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看到的?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一场荒谬的闹剧,两个人,一个被寂寞遮住了眼,一个被激情冲晕了头……这样的两个人,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们在这场闹剧里各取所需……”她停顿下来,因为一颗心疼得她浑身打颤,泪水静静滑落下来,跌碎。“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我也利用了你……”
“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你爱我……”唐振惊讶得握住她的肩头。“为什么你会把事情想成这样……”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这一切已经够难堪的了。
“一开始我是利用了你,我很抱歉,可是我是真的爱你……我是真的爱你……”
“把你的真心放在李若荷身上,她比我好太多了,我一点也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心里很清楚,你不应该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如果你真的相信你只是因为寂寞,那你又为什么哭?”他问,一张脸正正的在她面前。
“我不知道……”她甩甩头。
“你知道!你一定知道。”他紧迫的盯着她,丝毫不肯放松地逼问。“你说出来,说出来我才知道你怎么想,我才知道该怎么做。”
“我相信你现在是真心的,我也相信我现在也是真心的……就像我刚刚说过的,我因为寂寞,你因为狂热,我们……太快了,快到没有人真的思考过,到底这里面有几分真实,我们的真心能持续多久……”沈云珂顿了一会儿,困难地说:“我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另一个李若荷,我更不确定会不会有另一个沈云珂……”更不清楚,唐振是不是另一个林浚伟!
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没有人愿意爱她的。一场感情将她打败了,她不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又怎么会相信看不见摸不着的爱情?
唐振松开她的肩头,垂手而立。他沉默着,独自涸到回忆的河里,河里的每一个沈云珂都是他深刻挚爱的,他很清楚,可是她并不清楚。两人一起走的这条路,到这里忽然走不下去了。
“你需要多久的时间平静,我等你。”他看着她,沉稳地说。
“不只是我需要平静,你也是。我有婚姻,你何苦把感情放在我身上,没有前途的……”
提到她的婚姻,他心头一紧。
“你会回到林浚伟身边?”
“我不知道……”林浚伟如果真的不肯离婚,她也拿他没办法,她斗不过他的。
唐振握着她的手腕,几乎叫起来:
“怎么会不知道?你爱我,你自己很清楚!你不能再回到他身边……云珂,为什么你不能更坚持一点……”
他又气又急,根本没有察觉沈云珂几乎放弃自己,放弃一切交战。
她觉得好累,唐振教她透不过气来。
“我很软弱,也很没有用……”她慢慢地说,看也不看他一眼。“你走,好不好?去选择你应该选择的,别再来烦我,我可以活得更久一点。”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居然……就这样放弃了…
多么软弱的沈云珂!她连为他尽一点努力、一点坚持也不肯。
为了她所做的一切,值得吗?
唐振的目光是两柄利剑,足以将她杀死一百次。
沈云珂想不到她比她自己意料中的更软弱。这段感情,比她意料中的更软弱。
这段波折以来,林浚伟、李若荷,没有人能让她像现在这样,痛到想立刻死去!
唐振望着她,似乎明白她痛苦的来源,他走了,沈云珂的痛苦也就跟着远离。
他转身,头也不回的步出沈家,随着他驱车狂飙离去,这一场激烈冲撞就这样结束了……
两旁的景物迅速向后奔驰,飞快的让人看不清楚,他脑里却一再重复一个清晰的意识……
别再爱她,别再爱沈云珂……这场感情让他像着了火的彗星,燃烧的其实是他自己。
☆☆☆
“你没有过类似的工作经验吗?”在一间有点凌乱的办公室里,五十来岁的幼稚园园长眯着—镜片后面的老花眼看着她,手上拿着一张简单的履历表。
“没有,学校毕业后……我一直没有工作过……”沈云珂拘谨地说。
不知道是唐振走后的第几个慵懒的早晨,沈云珂一个人游魂似的在屋里上上下下闲闲晃荡,无意间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分类广告,这家幼稚园征求合格幼儿教师,于是她就来了,将她的一头长发扎成两只粗粗的辫子,穿上一件背心裙,看起来亲切而且有点可爱。
“喔……”园长沉吟了一会儿。这女孩的学历非常好,可是,她需要的是有教学经验的老师。
看到园长的反应,沈云珂大概也心里有数了。一个二十七岁,没有工作经验的合格教师,似乎不太容易找到工作。
她握紧她提来的手提包,那里面有她事先整理好的资料,以前在学校规划的教案和活动,虽然只是作业,但……记得当时指导教授非常夸她的。把这些拿出来给园长看,也许她会改变主意吧。可该怎么说呢?园长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啊。
可是,一定要快点找到工作,一直在家里闲着,会给云坤带来负担的。
她紧紧捏着她的包包,清了清喉咙。“我……准备了一些……”
“园长……”外面有人呼叫,打散了她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
“对不起……你先坐一下……”她礼貌地说完,动作利落的离开办公室。
沈云珂一个人静静审视这个环境。幼稚园似乎是正准备办活动,几张桌子杂乱的摆放了一些未完成的壁报、包装纸、待包装的奖品。
这是个环境很好的幼稚园,应该是经营很长一段时间了,园中有大树,青青的草地,下课时间小孩子们一窝蜂的跑出来,几位老师在一旁看着,园长在门口和人说着话。
“老师……”一个大约是大班年纪的小男孩,哭着走进办公室,抓着沈云珂的裙角。
“我流血了。”
“我看看……”沈云珂很快的蹲下来,抱起小朋友让他坐在椅子上,从她的包包里面拿出面纸,按着他的膝盖。“你跌倒了,对不对?”沈云珂说,帮他擦掉眼泪。
小男孩很可怜的点点头。“林子健推我……”
“别哭了,受伤本来就会痛,要忍耐啊。我们一起看看严重不严重好不好?”
