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也喜欢我这种刮胡水的香味吗?”他的私人美容天地里有不下数十种名牌刮胡水和香水,加起来的价钱足够订十台冷气机!
“不,是你实在伟大,出淤泥而不染。从那个又脏又臭的房间走出来,还能保持人模人样。”
说归说,并没什么实际效用。杨波刚开始还对连私人领域都要烦她整理而过意不去,不过再来看她自愿又勤快(实际上是脏污程度超过她的容忍界线,她怕自己处在这种恐怖的环境中,就算没染上皮肤病,也可能遭受传染病媒蚊的攻击),他的脸皮就加倍增厚,连管也不管啦!陶儿对男人这种恶劣天性实在是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气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不爱干净的男人!他就是有本事将她前一晚回家之前才整理好的秩序在一夜之间糟蹋成世界大战后的惨况!衬衫巴在厨房抽风机上,筷子插在浴室水孔里,椅子飞到药柜上……诊所夜间便成游民收容所,有时她早点来上班,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身体,酒瓶满地滚!是没出过事,不过够叫她沮丧的!久了下来,她也学会了别对改变现状抱太大希望。要让自己快乐一点,就得试着降低要求标准,适应而非改造。要“堕落”让他们去好了,反正他们“堕落”了十几年,到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乱中有序!乱中有序!这是贤慧女人能做到的极限。
现在她的最后工作就是要把门上那张难看的海报弄掉!一点美感都没有,连孟杨波三字都写得软软拙拙烂烂,好像肉快发烂、感染成片恶心的疮疹蛇蛇。
她刚纳完凉,校花就在外探头探脑半天,踱了进来。
“嘿!丫头。阿波不在?”
“我去找小貂姊,回来就没看到人。”她很罕见地、友善地递给他一罐冬瓜茶。
“又去泡妞!”
“什么!”陶儿的眼光变得很“凶狠”,好像“变节”的人是校花,气鼓鼓地瞪他。
女人唷!嫉妒唷!吃醋是女人的通病,从一岁到一百岁无人幸免。看陶儿紧张得连耳朵都要竖起来了!
“没有啦!我什么都没说。阿波可能去收帐,不然就是到孤儿院博爱院去义诊。”
“你不要想骗我。小孩跟老人需要看花柳科吗?他是不是跑去约会?你老实说!不然冬瓜茶还我!”
“吐出来还你要不要?我怎么知道他上哪去?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校花赶紧转移开她的注意力,去赞美她做的海报。“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姿色不坏又有才华。”
“要是让我晓得你知情不报,你就……”陶儿放过他了。“你也觉得好看?这样可以吧?”海报上很诗意地画上一片梅花树林,暗喻“梅毒”“淋病”;“孟扬波诊所”五个字很艺术化地点缀林间,再怎样都比原来那张粗俗的宣传海报可堪人目多了。
“很好,花朵画得很逼真。”他充其量也只能看出这样了。“你怎么热成这样?满身大汗的,谁罚你做苦工?”
“我还怀疑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感觉器官全失灵,35℃的大热天,没有冷气还活得下去!都是阿波医生啦!人穷又不好好努力看病赚钱,连台冷气都舍不得装!”
“穷?阿波一点都不穷!你别被他那副苦哈哈的外表所骗!他在瑞士银行开了秘密帐户,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单单这幢破楼就值几千万,他才不靠这间小诊所赚钱,这是他的副业,半做慈善事业啦!”
陶儿半信半疑。“他买卖军火啊?那么富有?”
“阿波本事可大罗!”
她很乐。“这么说我没看错人,他果然有发展潜力!”
“是啊,凡事俱备,就欠个老婆,看你有没有本事迷倒他。话说回来,阿波年纪也到了,男人总要成家的。男人的生命就像张白纸,女人是彩笔,白纸需要彩笔来丰富充实生命,否则拥有再多还是落得一场空。”校花说什么都能绕回自己的烦恼上去,感触感叹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说你吧?你又思春了哦?”陶儿同情地。
“呸呸呸!小孩子说什么话!”
此时陶儿转头才发现有个瘦巴巴鬼鬼祟祟的老头在门边兜转,似在那儿待了很久。她招呼他:“老伯,挂号啊?医生不在,你六点以后再过来,我先帮你看看……”她看看那老头,又对照墙上贴的“百病图”。“伯仔,你的印堂发黑,眼白泛团状血丝,瞳孔缩小,口水分泌比较多喔?一定是链球菌感染!年纪大了,不要这么爱玩啦!”
老头听半天才搞懂她在说什么,呸地吐了口痰。“我健康得很,看什么病!跟阿波医生说隔壁财叔要过来收两件西装裤的工钱。”
老头忿忿下楼,校花笑都快笑岔了气。陶儿窘得要把他捶死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故意的!害我!”
