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说她不干了!”校花从厕所里喊出来。“她要专心生孩子!”
偏这时候!扬波连连叫苦。请人难,花柳诊所请人更难!以前老是十天半个月换三四个人,好不容易来个超强耐力的大妈做了半年,这下又被人给拐跑了。
“都五十了还能生!不嫌累吗?”
“那要看你是不是传授给她什么秘术奇招啊?”
“不关我的事!大妈天赋异禀。”扬波又去大力捶厕所的门。“你快点!你也躲在里头生完孩子才肯出来是不?”
里头传来抽水马桶的冲水声,这下换校花慢条斯理。“好了,就好了。这又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两人像接力一样向厕所报到。就是这么缺乏美感兼动作粗鲁,扬波一把拎了校花出去,继续跟作怪的肚子奋战!
就在这么一团杂乱无章里,陶儿探头探脑找上了楼来。等看到没精没神的校花,她终于确定找对了地方,兴奋地用力捶他的肚子。“万人嫌!你们这儿真难找!唔,好臭!”她捂着鼻子也扇不去小诊所熏鼻的药水味和不知打哪来的浓浓异味,那大概是人体味、香水、脂粉味和汗味在这小蒸笼似的小屋子烘发出来的味道大综合。“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给找着了!”她东张西望,要找另外那个真正教她朝思暮想的人。
校花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到那张摇摇欲坠的木桌前。“凶丫头,你来得正好!帮个忙,把这些挂号单排好……”
陶儿一头雾水。那根本不是什么“挂号单”,是一张张撕得歪七扭八的纸条!上面写着珍珠荷花莉莉秋霞阿香之类的名字,显然是从墙上那本泳装清凉美女月历所撕下。校花口沫横飞,纸条飞散了满地。“我又没当过护士,我不会做这些……”
“你不是今年毕业?”
“对啊!”陶儿一谈到自己的职业就自动抬头挺胸。“我们报社是名气最响亮的三大报之……”
“很好,那你识字。随便把这些纸条排个顺序,不然那些泼辣的女人会打架……”校花这句话才真的换来不少粉拳。
“可是我要找医生……”陶儿的心根本没在他的话上。
厕所门应声而开,扬波很潇洒自若地走出来。陶儿脸上的表情丕变,百分之百甘心乐意、心花怒放!“医生!就只有这件小事需要我帮忙吗?我马上开始工作!”
未免也“偏心”得太明显!校花还是不免牙齿冒酸地再度向厕所报到,不忘丢一句:“我也要挂号!排第三个!我牙痛,香港脚也犯了,今天有空档,正好看病。”
“你的病就算看了也药石罔效吧?”陶儿快嘴快语。“不要占用大家的时间了,把你排到最后。”她挨到杨波身边坐。“我们可以开始了吗?这样对不对?……”
好不容易折腾了两小时才把整个诊所烘腾腾的病人都打发走了,最后轮到校花看病时,楼下却来了个“迎春阁”的王大妈说要阿Sir去帮忙铺屋顶,否则破砖瓦掉下来马上砸死人。校花正脚痒牙疼得难过,可是人民保姆爱民助民第一优先,再说要是出了人命,也是由他这驻街警察扛全责,只好苦着脸乖乖去了。
“干警察连铺屋顶这种杂工也得做啊?”陶儿无限怜悯同情。“花街的人连水泥工钱都可以省下来,太厉害。”
“警员模范、警察之光!你懂不懂?”校花从楼梯间喊上来。
陶儿自顾自地笑起来。扬波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不止铺屋顶,连申请地下水道铁盖、救火、送大肚婆上医院、修热水器、免费接第四台天线、联络环保署处理野狗野猫尸体……他没有一项没做过。”
“那你呢?你一定也很能干!”陶儿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关切地俯身察看。“你今天的脸色好差,跟上次完全一判若两人,你生病了吗?”
扬波衰疲的眼皮好不容易撑开一道小缝。这样泻半天下来,他已经精神耗弱,大概得补上几天才回得来。“我们见过?”事实上他还以为这个小丫头是校花从哪找来的临时工读生。他都快拉虚拉疲了,天知道他今天看病时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又一个患部,谁跟谁的脸蛋根本都串连不到一块!他看他该上医院去吊三天点滴了。
陶儿却是失望极了!她对他念念不忘,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找了来,而他竟然不记得她!几天前他才温柔有礼地跟她谈过话呢!否则他以为她没事那么勤快地帮他做工所为何来?