“很严重,很痛……”他委屈、夸张地说。
沈云珂引导小男孩去查看自己的伤口:“很严重就要去看医生,不太严重的话,可以自己擦擦药,你觉得呢?”她学小孩子的口气和他说话。“擦擦药,把细菌杀死,就会长出新肉肉来了……”
小男孩端详自己的伤口一会儿。“擦药好了……”
“你好勇敢。”沈云珂笑。可是她不知道急救箱在哪里,直觉的站起来,迎上园长带着笑意的和善脸庞。
“园长……要擦药。”小男孩含着泪说,不再追究谁推他。
“请蝴蝶老师帮你好不好?”
“好,我自己去……”
看着小男孩走了出去,园长坐回刚刚的位置上,她很欣赏这种引导方式。
“我们谈一谈工作时间好了……你会弹钢琴吗?”
离开幼稚园,天气一片清朗,沈云珂慢慢走了几步居然跳起来了,两根辫子跟着一跃而起,背着的包包、裙摆全都一起跳起来。
她,笑了。
第七章
下午五点半,钢琴教室里三下敲门声之后,有个男子推开门,站在门边露出一口白牙爽朗的笑着,叮叮当当的练习曲因而中断,坐在钢琴前的沈云珂和另一位小女生同时转过头来,同时绽出微笑。
“爸爸……”小女生甜甜的喊了一声。
“辫子老师,打扰了,小雪好了吗?”那个被小雪喊爸爸的男子有礼貌地问。
“好了,我正在等你。”小雪说,一面站起来,收拾好她的乐谱。
“她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小雪愈来愈好了,她非常主动哦。”沈云珂笑着说,两条长辫子让她看来非常亲切,像个活活泼泼的大孩子。幼稚园为了增加孩子对老师的亲切感,喜欢用绰号称呼老师,像蝴蝶老师、蜻蜓老师,而沈云珂两条长辫子是最明显的特征,不只孩子称她辫子老师,连同事、家长都这么喊她。
“爸爸……”小雪提着乐谱袋,摇她爸爸的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我想替小雪买架钢琴,不知道可不可以请辫子老师帮我挑琴?”他说。
小雪一脸雀跃,跟着像麻雀似的轻轻跳着。
“当然好啊,什么时候呢?”沈云珂合上琴盖,和这对父女一起步出教室。幼稚园里的小朋友们大多回家了,难得的一片安静。
“辫子老师,还没回去?”是园长,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很和蔼的声音。“陈先生你好……哦,我想起来了,小雪今天要上钢琴课。”辫子老师除了带大班小朋友,还兼了四节钢琴家教。她来这里才一年,却已经有家长慕名而来,指定要进辫子老师的班级。
“园长,爸爸要帮我买钢琴!”小雪高兴地说。
“是啊,”陈先生说。“我要托辫子老师帮小雪挑一架钢琴。”
“嗯,那要更认真学哦。”园长笑着说。“啊,对了,辫子老师,上回说的户外教学的事情,别忘了……”
“不会的。”她笑着点点头。
说话之间,三人正要一起步出幼稚园,有个家长开着车子特地来找沈云珂。
“辫子老师,很抱歉,你都要下班了才过来。”一个女人下了车一面走一面说,看她的打扮大概也是刚下班。“我们老总开完会,有个案子要赶,我也顾不了,他前脚一离开我就跟着落跑了。”她说话很快,一副精明样。
“没关系,我们坐一下好了。”沈云珂亲切地笑带着她到教室里去。
两人进了教室,这位母亲四处张望教室里小孩子们的作品,笑得很温暖,像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这些小孩,像办家家酒一样……”
“这是湘浣的作品。”沈云珂指着墙上其中一个画着大蛋糕的图,边缘用红线缝上一圈。
“说到湘浣……要进国小了,却愈来愈不对劲,不但尿床,吃饭也变得很慢……还很爱哭。我最近也实在太忙,没什么时间注意她,好不容易抽出时间……”
在家长心里,沈云珂在某方面像个谘询师,听他们说小孩子的各种疑难杂症,有时也从中发现一些心理深层的问题,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通常她只是聆听、安慰,除非是孩子的事,否则她不会随便出主意。
☆☆☆
回到家,沈太太和沈云坤正准备吃晚饭。
“这么晚?”沈太太赶紧替她添来碗筷。
“嗯,有个家长,孩子有点问题。”她说,有点疲倦的在餐桌边坐下。
