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来的时候,指针正好在12点左侧,再过5分钟就是明天了
我抱胸斜靠在衣架旁:“太好了,石总,今天总算见到你了。”
他抬手一扔,公文包准确地落在沙发上,手臂重重搭在我肩上,耷拉着脑袋象死狗一样:“累死了,猪,高兴点给我看看。”
我嘿嘿奸笑,用黏糊糊的手上下搓他的脸。
“什么玩意儿往我脸上抹?”他拧着眉拉开我的手。
“石榴汁儿。”我飞快的在他脸上一亲,挤眉弄眼。
他拧住我的胳膊,我连连求饶,趁他一松手,扑过去对他又亲又摸,学着电视上小流氓的猴儿急样儿:“心肝儿,让大爷玩玩儿……”
“妈的,疯了你。”他扭住我,大力按在沙发上:“老实点儿,再闹我揍你。”
我趴在沙发上痛哭:“呜——,我错了,我不该见色起义,调戏良家妇男,大侠你饶了我吧,可怜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啊——”
他把手放在我腿间,邪笑:“下有什么?怎么不说了?”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拉住他的手,摆出五星级宾馆服务员的标准微笑:“先生,洗澡水已经准备好,请慢慢享用。”
他嫌恶拉开我黏糊糊的手,又摸摸脸,气呼呼把我的头按在沙发里:“恶心巴拉的,给我等着,一会儿再收拾你。”
他洗完澡出来时,我还闷头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臭猪,别赖在这儿。”大手在我屁股上用力一拍,我象死人一样毫无反应,一股大力把我拽起来:“去洗洗你的脏手。”
我懒洋洋的爬起来,洗手,出来时他已经舒服地躺下。
我闷不作声地钻进被窝,大睁着眼看着房顶,咦,顶灯里面好像有个小虫。
他哗地放下手里的报纸,在被子里踢了我一脚:“是不是让人给炒了?”
我茫然转头。
“眼瞪那么大干嘛?别想拿这幅死样儿蒙我?你心里越烦就越疯,当我不知道?”
他知道?他并非不关注我,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我怔怔看着他。
他伸臂勒住我的脖子:“让你说句话就这么费劲,真想掐死你个兔崽子。”
直到我难受地吸气,他才悻悻放手:“说,怎么回事?”
“我没被炒鱿鱼,可是——”如果老板不是肖的话,也说不准。
我把这次的事简单说了,轻声问他:“你说我是不是挺失败的?”
“笨,那活儿不适合你干,我告诉过你别盲目找工作,你倒好,象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失败才怪。”
“你的意思是让我别干了?”
“也不能就这样窝囊地走,等做成了一笔业务再考虑是走是留。”
他打了个哈欠,困乏地闭上眼,几乎是叹息着把头埋进我的肩窝,拖着声音说:“舒服,一天里最幸福的就是这会儿了。”
尽管知道他指的是能够上床睡觉,我的心还是震动了一下,一时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快睡。”他哈欠连连的捏了我一把:“骚蹄子,真滑,捏都捏不住……”他的声音渐渐含混,手指却像小孩子终于找到好玩的游戏,捏上了瘾:“……这儿也是……嗯……这儿……还真捏不住……”
什么捏不住,疼死了,我想狠劲掐回去,手指动了动又硬生生忍住,不一会儿,他就睡得象头猪。
我叹气,他的确幸福,往床上一躺5分钟内就能睡着,而对于我来说,入睡是非常困难的事。
第四章
我的心情明显好转,开始和同事们有说有笑,插科打诨,相处融洽。
下班时肖畅把我叫到办公室,赞许地揉揉我的头发:“我还怕你的情绪受影响,本来准备请你吃饭的,看来能省一顿了。”
我信誓旦旦:“暂且留着,等庆功时一并吃回来,肖哥,有没有任务给我?”
“别心急,快十一了,你有什么打算?想出去玩儿吗?”
“当然想,可是——”石斌肯定没空。
“想去哪儿?”