“我是陶儿啊!你前几天救了我,你不可能这么健忘。”她叉腰嚷到他耳朵边。嚷是嚷,依然舍不得对他凶,温温柔柔。
噢!是了。难怪他觉得这个小娃娃很眼熟。他一定不只肚子出问题,还有老年痴呆提早罹患的倾向,否则不可能对小号美女不起一点反应。“原谅我处在非常时期,昨天有人设毒筵谋害我,我打从昨几个半夜泻到现在,去掉半条命,否则不可能连你的脸都看不清。不过说真的,”扬波强打精神,稍稍运气调息后果然马上奏效,“你比那天晚上漂亮多多,所以我认不出你是有原因的。”
是哦!他拐弯抹角的赞美逗得她心花朵朵开!当然了,那晚她是微服出巡作采访,说有多邋遢就有多邋遢!衬衫牛仔裤外带一顶鸭舌帽,加上她直直板板的身材,不仔细看还会被误认成男生。她也是有意扮作寻芳容鱼目混珠做良好伪装掩护。今天她特地穿了最流行的薄纱夏装。施淡妆,存心叫他惊艳,谁晓得反应岂止平平?根本是完全没有!腹泻对一个人的心智影响真有这么大吗?
扬波对她好意帮他倒的茶表示感谢。“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真的得内伤了?”
陶儿在来之前是编好了几十个借口,真的假的都有。假称受伤要看病当然是最方便的一个,直到看到孟扬波诊所的花柳科海报,叫她这句称病怎么也出不了口!说实话,刚找上这地方,她还怀疑是路边那个有口臭的老头子随意诳她,牧童遥指杏花村,乱找一幢房子充数!直到看到校花才像看到地标,晓得就是这儿了没错,只是她心中不免失望——没有少女不编织美梦的——怎料得到陶儿日思夜想的潇洒情圣会和暧昧的花柳扯在一块儿!还蜷窝在这么幢破旧古烂的小楼房上!尽管残酷的真相把她的梦想打了七折又八扣,能够重新见到她相思美梦中的最佳男主角,还是够她开心的。
适应力!适应力!主编一直这样对他们这群新进菜鸟耳提面命——要积极投入社会,热烈拥抱光明与黑暗面,今朝不能适应社会脉动与真相,明日就被它淘汰。最高原则:能屈能伸!
适应就适应吧!看习惯了破烂诊所,也不再多嫌它不称头;人说人鲍鱼之肆之久而不闻其臭,两个小时就足以麻痹与同化她的嗅觉。看!她现在连对一屋子熏人怪味都毫无所觉了。
“没事呀!来探望共同患难的老友,试试看你们忘记我了没。”陶儿从玻璃杯口偷瞄扬波;隔着桌子的距离,他的脸在玻璃的折射下放大了,眼睛斜了一边。她看着偷偷笑起来,发现斜眼的他还是颇帅。
颇帅的意思就是——比起那个早衰又没人缘的校花老头,扬波可就显得帅得太过分啦!
“算你好本事,竟然找得到这地方。”扬波在吞了一堆维他命丸和独家汉药秘方后,精神回益不少,连说话都多了三分劲道,比较像原来的他了。
“我逢人就问哪!你在这儿很有名吔,有个女的说你有个公认外号:医生王子。满适合你的。”陶儿双手支着下巴,着迷似地看着他。
“你找我有事?”他学她,盯回去。
“没事不能来找你吗?”其实她本来还真没事,不过现在倒的确“有事”了。因缘凑巧,这个想法还是三秒钟前冒上她脑子的。“你要找事,我就说给你听。你诊所正欠人手对不?我来上班好了,当你的职员。”
扬波以为她在说笑,“要不要给你永久看病免费优待?”
“我是说真的。”
“你不可能当真吧?你这大胆小记者的位子不是待得好好?到我们这种没名没分的地方来岂不委屈?”
“有助于我增进人生体验啊!再说有护士身分作掩护,更方便我渗透花街百巷,待我在这里潜伏个三个月,写出来的报导准让我一炮而红!第一手内幕!况且有你们这两部花街的活历史做参考,嘿!你不认为这样一举数得,对你更是好处多多?”
扬波一口否决了她。“不行。这种地方不是你这种娇嫩的小女生待得来的……”
“我有充足心理准备。”陶儿坚决又顽固。
“你受得了每天泡在发臭的药棉药水里,看的尽是一堆堆脓疮和感染菌?说不定还会沾惹是非,随时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你刚才听到看到我尖叫或昏倒吗?我早上的‘试用期’表现很好,你得承认。”
扬波终于发现女人固执起来绝不输于一头牛。“你不会真的愿意窝在这个破地方吧?”
“我不会让它再继续这样糟糕下去,我会改造它。”陶儿使出最有效的一记攻心术。“另外,我不拿薪水,当志愿义工,所以你也不准对我吼,或赶我走。我知道你经济困难,所以暂时来帮你忙,你不得推辞,否则就太不够意思。”
扬波瘫在椅子里,一副很“酥爽”的模样!眨眨眼。“你怎晓得我经济困窘?”
