。
“该死,之凡在搞什麽鬼!”他真的很生气,一张俊脸几乎要扭曲起来,可是,他还是没注意到我那只放肆的手。
“她以为你……”泪水迅速在眼眶内凝聚,我语不成句。
“以为我瞎了,眼睛看不到所以什麽也不知道,就准你进来胡作非为?”
“不——不可能!”我绝望地道,不愿接受他失明的事实。
他猛然站起来,我的手收势不及与他的脸颊擦拂而过,虽然接触的时间短暂,他还是发现了。
“什麽不可能?还有,你鬼鬼祟祟在干什麽?”他的手在空中挥舞,最後抓住了我的手,”你到底在干什麽?”火山爆发漫流的岩浆怕也比不上他的怒焰,他用力紧紧捏著我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质问我。
“我没有。”
“没有----去骗鬼吧!”他抓起我的手,在他眼前摇晃,咬牙切齿:”要试探一个盲人的方法多得很,你用了最笨拙的那一种!之凡选秘书的眼光怎麽愈来愈差,你的礼貌和智商几乎要跟北京的山顶洞人一样好,她到底看中哪一点才录用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抓著我的手不放,我们之间相隔了一张桌子,他如此用力,使我的身体几乎要趴上桌子。”副总没有事先告诉我,你、你……”
“我怎麽样?”他倒不避讳提他眼睛的状况。
“你……”我居然没他想得开,道不出他眼盲的事实。”你放开我。”
“哼,我为什麽要听一个小偷的话。”
小偷?他的话伤了我。”我不是小偷,是副总让我…”
“之凡了解我极重隐私,她不会随便让陌生人进来我办公室。小姐,别说谎了,敢来偷东西就要有被抓的心理准备,说!你是哪个部门的员工?胆敢利用下班时间为非作歹,动脑筋动到我头上。”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当我是梁上君子,我忽然明白他为何要紧抓著我不放了
他怕我逃跑。
“我真的没有要偷束西。”我试著向他解释:”副总交给我那份LA的评估报告缺页,她认为掉在总经理办公室了,所以要我来找找看。”
“是吗?”看样子他开始动摇怀疑我的心。
“是的。你不妨想想,我如果不是副总的秘书,怎麽会知道那份评估报告?”
他思考了一下,显然同意我的说词,所以就放开了我的手。
“啊”我不知道事情怎麽发生的,只晓得胸口由後的右手疼痛乏力,因为疼,就任它垂放,我没想到放任的结果会如此凄惨,真的!如果注意到会有一杯咖啡存在,我不会那麽不小心。
“怎麽了?”杯子翻倒的声音那麽大,他一定也听见了才会这麽问。
“咖啡……翻倒了。”
他第一个反应是抬起桌上那台长得十分奇怪的机器,正当我纳闷眼睛看不见的他为何能轻易地掌握方位抢救机器时,他命令我:
“快,吧台有抹布,快去拿来!”
“吧台?”
“左边,不,往你的右边看,你可以看到一个迷你吧台,快去!”
我大概是全世界第一个反应比盲人还慢的明眼人,在收拾好残局抹乾桌面後,
我有点惭愧地向他说:”可以了,桌子已经乾了,你可以放下你的……机器。”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东西。
“电脑!”他放好机器这麽说,口气有点冰冷,我的用语似乎惹恼了他。
“嘎?”
“它是一台盲用电脑,不是什麽臭机器。”他又说了一遍。
“它怎麽没有萤”话到一半我就住了嘴,我看著他的眼,乍觉自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喔,那真是特别.”我亡羊补牢地道了一句称赞。
他一点也不领情。”小姐,如果你祸闯够了,请赶快离开!”
好凶,他像在赶讨人厌的苍蝇般赶我,我霎时觉得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你粗鲁地抓著我,我的手也不会痛得没有知觉,然後去扫到杯子弄湿了桌子,错又不全在我。”
“那麽,是我的错了?我不该待在自己办公室、不该对付一个没有礼貌兼爱探人隐私的小偷?”他对我擅闯的行为怀恨在心,明明是两回事,他硬是扯在一起。
“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难不成还要我向你道歉?”
“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是气疯了,才会那麽大胆。
“你要我这个瞎子说对不起?”
“对!你最好向我道歉!”本来就不是我的错!
