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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落 page 12 作者:等闲

  初冬的早晨,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给如茵的绿草铺上一层耀眼的金黄,空气真好,我晃晃悠悠地溜达到小区门口,惬意地伸着腰。

  小区里到处是晨练的人,众目睽睽之时,他向来守礼得很,俨然一个严肃沉稳的青年才俊,而且他最惜命,从来不在车上动手动脚,尤其他这人一向不记仇,只要随意岔开话题,那一点小插曲,用不了10分钟,就会忘到九霄云外。

  看着缓缓驶过来,喇叭狂鸣的轿车,我在心底微笑,其实他也挺好欺负的。

  ※  ※  ※

  吃过饭,石斌把我送回到小区门口,照例去公司,我没有上楼,打车直奔肖畅的住处,他也是夜猫子,好容易周末,应该还在家里睡懒觉。

  “嗨。”

  我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口,冲面前一脸困倦、一身慵懒的人打招呼,这样的肖畅很少见,却别有一番魅力,让我的好色心微微骚动。

  “小弟?”他有些惊讶:“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对,”我眨眼:“是从东边落下,肖哥也太能睡了,看看,都傍晚了。”

  “你啊——”温热的手掌拍了拍我冰凉的脸,又拉住我的手:“冻成这样还贫嘴,快进来。”

  “这世上能听我贫嘴的不会超过五个,肖哥抱怨的话,我以后可不敢了。”

  有一种人叫“人来疯”,越在生人面前越活跃,而我恰恰相反,只有在非常熟悉的人面前才会发疯。

  “五分之一吗?”

  肖畅完美的笑容突然出现一丝裂痕,深邃黑眸里爬上的可是落寞?

  以为是唯一,原来只是五分之一,那一瞬间,我清晰地读到他眼睛里的情绪,心里没有来的一紧。

  我低头麻利地换鞋,进屋,阳光从宽大的窗子透进大厅,照在沙发上,看起来很温暖,我坐进去,舒服地伸开腿。

  肖畅含笑摇摇头,进去洗漱,又冲了两杯咖啡。

  “你这个懒虫也能早起,不容易啊,吃了吗?”

  “吃了。”我接过热腾腾喷香的咖啡,用手捂着:“肖哥,我来拿那些证件。”

  “好,”他起身进入里间,不一会儿拿出一个纸袋递给我:“都在这里。”

  我倒出来看了看,没错。

  肖哥拿起我的毕业证一边端详一边笑。

  从小到大,我一照像脸上的肌肉就会发僵,所以每张照片都是木木的表情,眼睛瞪得很大,几乎每个人看到我的照片都会问,照相的人长得那么恐怖吗?看把你吓的。

  “别笑我了,肖哥。”

  我伸手去抢,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小弟,想看我们以前的照片吗?”

  “啊?”

  当年我们整天在一块儿,他每次踢球我都跟着,他们球队里有个小子是摄影发烧友,经常拿个相机晃来晃去,照片着实不少,但是高一寒假从北京回来后,我把它们都毁了。

  “你等等,我去拿。”

  肖畅拿了两大本相册出来。

  我知道该拒绝,心里却隐隐期待,幼年,童年,少年,长长的岁月在记忆里只剩下短暂的碎片,也许照片可以串起那些遗忘的和不曾遗忘的美好回忆。

  有一张十来个小朋友在舞台上表演,而我蹲在地上捡苹果的照片。我记得那次是校园中秋联欢会我们班出的节目,每个小朋友都抱着一个大苹果载歌载舞,演到一半我的苹果掉了,我急忙去捡结果绊倒了别人,于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节目乱成一团,成了家长和老师的笑谈。那天肖畅是主持,他很快上台稳定住局面,把沮丧的我领到后台,安慰我,拿月饼给我吃。现在想来他小小年纪就有大将风度,而我从小就只会乌龙。

  还有一张我坐在足球上,他蹲在我前面说悄悄话的照片。那时他刚迷上足球,走到哪儿都带着,那天他把球交给我保管,刚离开几步,柳克己就跑过来把我屁股下面的球一脚踢开,我摔了一跤,他第一次和柳克己打架。

  还有一张他拉着我的手站在校门口的照片。那时小学毕业,我考上了他所在的中学,他兴致勃勃地带我去参观校园。我抬头仰望学校的牌匾,他低头看着我,然后我接触到他的眼,第一次脸红心跳,其后很长的一段日子我不敢看他的眼。

  其实也有很多人不敢看他的眼睛,忘了是谁说过,当肖畅专注地看着一个人微笑的时候,恐怕没有人能不怦然心动。

  上百张照片一张一张翻过,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故事,宛如把过去重温了一遍,渐渐的胸中有一股热潮弥漫开来,翻动相册的手微微颤抖了。

  他伸臂抱住我,下颌放在我的肩头,温醇的声音浮动在耳边,是细细的回味。

  象有什么东西咽住了喉咙,我说不出话,也笑不出来,几乎是仓皇的合上相册。

  “我该走了,肖哥。”

  他的手臂一紧,目光是难解的幽邃:“你——怕我什么?”