“我怎么知道他是来看病还是收钱?大概以前得的病全治好了。”校花为预防她来讨回冬瓜茶,将茶一仰饮尽,消凉消暑。“丫头,你在这儿要学的事还多得很,要做记者,三教九流都要能应付得来。不过凡事自己要放机警些,再有我们这些人帮衬你,这里还是花街,随时都可能有突发状况。你自己注意,否则哪天被逮去下海当站壁仔脚,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女一辈子就毁了,没得翻身。”
陶儿听不懂站壁仔脚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嗯——那个——”校花也不好比划得太露骨。“就是那些‘嬷嬷’会在你比较缺乏的那个地方打些‘快速补充长大针’,派你去站岗,寄件收费。我不是故意吓你,你真的有可能……”
“你好下流!”陶儿叽叽嘎嘎叫,拿纸卷砸他。“我一定要跟阿波医生说,叫他先给你打两针!不,要把你动手术变性!让你去站壁仔脚!……”
第三章
一样的银边钩花天蓝纸笺,字迹龙飞凤舞;今天的内容是笑话一则,附上小人头插图,十分逗趣。尹嫣捧着纸笺不由得笑了起来。
第十天了!每日准时十点,总有朵美丽的白色长梗玫。瑰向她报到。压在玫瑰下的是神秘仰慕者的亲笔话语,恰是她喜爱的淡淡蓝;有时是一首短诗,有时是笑话、小篇剪报、手写歌谱,甚至是篇漂亮的毛笔字。没有署名或邀约、要求,这位神秘客似乎就是纯粹为了送花而送花。那高贵的白玫瑰日日在她的案头散发芳香。
尹嫣不是没好奇过这位仰慕者的真实身分。从十三岁起,收到爱慕者的鲜花礼物成了日常作息之一,然而这个人有着那么一点与众不同,从信笺上的字迹和讯息传达了他的细致与多面才华。她对他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印象深刻,她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年轻男子写得一手好书法。小时候父亲老强迫她乖乖坐在书桌前描永字八法,是出了国才解脱这梦魇。她天生没那细胞,因此这人的天分更让她赞叹。
直到第九天的一张素描画才让她的猜测落实。
简简单单的一张铅笔速写传神地勾勒出作者那不羁又昂藏的神气,是了!尹嫣的记忆里还有这么个匆匆一面。萍水相逢的人。据他的说法,她还欠他一场午茶约会。
应该是他。
只是,还真的没想到是他。
既然他不出现,尹嫣也没再把这件事放心上,只是渐渐习惯玫瑰与蓝笺的到访,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杰森舅舅扣门。“这么美丽的花,是良仔送的?”
“不是。这人不肯透露姓名。”
“这么神秘!良仔有危险敌手了。”
“只是一朵花而已,没事。”
“女孩子最禁不起的就是鲜花与情书攻势。就算你不好奇,这人终究会出现的。”
“或许我真的对这种事冷感些;我得承认自己实在不是个浪漫的人。”尹嫣说道。
“良仔是吗?有时情侣的性格互补反而能配合得最好。”
尹嫣一笑置之。“我还没想得那么远。”
说实话,目前爱情在她生活中的比重实是微不足道,她也没有把任何人纳进她日常计划里的意思。妈咪说过她太爱自己,或许吧!反正她很满意这种惬意自足的生活,根本找不出任何缺点。
她反而欣赏神秘男子那种无所为而为的态度。没有压迫感,维持距离,这样对彼此来说都轻易得多。
“记得三十分准时开会,我已经吩咐密斯林重新把资料调出来。”杰森阖上门。
“我就来。”尹嫣抽出最厚那叠文案,将椅子推回。在出办公室之前,不忘把玫瑰花叶下的蓝笺放进抽屉一角,同样的一叠纸笺最上头。关门离去。
瓶中玫瑰兀自昂扬着纯净傲人的芳姿。
※ ※ ※ ※ ※
凌晨四点整,那扇种着茂盛爬藤的白格窗子终于熄了灯,归于一片黑寂。
校花收回因仰望太久而发酸的目光,慢吞吞拉起身子,伸个懒腰——
四点。这一班“站岗”是他每日例行的最后任务,他的一天都是在那个窗口的“灯号指示”下才宣告结束——
踩熄烟蒂。扫过大街的夜风把他的脸刮得热辣发疼。背后突然“吱”的好尖锐一声,吓得他头皮发麻!
“死猫!你××的!”不是死猫,是活猫叼着肚破肠流的死老鼠从他胯下借道。
老街那头有个沉沉脚步拖了过来,破锣嗓像砂纸硬生生被刮掉层砂。是白天推车卖炸薯丸子的孙老毛。
已喝得癫醉,把着空酒瓶哐啷哐啷往脑袋上敲,定睛看出是他。“老弟,你在这干嘛?罚……罚站哪?”