“没想到幼稚园也事情这么多,小孩子可比高中生还难缠。”沈云坤笑。
吃过了饭,沈云坤躲进房间改作业,沈云珂挽起袖子要帮母亲洗碗。
“你去休息啦,整天忙小孩,一定很累了……”
“不会啦,洗个碗有什么累的。”
“不要啦。”沈太太坚持,沈云珂只好在一旁坐下来。
“天气很冷喔……”沈太太一面洗碗一面迟疑着如何提出她一直挂心的问题。
“是啊……”
“都这么久了,和浚伟的事也没解决,他的意思到底怎么样?”还是直说好了,她为了这件事一直烦心不已。“还是不肯离婚,对不对?他不肯离婚表示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有吗?感情的事谁会比当事人更清楚呢?其实沈云珂最后终于明白,林浚伟从来没有爱过她。
“妈,你在赶我。”
“我怎么会赶你!”沈太太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着她。“我是担心……”
“我知道……我的事,让我自己解决,好不好?我不是小孩子了。”沈云珂嗲声笑着说,心情悄悄一沉到底。
沈太太的意思很清楚,她也不止一次劝过沈云珂,回到林浚伟身边,她的理由是——没有任何一分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而且,唐振很早以前就音讯全无了,她不应该让自己的感情陷人进退两难。
她步出厨房走到客厅。茶几上有一些邮件,红红白白的耶诞卡,又要过年了?来到这个小镇,平静地当她的幼稚园教师,一晃这么多日子了?
去年耶诞节,她给林浚伟寄了张贺卡,里面附了一张离婚协议书,林浚伟没有回应离婚的事,只是偶尔来通电话问候。今年,还寄离婚协议书给他吗?
或者,不了……
不寄了……
门铃响声打断她的思绪,她走出去开门,接着一响惊叫,惊喜的叫声。
“云珂。”庄喜君一身粉红衣裳站在门外,笑嘻嘻的。
“喜君?!”
“好久不见。”
两人紧紧拥抱了一下,沈太太听到声音从厨房里出来,见了庄喜君,很热情的招呼她。
“喜君,好久没来了。”
“沈妈妈,快过年了,我店里比较忙。”庄喜君笑,她高兴的样子,仿佛现在就是大年初一。
“坐坐,吃过饭没?”
“吃过了,谢谢沈妈妈。”
沈太太寒暄了一下回到厨房,沈云珂握着庄喜君的手,高兴的又一次打量她,觉得她分外喜气。
“怎么忽然来了?”
庄喜君笑如春风,不肯说。
“走走好吗?”沈云珂笑,知道庄喜君一向以卖关子为乐。
“好啊,去哪里?”
这个小镇适合散步的地方,也只有那条长长的河堤了。
“怎么有空来?”走在河堤,沈云珂问,辫子上的绿色蝴蝶结轻轻跳着。
晚间的河堤,好风徐徐,河床上原本茂密的杂草,丝毫不因为冬风吹袭变得暗淡,远处一列火车驶过,轰隆轰隆的声音听来如此幽远。
“来看看你。”庄喜君说。“工作还好吗?”
“很好啊。”她转了一圈,面向庄喜君,倒着一面走路一面说:“我喜欢这份工作,我喜欢小朋友们喜欢辫子老师。”
沈云珂笑眯眯的告诉庄喜君幼儿教育工作有趣的地方,与家长的沟通、办活动、孩子们的突发奇想……小朋友信任她,家长、同事也信任她,这是她的专长,她从这里重新得到肯定,重新体会什么是生活。成就感洗脱了原有的慵懒,再造了她,沈云珂整个人亮了起来。
她们两人一起慢慢散步,从河堤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踱回到这一头来,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
“对了,还没问你什么事,怎么忽然来了?”沈云珂腼腆地笑,是她自己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的。
“呵,辫子老师,”庄喜君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张红光耀眼的喜帖。“我要结婚了。”
“真的!?”沈云珂笑开了,促狭地问:“新郎是谁?”
“你哦……变得比小孩子还调皮……”庄喜君笑。“刚好是小年夜,一定要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