  我摇摇头,看着他无声地恳求,请不要诱惑我,肖,你知道我对你没有免疫力。

  “好吧。”他微微苦笑,松开手:“拿着你的证件。”

  我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肖哥,你认识范绰吗?也是北大的,和你一届,还当过学生会干部。”

  “认识,小弟,你忘了,我也在学生会任过职。”

  我苦笑,不是忘,而是那时不愿去知道,不过也应该能想到,肖畅从小学起就一直是班长,优秀学生干部当了十年,到大学岂能沉寂。

  “有什么事吗?”

  “肖哥可能不知道,我和他是朋友。”

  “我知道,很久以前就知道,”他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你在担心什么?”

  很久以前,原来那几年他也曾关注我,似乎有一跟细细的针突然刺进心底最柔软的所在,我吸了口气。

  “昨天——他曾经提起你,他和——石斌是哥们儿。”

  “这样啊,”肖畅微笑着拍拍我的肩:“我明白了,放心吧。”

  放心吧,简单的三个字他曾经对我说过不知多少次,以至于让我形成了条件反射,他的这三个字在我听来就变成四个——高枕无忧。

  我长舒了一口气,轻松地换上鞋,抬眼却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想什么呢,肖哥?”

  他笑了笑:“我在想石斌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紧张。”

  “让我紧张的不是他是怎样的人,而是……”

  ……我爱他。

  曾经用轻忽的态度对待这份感情,放下一个一个谎言,就连说这三个字都带着试探和自嘲。以为他更加轻忽,于是一直以来斤斤计较,寸寸衡量,似乎比他多付出一分就吃了大亏,所以在洞悉了他的真诚后,我紧张,惶恐,无地自容。

  终于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而是什么?”

  “而是怕他知道我是多么差劲的人,他会后悔曾经……”

  心突然绷紧,直至无法呼吸,一双手放在我头上,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轻轻一带,我的脸贴上了同样温暖的光滑。

  “你后悔了吗?在知道你爱的肖是个差劲的懦夫之后。”

  我摇了摇头:“理由呢?给我一个理由好吗?”

  曾经问了自己千百次,却仍是不得而知,不管什么原因,哪怕说厌倦了,哪怕说移情别恋,哪怕说不喜欢男人,我都不会记恨,他选择的却是避而不见。

  那时的我就象是一条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没有人告诉它主人不会来了,任它在那里等,黑暗、寒冷、恐惧,直到绝望,我宁愿要绝情也不要遗弃,肖,你知道吗?

  “对不起,”他收紧手臂:“小弟,没有理由,只是突然间想逃,也不知道是想逃开你,还是自己,事后也曾经找过无数的理由,却大多是为自己开脱。后来知道你考到北京,我曾经找了机会去看你,你长高了,也变了很多,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可是你看到我连表情都没变一下,我想你没有认出我。也许是已经习惯了你爱慕的目光,那时的感觉与其说惊愕,不如说痛苦。于是我继续为自己开脱,看看,当年无声无息地分别对了吧,你毕竟太年轻,不过三年就把我忘了。”

  “我没有忘记。”

  我从外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眼镜,白白的镜片托在手上,反射微光,似淡淡的讥讽,我苦笑:“我想那时应该是没有看见你,那三年我最大的变化就是这个。”

  因为臭美,我不爱戴眼镜,偏偏度数不低,所以就在衣服口袋里放上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我知道,”他亦苦笑:“两年后当你出现在足球场边看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是啊,那天为了找他,我破例戴上了眼镜。

  如果那次看到了他会是什么结果?旧情复燃还是如现在一般,我不知道。

  是误会吗?应该算吧,但是这世上真的有单纯的误会吗?内因和外因哪一个更重要?

  他沉默了一会儿,怅然开口:“那天当我回头,看到你披着夕阳的光晕,无声地坐在那里,才真正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荣辱与共,贫贱不移,我失去了最真挚的感情。”

  “站在光亮的地方是看不见暗处的,反过来就清楚的多,这叫盲点。肖,这是自然现象,你没有错。”

  我仍是受不了他的悲伤,自然地出言安慰。

  他深深地看着我,手指划过我的脸,目光眷恋:“虽然从小看到大已经习惯了,我仍然要说你很漂亮。”

  这是他第一次说我漂亮,我惊讶地抬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了一句:“这个词形容我不太好吧?能不能换一个?”