“这是什么?”陶儿指着自己的眼窝。
“眼袋。”他想也不想。
陶儿瞪他一眼!“眼睛!火眼金睛!我帮了你一上午忙,看了二十几个病人,总共进帐四百一十三块。你以为你在开慈善机关吗?单单药钱就够你荷包破了底,没有人是这样开诊所的!”
他摸摸鼻子。这大眼睛(火眼金睛)的小女生在三娘教子哩。“医疗嘛!良心事业罗,当初我们作医师宣誓时就说……”
“别管那一套,先活命再说!都什么时代了,你们不施行全民健保制啊?大凡一个组织要正常运作,制度健全是首务……”她想起上半个月跑的全篇健保专栏介绍,弄得她头脑打结!现在她可是标准的健保小姐,什么疑难杂症怪问题都难不倒她。
“那一套在花街行不通的啦!别说什么保,连选省市长都是花街地界外的事。你拿我们是化外之民看好了。”扬波跷着高高二郎腿。
“不管!要是你们以前都处在蛮荒时代,那我陶儿就代表新纪元的开创者,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以‘陶儿法典’做最高准则!”她想起他的反应,没拒绝就表示接受罗?她高兴地跳到桌上坐着。“你也同意我留下来了?”
“你高兴待着就待着吧!”他很无奈地摊开手。“看你待得了多久。”他摇头、叹气,一副“屈从”“受迫于情势”的表情。
半推半就。反正对他没坏处,大妈弃诊所不顾跑去生爱的结晶,有人帮忙打杂总不坏;再说陶儿这长相甜甜的小女孩真的比粗里粗气的大妈悦目多了。他倒要看看这个初生之犊似的勇猛小记者有多大能耐,在这儿憋得了多久。
“你诊所的墙壁实在需要大力翻修、全面重新粉刷,叫那个校花来弄好了,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又不是天天都有枪击凶杀和抢劫案。”陶儿已在四处浏览盘算着她的诊所改造计划。“嗯,至少要挂个像样的招牌,丑陋的海报也得换掉……”
“你慢慢想吧!”扬波拿着报纸,提裤带进厕所。“我有重要的事要办。”
“对了,厕所太小,也需要扩充空间。”陶儿瞄了厕所门一眼,继续喃喃盘算:“要不然就再增盖一间,两个男人为抢情人打架还有道理,为了抢马桶座,实在是太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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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辉煌出去办事,校花就晃呀晃地踱进“清凉薄荷海”,照例坐在吧台边的老位子——他的专属宝座;小貂马上奉上他的最爱——超大号摇摇乐波霸奶茶。
校花梭巡越来越不一样的“清凉薄荷海”,频频默默感叹!一个地方有了女人就是不同,她们的手会施魔法,点石成金,连玻璃都亮得会在夜里发光!彩灯浪漫得要叫人陶醉,柔美的音乐中还有这么个美丽贤淑的女店主勤快料理店务,简直像人间天堂、幸福国度!
连小家庭的味道都俱足了,十全十美,让人称羡!
辉煌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善业福德才得来今生这么个好老婆?相形之下,自己的孤苦伶仃更显得是心酸事一桩。人的命运就是相差天南地北,还没得道理可讲。想来自己这一生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十几年兢兢业业奉公守法,连一枝公家原子笔都没贪污过!可他前途迷濛暗淡不说,连老婆都跟人跑了!天寒地冻时连个帮着暖脚的人儿都没有。花街满是货真价实的女人,他却当了十几年罗汉脚。苦行僧,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是他有隐疾,或成了现代社会第一个太监!不是他不要,要感觉不对;他不嫌人,人都嫌他。
谁叫他娘生他天生缺少女人缘!
看辉煌老弟讨得这美娇娘,校花看在眼里,祝福归祝福,更加心酸酸啊!
“校花大哥,”小貂唤着,自己倒先笑了。“他们为什么这样叫你?”
校花掏出放在暗袋的证件。“董校华,我家老奶奶取的名字。他们乱叫一通,就算是警察也找不出法条来管制。”
“大哥,我一直猜不透你到底多大年纪。第一次只闻声音不见人,以为是位老先生,看你甩枪又酷又帅的模样,一点不输年轻时的詹姆士·狄恩。”她保留的是等一近看他之后,发现他长相最大的特点就是找不出任何特点!人是够粗够壮够黑,可那排列在大饼脸上的五官硬是平淡模糊得找不出任何特别点的形容词,是走在大街上随处都可见、看过也留不下什么印象的那种脸。也许这种脸就是最适合当警察,方便伪装或卧底,就算办过案也不容易引起特别注意。不过看来看去,还是难以计算这张脸蛋的年龄,它的弹性非常大,从二十到六十岁都有嫌疑。若靠皱纹计算并不准确,小貂还有这么点基本常识,毕竟人不是植物,无法将大大小小纹路相加有如计算年轮。“辉煌不肯告诉我,神秘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