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振开始说起他关于雨的回忆,提到有一年他的大哥载着小孩在雨里出了车祸。
“好几年过去了,孩子还是畏畏缩缩的,上一年级了还是常尿床。”他说,有点好笑也有点无奈。
“他的心里一定还有很大的阴影,要让他自己慢慢面对,急不得的,关心和陪伴很重要,例如尿床的时候要婉转的告诉他,和他一起洗床单……”沈云珂认真地说,似乎小孩的家长就在她面前。
“嗯,不愧是国立大学幼教系毕业的,我要把你的看法跟我大嫂说去,她缺乏耐性,老是打那孩子。”
“咦?你怎么知道我读的是幼教?”沈云珂睁大眼睛问。
“你自己说过的,你忘了?”唐振掩饰他的谎言,他说了多少个谎了?“我看这场雨不会太快停,我去开车来好了,你在这里等我。”
“不行,雨太大,会淋湿的……”沈云珂说,可是唐振已经跑步离开了。
五分钟后,一部银色CEFIRO停在画廊门口,唐振撑着伞下车,沈云珂在一些人羡慕的目光中由唐振扶着坐进车里。
“你这样子会感冒的。”沈云珂说,从手提包里拿出手帕递给唐振,他全身都淋湿了。
“没事的。”他接过手帕来,擦了擦脸。“到我家去看看小可可,好不好?”他说,不等沈云珂的同意,驱车而去。
***
五楼公寓里孤单的小狗一见到沈云珂高兴的又蹦又跳,不只尾巴,它小小的身体全都在摇。唐振把它颈上的皮带松开,可可便一下子冲到沈云珂脚边。“我照顾它都是在做白工,它还是喜欢你,这只现实的小狗……”
唐振笑,进房里换上于衣服,很快的又出来。
“它长得好快哦。”
沈云珂把它抱在怀里,长大了一点的小可可有略长的耳朵,塌塌的鼻子,样子很奇怪。
“你看它肥的,走起路来简直像用滚的,邻居看到都笑得要命。”
唐振说。李若荷来过几次总是嫌小狗脏,会掉毛。
“在公寓里……邻居会不会抗议?它吵不吵?”
她有点担心。
“乖得像只猫,一声也不吭。”
“那它上厕所怎么办?”
上厕所?这样的措词让唐振觉得好笑,原来优雅沉静的沈云珂还有点天真,倒是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轻佻的样子不曾复见。
“在阳台我替它做了一个‘马桶’,它习惯了,固定会到那里去。”
沈云珂抱着小可可坐在整洁的沙发上,这里窗明几净。健谈的唐振一直引领着话题,沈云珂愉快的和他谈笑,忽然有点感触。
“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你这么开朗、温和,又会整理屋子,典型的新好男人。”
“我……其实没有女朋友。”
他笑,意味深长的看着沈云珂。
“哦……”
她在唐振的注视下退缩了,放下小狗很快的站起来。“我该回去了。”
唐振也站起来,拉着她的手,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一双大手却不肯安分的揉捏她柔软的手掌。沈云珂低着头,感觉唐振慢慢将她拉向他,她慢慢靠近他宽阔温暖的胸怀,一直到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忽然,他拨开她垂下的长发,捧着她的脸,低下头,很快的吻住她。
沈云珂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但那也只是几秒钟而已,她很快的为自己不该有的悸动感到震惊。
不该是这样,不能是这样,可是她真的整个人陷在这分悸动里,陷在他温暖的胸膛、结实的臂弯里动弹不得。
她很快的从这把人冲昏的激情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也正拥着他坚实的腰杆。
不行!
她一把推开了他,踉跄的退了好几步,唐振抢过来又要抱她。
“不要!”
她整个背贴在墙上,泪水夺眶而出。
唐振停住脚步,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慢慢伸出手想去擦拭她脸上的泪。
“不要!”她又叫。
唐振的手就停在她颊上,慢慢的收了回来。
“对不起……”他说。
送她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沈云珂看着窗外,脑子里一片空白。车子停在林家门口,她头也不回的逃离唐振那教人窒息的悸动,逃往她空荡的避风港,那里只有她一个人。
林浚伟还没有回来。
第三章
空荡的大宅里,除了空荡还多了沈云珂急促的喘息。逃离唐振带给她的悸动,却仍逃不开自责的惊慌。
她闯祸了。
她已经结了婚却居然还去勾引唐振,居然还为了他的俊逸心动,居然还为了他的温柔心动,这到底是怎么了?是因为放荡还是因为寂寞?