“撒泡尿啊!晚上水喝多了,睡不着。”
“光喝水有个啥意思!走!到我那儿喝两杯去……”老孙不分东西南北搭了他便走。
“要喝改明儿再约,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不然大嫂又说话……”
“哈!她没得说!我家那婆娘被我气得跑回她娘家去了,总算给我耳根有几天清闲日子好过。女人啊!烦死人!走走走!去喝点!我藏了好几坛秘方药酒,不是自己人还没得喝咧!只要半杯,有你想不到的神效!你猜……一小时?一小时不够看啦!”
“这边、是这边!我带你回去。”
“一醉解千愁啊!人生都是假的,只有酒好、酒好!呃!”孙老毛颠踬了一个大跟头,险些连校花也被他带倒。“酒也比女人好!女人话多!像我家那婆娘,成天哗啦哗啦咕噜咕噜,跟条金鱼似的!不过说实话,她一天不在我眼前唠叨还真不习惯,昨儿个还梦到她骂我,骂得狗血淋头!不过一夜可睡得真舒爽……”
※ ※ ※ ※ ※
陶儿的美容午睡是被两个男人的争执声所破坏。她睡眼惺松、疑惑地爬到门帘后,校花像是早就趴在那儿观看许久,他作势要她别出声。
来客是个她没见过的陌生男子,和扬波差不多的身量,可浑身光鲜体面多多。然而重点不是这个,扬波背对着他们,但陶儿可感觉到他不寻常的紧绷姿态及两个男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陶儿没见过扬波用这种态度对人。现在这个大散仙声音中无一丝笑意,他连跟人讨债都没这么严肃严厉过。
“你知道我要的东西只有一样,其他用不着多说。”
那个男人竟在笑!像是猫存心作弄逃不出掌心的老鼠。“你有你的要求,我有我来的任务。这是九百万的支票,你名下今年该得的股利。我的责任是把东西带到……”
“我不需要。你只要把属于我的东西还我。”
九百万哩!陶儿看看校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扬波竟把送上门的大笔白花花银子扔出去,那口气像丢掉破布烂书似的。九百万!平常抠得像什么的扬波这下竟然变得这么大方?
“东西没交到你手,我没法交差。你要知道,我并不乐意来。”淡淡的敌意,相持不下。“爸交代……”
“谁说什么都跟我没关联,爸爸是你的,跟我没关系,你用不着在这卖弄……”
“是‘他’要我交给‘你’,我可不管……”男人像是蓄意在“欣赏’杨波痛苦的表情,随着他刻意加重的一字一句,扬波脸上掠过一阵痉挛。
扬波冷冷打断——“我说过了不要提那个人!我早就跟你们麦家毫无关系!在我十四年前走出麦家大门的那刻起,就跟麦家断得一干二净再无牵扯!我孟扬波不需要别人同情或施舍,你们以为用金钱能够弥补错误、弭平良心的不安?我知道你也并不情愿来,这一年一度的‘苦刑’根本不必要存在!我再说一次,该我的东西给我,我不需要麦家的臭钱!”
“你尽管否认,你能够欺瞒自己多久?血缘亲情是这辈子都抹煞不掉的事实,你越逃避,心里更清楚,这事实让你很痛苦吧?”他残忍地提醒他,眼中是冷酷恶意。“钱脏吗?一点也不。脏的是人心。承认你恨我们吧!怎么不把钞票狠狠扔在你最恨的那个人脸上?怎么不敢?你怕吗?你就是怕他对不对?你孟扬波什么也不是,不过是只没胆的老鼠……”
陶儿直想冲出去狠揍那个衣冠楚楚的禽兽一顿!校花强拉住她,作个警告她别妄动的凶狠表情。陶儿只能又气又急的猛瞪那个男人。她心疼自己喜欢的男人这样受人侮辱,她所不明白的是扬波为何任凭他言语欺辱而毫不还击?
扬波平静地拿过他手上的支票,两半、四半……转瞬间撕成碎片飞散在街道上。
“九百万哩!”陶儿忍不住嚷嚷!校花一把捂住她的嘴,比了个枪毙的手势。陶儿乖乖闭上嘴,用力瞪他。满腹疑问憋得她快爆炸了。
“很好,有创意。”男人脸上的阴沉乌云可不是说的那么回事。
“好了,你的东西我收到了。我要的东西,拿来。”
男人坐在桌上。“烧掉了。”
杨波整个人在瞬间全变了!他冲上前抓住男人的领子,”那男人也不含糊早有防备。两个男人扭打成一团,不分轩轻,两双泛着红丝、怒火上冒的眼睛不相让地对峙,那眼光是那么强烈、顽蛮,交缠不可解的宿世深仇,任谁见了都会为两人这样深浓的怀恨冤仇震慑住!那是怎样顽强的怒与怨?仿佛要穿透时空阻力,毫不留情地致对方于死地,无一丝可舒脱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