  他失笑,却不肯换,接着说:“也很温柔,很少有人能把内在的聪明洞察转化为外在的宽厚体贴,还有那份神秘的忧郁气质,最能让人沉迷。知道吗?爱过你的人很难再爱上别人,”

  被人夸奖的感觉真好,尤其这个人是生平最钦佩崇敬的人,可是最后一句却是我要说的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

  温柔潇洒,儒雅大度,即使在最落魄时也能冷静自持,宠辱不惊,还有俊朗的面容,深邃的目光,迷人的笑容,什么人能逃过这样的魅力?所以我对吴迪总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怜悯。

  当然这句话我不会说,我说的是:“真挚的感情并非独我才有,恐怕是肖哥不再相信别人。”

  “也许,”他点头,轻叹:“不甘心啊,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了解我的人了。”

  这句话出口,我知道他准备放弃了,虽然是我盼望的,心头仍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我也一样啊,肖。”

  他目光一闪,俊朗的面庞缓缓贴近,温热的气息停在我唇边,轻问:“可以吗?”

  我主动亲吻了他,他的嘴唇很软,气息很清。

  我忆起了第一次吻他的情形,那次也是我主动,但是从来没有接过吻的我只会用嘴唇贴着他,等了一会儿,他笑了,用舌头舔过我的唇,我一紧张咬破了他……

  点点怀念,丝丝甜蜜,淡淡苦涩交织着,渐渐平息。

  他抬头,含笑揉我的头:“意乱情迷了,嗯?”

  我皱了皱鼻子:“说实话,太了解也挺恐怖的,什么念头都不敢动,就怕会……”

  我一边说笑一边拉开门,却一下子愣住。

  门口站立的是面色苍白的吴迪,再往后是表情古怪的柳克己。糟,刚才站在门口说了太久的话,也不知他们听了多少?只怪我们太专心,竟没有听到有人来。

  一双手从后面扶助我的肩,把我拉到一边让开门口,温和而平静的声音道:“小弟你先回去,我不送你了。”

  “小林,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吴迪和我说话,眼睛却看着肖畅,肖畅叹了口气:“我们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道,你还是问我比较明白。”

  我看到吴迪的脸色更白了,女人总是心肠软,而男人一旦没了感情,是不会顾虑什么的,肖畅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他看起来温柔,却最是拿得起放得下。

  “我们有什么事?我不过是你玩弄的对象,哈哈,当年我痛苦得不得了,你却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分手,说是为我好,从此远走天涯,这么多年我心存愧疚,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我真傻,你说你了解我的苦衷,说不怪我的时候,我还感激涕零,为你赴汤蹈火都心甘情愿,从前是欺骗,现在是利用,肖畅,你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肖畅淡淡说:“进来吧,别站在门口。”

  ※  ※  ※

  我没走,一来那两个人不让,二来这种尴尬的场面不想放肖畅一个人面对。

  肖畅把吴迪让到里面说话,声音还是清晰地传来,我知道他并不怕我们听见,只是不想让吴迪找我的麻烦。

  当一切责问都被轻描淡写地化解后,吴迪哭了,撕心裂肺,肖畅却没有了声息。

  没办法,自古情字最伤人,有或没有,多或少,都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桌上的相册还没收,柳克己一边翻看一边啧啧称奇:“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顾叔叔要是知道非气坏了不可,还有林阿姨……”

  似对里面的冲突一点也不关心,

  “柳哥,”我拦过他的话:“你们怎么会来?”

  “别提了,昨天跟一小妞儿闹翻了,谁知道她还挺辣,居然闹到我家里,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子的脾气,不得以我只好请吴迪出来帮忙,她本来不愿意,后来我就说那个小妞儿是肖畅介绍给我的,她突然就高兴了,非要我来和肖畅说明,我跟她啥感情没有,啥关系没有,没想到,嘿嘿……”

  我想起昨天那个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儿,一时激愤才有今天,自作孽,不可活,我暗自苦笑。

  “你骗她的吧,肖哥怎么可能给你介绍女人?”

  柳克己大笑:“别把肖畅想得那么好,他有求于我,当然要想办法讨好我。何况除了他,谁能知道我的口味?”

  口味,我暗自叹气:“肖哥为什么求你?”

  “不止求我,没听见刚才吴迪说肖畅利用她?他想借助我在军方的熟人把肖叔叔提前弄出来,再借吴迪在地方上的人脉把他送出国去,你知道肖叔叔的事儿,弄出来还不算难,想出国定居恐怕不容易,嘿嘿,现在吴迪不肯帮忙更是势比登天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也可以帮忙。”

  我淡淡地笑:“这么多年了柳哥还没死心,我妈不会喜欢你的。”

  尴尬在脸上一闪,他却毫不气馁,凑近我说:“那么你呢?”

  “可以肯定,我不会。”

  “为什么?”他不服气地挑眉:“你喜欢过肖畅,就是能接受男人,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我哪点不如他?”

  “不是这个问题。”

  除了对我母亲盲目的迷恋,这个人大概没有真正动过情,虽然可能有过很多女人。

  我好笑地看着他:“为什么不问问自己能不能接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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