“算了。”我叹气:“一事无成,我连家都没脸回。”
肖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没想到你这么有工作热情,好,我会尽快安排工作给你。”
我道谢,然后告辞,刚碰到门把手时听到他说:“你以前——不叫我肖哥的。”
我的手一下子僵住,小时候象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有好几个,有人叫肖哥,有人叫肖畅,而我当着人通常什么也不叫,私下里叫他肖,那个时候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字都让我有一种幸福感。
记忆的洪流势不可挡地冲破了防护墙,我有些艰涩地开口:“你以前也……”
我是记事比较晚的人,小时候很多事都记不得,听别人说起也是一脸的懵懂,但是关于他的事却记得异常清晰。
我是从小乡镇搬到北京的,大院里家属不多,唯一的幼儿园只有一个班,连老师都是勤务兵兼的。第一天去的时候,老师问我叫什么,我说了,不知是声音太小,还是我的方言让他听不懂,他问了好几遍,最后干脆让我写。那时我3岁,“顾瞻林”三个字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我的窘态和在他们听来怪异方言让所有人哄堂大笑,有人还学着我的声音说话。我红着眼把手指扭到发疼的时候,一个大孩子突然拉住我的手,严肃地要大家不要笑,他长得又干净又好看,他叫我小弟,很坚决地说我是他肖畅的弟弟。
从此我轻易不再开口,直到能说一口流利的北京话,直到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从此没有人再取笑我,从此我开始用崇敬的目光追随着他。
但是他也曾笑过我的名字。
那是初一暑假的最后一天,我把每一本书都包上干净的书皮,然后郑重地写上大名。他把我的书抢过去:“自己的名字也能写得这么难看,还是我来替你写吧。”
我的字写得很赖,每一个都呼呼悠悠站不起来似的,他没少纠正过我。
他在每本书上写上我的名字,字体流畅而潇洒,边写边饶有兴趣地问:“小弟,顾叔叔学识渊博,你的名字有没有出处?”
“应该没有吧。”
老爸性情豪爽却最喜附庸风雅,平日里就爱摆弄字画,讲些什么典故出处之类,我的名字也是有典故的,却是他失败的典范。
“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肖哥含笑指着书桌上的玻璃板让我看,玻璃板下面是一些照片,其中有一张襁褓时期的不知怎么竟被翻过来放置,照片的背面写了八个字:“顾瞻林影,如见须眉。”我的脸腾地红了。
我出生时老爸在部队不能回去,听说是个男孩儿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既表达了他的思念,更希望我能长成雷厉风行的铿锵男儿。如今看着我,爸的失望大概比大海还要深。
看他笑得欢畅,我心里难受,而我难受的时候就会癫狂。
我扑过去抱住他:“我喜欢肖。”
他僵了一下,笑道:“我也喜欢小弟啊。”
我喃喃地说:“不是肖哥,不是肖畅,我喜欢的是肖。”
他的身体明显的僵硬了,却没有推开我,只是技巧的过渡一下,绕开话题,说一些平常的话,同学啦,老师啦,足球啦,直到我慢慢放开了手,然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度日如年。
“那我以前叫你什么?”他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把我从记忆里拉回。
“肖哥明知故问,”我笑:“你叫我小弟。”
“还有呢?”他的脸越来越近,我耳边的发丝被他的气息轻轻吹动。
我的嗓子突然被什么咽住了,只听一声轻叹,他的唇盖上来。
斯佳丽在洞悉了对瑞德船长的爱后,能否回头对失去妻子寻求安慰的阿希礼绝情?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一个让他永远无法拒绝和伤害的人,也许从他像童话里英勇的骑士般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注定了我这一生都要对他投以仰慕,以他的悲为悲,以他的喜为喜。
他的唇碰到我的,停了片刻,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然后是又是一声轻叹:“瞻瞻……”手臂一紧,将我完完全全的圈在怀里,就这样搂着一动不动。
比起曾有过的亲吻,这个几乎不能算是吻,带给我的感觉却比任何一次亲吻都强烈。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同时在体内升起,暖意流入心间,酸涩冲到眼底,我闭上眼。
纵然温柔也是拒绝,我是狭隘的人,或者说小心眼,喜欢的人倘若做不成情人,那么朋友我也不要。
那天告白之后,他待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我却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不落痕迹却执拗地一点一点淡出他的生活圈。
有一天他来找我,简单的几句话后气氛就开始沉闷。我沉默地看着窗外,他沉默地看着我,良久,他叹了口气:“小弟,别拗了好吗?”
我抿着嘴不说话,他用力刮我的鼻子,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小气鬼,以后谁说你脾气好我跟谁急。”
我抬眼默默看着他,对视片刻,他伸臂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头顶,半是无奈半是责备地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个拥抱明显不用了,我的心怦怦直跳,好久才哑着嗓子唤:“肖?”
他笑了,问我顾瞻林三个字最喜欢哪个,我就说瞻吧,因为那个字笔画多,我写出来比较好看。于是他叫我瞻瞻,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其实我不太喜欢,听起来有点怪怪的,每次他一叫我就忍不住要笑,后来他也很少叫了。
没想到十年之后听到,却别有一番滋味,剪不断,理还乱。
“一起吃饭,嗯?”