她甩甩头再见从头,甩开仍残留在感官里的他的温度、他的温柔、他甜柔的舌尖、他俊朗的笑……甩开,甩开,一定要甩开。
发丝凌乱的披在身后,泪水怯生生的滑下来又很快的止住。
不可以哭,闯祸的人怎么能哭!现在怎么办?唐振会继续纠缠吗?浚伟一定会很生气的!浚伟,浚伟,你知道吗?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寂寞的空洞里,我在这里迷了路,你,带我出去好吗?带我,出去。
她走进浴室,让蒸腾的热水冲激着她,冲走这一片混乱,冲走这一段荒唐。
***
她吹干头发,换上艳红性感、长度及地的睡衣,在房里等林浚伟回来。
十点,十一点,十二点,时针分针,一圈又一圈的将她碾过,她感觉自己在时间空间里被压缩,变不见了。
门铃响声把她惊吓得整个人跳起来。不是浚伟,浚伟不会按门铃。
她急急下楼,撑着伞穿过花园去开门。的确是林浚伟回来了,他醉了。
林浚江扶着他进来,把他放在容厅沙发椅上。
“怎么喝成这样?”沈云珂蹲在沙发旁,有些心急地问。
“几个同学从日本回来,大伙儿一起去喝两杯,一堆人抢着敬哥喝酒,我挡也挡不了。”林浚江心虚地说。
沈云珂想去拿个毛巾帮林浚伟擦擦脸,她站起来,发现林浚江眼里的笑意,直觉一阵躁热;一件大红性感睡衣的确不适合出现在外人面前,刚刚急着下楼,忘了披件外袍。
“谢谢你送他回来,我照顾他就行了。”沈云珂说。
“大嫂别跟哥生气,他很少这么喝酒的,都是那些人闹的……”林浚江一面往外走,一面想替林浚伟脱罪似的不断解释。
送走林浚江,沈云珂很快的拿了毛巾替林浚伟擦干头发。
“浚伟,你可以走上楼吗?”沈云珂抚着他的脸说。“上去休息了。”
“可以……”林浚伟慢慢的站起来,沈云珂扶着他走上楼去。“对不起……遇到了几个老朋友……多喝了点……”
“没关系,你得换件衣服……都淋湿了……”沈云珂让他坐在房里的贵妃椅,林浚伟困倦得躺了下来。
沈云珂帮他脱掉衬衫,一股刺鼻的味道飘过,揉和了烟味、酒味和香水味的刺鼻味道。
她坐在床沿,拿着热毛巾帮他擦拭身体,他的头发颈间都有那种味道;他有多久没有抱过她了,现在身上却有香水味。
“浚伟……”她细细唤他。
“嗯……?”他缓缓的吐出一个回应。
“跟我说话,浚伟……我……”需要你帮忙。
“怎么了?”仍是缓缓的,意图使自己更清醒的。
“抱我。”她软弱地说。抱我好吗?
“怎么了?”他睁开眼睛,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然后从贵妃椅上起来和她一起倒在床上。“为什么哭?”
沈云珂没有回答,林浚伟低下头轻吻她的脸、她的泪。
她闭上眼睛拥着他,拥着这难得的温柔;就是这样,浚伟,温柔的待我,让我相信你真的爱我,给我一些力量,我很愿意忠于我们的婚姻,忠于你。可是……请你帮我……
“别哭了……”他仍是轻轻地吻着她,轻轻地说。“焉如,别哭……”
打雷了吗?
一定是的,要不然怎么世界一片轰隆,几乎把她整个击碎了。疼啊,她全身打颤,却连痛都喊不出来。
嫣如?烟茹?是哪一个焉如?他的前妻?他的情妇?还是今晚在他怀里的某个女人?反正不是她……反正不是她……
困倦己极的林筏伟并投有进一步要求,他在她怀里沉沉睡去。沈云珂慢慢起来,慢慢走到花园里,方才那阵雨仍细细的下着。
等不到支援的弃卒,散漫绝望地信步游走,走累了蹲在草地上。这场雨成为绝佳的掩护,她躲在雨里,放心的哭了起来。
早餐餐桌边和平常一样安静,只是林浚伟起得比平时晚了整整两个小时,沈云珂帮他准备了柳橙汁和两份三明治,他一面看报纸一面慢慢吃完早餐,在他站起来的同时沈云珂收走桌上的杯盘,觉得一阵昏眩,她反射动作似的扶着桌面,杯盘不安的跌回桌上。
“怎么了?”林浚伟扶着她,没发现她的体温比平时高出许多。
“头有点晕。”她说,沙哑的声音。
林浚伟这时才注意到她苍白的脸,他当然不会知道沈云珂流了一夜的泪而且淋了雨。
“你病了,先上楼躺着吧,我去帮你拿药。”他说,仍然是平缓的语调,扶着她往楼上去,让她在卧室床上躺下来。
“你好像发烧了,家里有退烧药吗?”他问。
“在梳妆台最下方的抽屉里。”
林浚伟喂她吃了药,在床沿坐下来。
“等一下退了烧要赶快去看医生。”他轻抚她的面颊,沈云珂却小心的回避了。
“也许焉如病了你会更着急一点吧。”她淡淡地说。“我可以知道她是谁吗?”