我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愣了一下居然大笑了起来,我奇怪他的反应,直直盯著他瞧,却为他因笑而柔和的五官坪快了心跳。
“有那麽好笑吗?”我问他,心里忆起从前,他以前……好像也特别爱笑我。
“你来公司多久了?”他却问了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五天。”我还直一老老实实回答他。
“难怪,受污染的程度不深,还有救。”
哪门子跟哪门子的事?我一点也跟不上他转换话题的速度。
“你的话真难懂……”
“时间一久,你出口然就懂了,当然,也要你有那个慧根。”他没厘清我的困惑,倒愈说愈玄。
“我是很聪明啦,至於慧根,加减也有个几条吧。”
他听我这样说又笑了。可恶,我又没说错,资优生原本就比常人聪明啊!
“是吗?抱歉,我看不到呢。”
他说得很轻松,似是在调侃我,乍听之下,我有点生气,可是,想到他用自己的眼睛开玩笑,我胸口突泛苦涩心疼,差点当他的面哭了出来。
“那一定是你太笨了!”我用话掩饰心情。
“承蒙指教。”我这样骂人他倒不生气,他温厚的嗓音沉沉吐出四个字,笑谈间,又恢复了我印象中那个尊贵优雅的完美先生该有的气质,望著这样的他,我一时有坠入时光隧道的错觉,以为从前那个善良体贴、我深深挂念的人还完好无缺地站在我面前。
“你……你眼睛怎麽会看不到,发生了什麽事?”深吸了口气,我将意识拉回现实,提出纠结在我心底的疑问。
“一场意外。”他算是回答了我,可是,有说跟没说一样,我还是不知道他究竟发生过何事。
“你不愿意提…”
“宜室,你怎麽找这麽久?”正当我探寻谜底时,我那美丽的女副总开了门进来,”咦?六哥,你还在啊?”她总算发现这事儿了。
“你叫宜室?”他没理会封之凡,十分讶异地问我。
我先是点点头,继而想到他看不见我的动作,又赶紧开口:”是。”
他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桃之夭夭,灼灼宜一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居然知道这个典故!一般人听到我名字最多猜得到字面上的含意,鲜少有人知道它源於<诗经周南>,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能解读宜室二字的男人。
“那是我爸爸取的,他比较传统。”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是标准的人不如其名,个性一点也不宜室宜家,叫我母老虎还比较贴切哩。
“名字很好听,令人印象深刻。”他捧场地称赞了一下,不过,他那浓浓的两道黑眉微微皱起,好像有点一一言不由衷。
“六哥,”封之凡终於取得发言的机会,”对不起,我以为你不在,所以让宜室进来找东西,我不是故意的。”显然她也知道她六哥有多不高兴被人擅闯入室。
出乎我意料,他居然没生气,也没拿我差点毁掉他电脑的事作文章,他仅淡淡地说:”知道错就好,下次别再犯了。”
“嗯,”封之凡对我眨眨眼,大有逃过一顿大骂的庆幸。”对了,阿得没留下来等你,你等会儿怎麽回家?”
“我今晚住办公室。”他这麽回答她。
“又留下来,大妈知道了会担心吧?”大妈?我突然想起他以前说过他老爸娶了两个老婆的事,那麽,封之凡是小老婆生的了。
“这里有房间有床,一样有得睡,没什麽好担心的。”
“那……六哥,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封之凡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没这个必要。”他一点也不领情,而且一副还不大高兴的样子。
“六哥,我不是要留下来伺候你,而是……而是……”怪了,副总她个性一向豪爽不羁,什麽时候说话也万般考虑,活像在参加科举考试般地斟酌用词了?……
“想什麽?”
他的语气听来十分严厉,不过,封之凡大概真的词穷了,支吾了半天还吐不出半个字。
“想我这个瞎子会需要帮忙?”等了一会儿,他索性替他妹妹说出理由。
“六哥!我从来没当你是瞎子!”
“哼,你的言行还真一致。”
听了他们兄妹俩的谈话,我霎时有点明白他刚刚所说的什麽受污染程度不深的意思了,我想他不喜欢旁人当他是脆弱无助的瞎子,可能自自从他失明後就没人敢要求他作道歉、说对不起之类的事,所以我刚刚气呼呼的要他道歉时他才会笑了起来,并赞我受污染不深颇有孺子可教的潜力。
“出去!”一阵短暂的沉默後他无情地下了逐客令,封之凡无奈地向我招招手,要我一起走,我才舍不得地跨了两步後,他又说:”等等,你秘书留下来。”
“为什麽?”封之凡讶异地问。
“她留下来找那份评估书!”他没好气地答。
於是封之凡向我投了枚万事拜托的眼神,有点沮丧地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