他的唇贴着我的脸,温醇的声音随着湿热的气息溢出来,我有些茫然地点头,似乎有话要说,却抓不着头绪,埂在心里沉甸甸的。
出了大厦,我提议去找张钺一起吃,他双手插在口袋,摇头笑笑,还是同意了,我的脸在那一瞬间发烫了。
我们到张钺的饭店,没有喝酒,三个人天南海北的神侃,他讲起在国外的经历,讲怎么拿老外开涮,像从前一样爽朗而健谈,会说小弟我告诉你,小弟你肯定想不到,会搂着我的肩膀笑得东倒西歪,恍惚间我觉得时光倒流。
送我回去的时候他摸摸我的头:“别有心理负担,好好睡一觉,嗯?”
我点头,问:“几点了。”
“快11点了,有事吗?”
我摇摇头,打起精神和他告别,说了两句很晚了,快点回去休息,开车小心之类的话。
进屋后我没有开灯,摸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借着窗口透过来的月光打量着大大的屋子,灰暗,清冷,一点声音都没有。我靠着墙呆了几分钟,径直走出房门,下楼,在上次醉酒呕吐的地方坐了下来。
清凉的风吹着,明月高悬,斑驳的树影挡住了我的脸,渐渐的霓虹灯从眼前淡去,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城市的喧嚣变成空冷的寂静,我的心沉淀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石斌的车驶进小区,10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
“你死哪儿去了?几点了还不回来?”
他现在肯定是不耐烦的拽着领带,眉头紧皱,我笑:“我在赏月,快中秋了,月亮很美。”
“有病啊你,马上给我回来。”
“呵呵,我可能真的有病,石斌,你做你的事吧,不用管我。”
“又怎么了你?我天天上班累死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他咚咚地砸了两下,听起来像是桌子,声音疲惫而愤慨。
“真该死,让石总费心,小人受宠若惊。”
“妈的,”他又砸了一下桌子,大吼:“不管你在哪儿抽风,都立刻给我滚回来,快点!听到没有——”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揉揉耳朵,听他的咆哮告一段落才慢慢开口:“石斌,我不想过这种生活了,放我走吧。”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阴森起来:“你不想过什么生活?”
我苍凉地笑了一声:“如果你不懂,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憋了口气:“好,你说,我哪儿让你不满意,是包二奶了,还是出去嫖了,是坑你骗你了,还是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是品行败坏,还是花天酒地,夜不归宿?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没有,你是社会精英,有为青年,劳动模范,是我没有办法做到让你满意。”我停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沙哑:“石斌,少了我你什么也不会损失,反而少了一个麻烦,是不是?”
“屁话,我看你今儿是不想好过了是不是?好啊——”他的声音似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顾瞻林,你长本事了,学会用离家出走来吓唬我,好,你走一个给我看看。”
电话里响起嘟嘟的声音,一声一声提醒着刚才的一切不是臆想,冰冷的感觉从头贯穿到脚,心头掠过尖锐的疼痛,突然之间不能呼吸了。
呵呵,真傻啊,竟然以为他会用力抓紧。
缓了一会儿,我直起身,有些麻木的腿脚一时撑不住,趔趄了一下,我扶着树站住,跺了跺脚。
给范绰打了个电话,说石斌出差了,我忘了带钥匙,想去他那里借住一晚上。
范绰硕士没毕业的时候就被学校选派出国,拿了个博士学位回来后留校任教。他的待遇不错,有一套房子和独立实验室。
我犹豫了一下:“石斌找过你了?”
他又笑:“你在哪儿,有没有怎么样?我去接你。”
“算了。”我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再见。”
“等等,小林,你来吧,我不会告诉他。他那种人活得太恣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给他点儿教训不行,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可是我又是站在哪边的呢?我笑,用轻快的语气应付了几句,收线。
把手揣到口袋里,踩着便道伢子,脚后跟碰脚尖,一步一步地向前量,走到526步的时候,手臂被抓住,我的身子转了一个圈,撞在旁边的树上,紧接着脖子被一只潮乎乎的大手捏住。
他的呼吸急促而绪乱,气吼吼地骂,却几乎语不成句。他的力道似恨不得把我揉碎摇散一样惊人,可以想象明天身上肯定又是青紫一片。
但是,就像每一次说掐死你,弄死你,做了你一样,最后还是松开手,用力把我按在树上,他暴躁地问:“你要什么,到底要什么,能不能给我个明白?”
我叹息着,捧起他汗涔涔的脸,吻他。
他一把拉开我:“别来这套,说话!”
我低头把他敞开的纽扣系上,低笑着说:“我的长跑健将怎么才跑了这几步衬衣就湿透了?”
“够了,你成心耍我是不是?”他大力甩开我的手:“你不是要走吗?好,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