林浚伟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沈云珂却笑了。
“昨晚,你把我当成她了。”
“你想太多了。休息吧,我去公司了。”林浚伟收拾好他的诧异,冷冷地说。“对了,我明天要到越南去,预计停留一个月,回来之后带你出去散散心。”
“你确定现在说话的对象是沈云珂,你要带出去散心的人是我吗?”她慢慢地说。
“好好休息。”林浚伟不再多说什么,独自离开。
沈云珂听话的躺在床上,真的什么都不去想。
没有为自己准备午餐,她拿家里剩下的材料烤了一个蛋糕,一个NG的蛋糕——非常的黏,可能是把太白粉当作面粉了,而且太甜太焦。她昏沉沉的坐在桌前,有点泄气。她做家事实在不行,就像她所处理的生活一样全部NG。
她可以面对NG的蛋糕,可是怎么面对NG的自己?
她没有办法面对NG的自己,显然林浚伟也不行。
他很晚回来,沈云珂睡在三楼自己的小房间,幽静的原木装潢,让她看来像是个因为逃难而变得狼狈的公主,一个人睡在森林里寂寞的小木屋。林浚伟在床前看她一会儿就离开了。第二天一早,他在沈云珂耳边告诉她他要出国了,沈云珂似乎听到又似乎没听到。
她一直昏昏沉沉,而且愈沉愈深,朦胧之中,唐振打开了门向她走来,在她的床沿坐下。
“你不舒服吗?”
他的手正要温柔抚触她的额头前,她张开眼睛,只看到半开着的卧室门板。门铃响声像从高处垂下来的一根细绳,慢慢伸向她,她拉住绳子,费尽气力攀爬上来。
是她的弟弟沈云坤。沈云珂看见是他,一下子虚脱似的向前倒,额头差点碰在墙上。
“姐!怎么会病成这样?”他赶紧扶着她,觉得她浑身发烫。“看医生了没有?”
沈云珂摇摇头。
“姐夫呢?他不知道吗?”
她仍是摇头。
沈云坤立刻带她去看医生,然后又送她回来,放下自己的事情一直在林家照顾她。沈云珂沉沉地睡着了,一直到深夜里才幽幽醒来。
“要不要吃点东西?”沈云坤问。“喝点汤好不好?还是牛奶?”
沈云珂愣愣看着他,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沈云坤会在这里。
“幸好我来了,医生说再慢就要并发肺炎了。”沈云坤说。“到时候有得你咳。”
“谢谢你。”沈云珂无力地说。
“姐夫不知道你病了吗?”
沈云珂黯然的摇摇头。
“这么晚了也没回来?”他不悦地追问。其实沈云珂结婚前他就非常不喜欢林浚伟,总觉得他的眼神没有温度。没想到他对姐姐真的冷漠忽视到这种程度。
“他出国了……”沈云珂不想让不愉快的事影响姐弟见面的气氛。“你怎么忽然来了?”
沈云坤先弄了点热牛奶,沈云珂半坐起来慢慢喝着,沈云坤也拉出椅子坐下来。这对姐弟有着非常相似的气质,优雅沉静,眉宇之间有种坚毅,不过沈云坤更活灵一点,也许因为他没有一份不愉快的生活。
“我利用没课的时间来找点资料……妈叫我顺道来看看你,真是好险……”沈云坤在一所高职教书,为了交通方便和母亲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三层楼房,学校在郊区,所以房租也便宜。
“对了,你一直在这里,工作没耽误了吧,还有妈……一个人在家里……”
沈云坤却不想说这些一点也不重要的事。
“姐……”沈云神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你老实告诉我,姐夫……是不是对你不好?”
“……你想太多了……”她淡淡地说。
沈云珂的落寞让沈云坤觉得非常不放心。
“姐……如果……”如果什么?如果有一天她的婚姻维持不下去,如果她必须回家,他和母亲会永远迎接她。可是这话不能讲,因为姐姐什么都没说,都只是他的揣测。
“我希望你知道,我和妈永远都支持你。”
“嗯……”沈云珂点点头,不能说话,说了话泪水就忍不住了。
天亮了,沈云坤不得不离开,他学校有课。临走前千叮万嘱的要沈云珂记得吃药,有事一定要打电话给他,并且承诺会再来看她。
接近中午时庄喜君来了。同样为她忽然生病感到惊讶,关心的问了一些话,沈云珂不愿意再提不愉快的事,庄喜君只好扯些其它的话题:
“对了,我要离开酒店了。我和书诚商量过,他要我离开酒店,先做点别的事,然后他会带我去见他的父母亲。”
“那你打算做什么?”沈云珂倦倦地问,虽然不舒服,但还是很关心她的事情。
“先开一家店。”
“开什么店?”
“服饰店啊。你知不知道酒店小姐的置装费多可观?光是店里的那些姐妹们生意就做不完了。”
“那以后我要叫你老板娘了!你真的好厉害,才二十四岁就开店当老板。”沈云珂笑。
“你没看过更年轻的……一个同事的朋友,二十岁就当老板了,和同学一起开‘广告设计工作室’。现在好像很流行‘工作室’哦,我的店名也要取个什么工作室的。”
“已经都谈定了吗?”沈云珂对庄喜君创业的事颇为好奇,这些事似乎很庞杂,该怎么着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