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羚仍然竖起所有警觉心防备他,只是往往忍不住就打起瞌睡来,摇晃得太厉害,身子就东倒西歪,然后就被自己惊醒,继续防备他,没多久又继续打瞌睡。
席非非常心疼她的辛苦,忍不住从地上的报纸床移上她的沙发床,再慢慢的移到她身边。
「你不要上来……」卓羚不高兴他跨越界线,却也只能枕着他的肩,被周公强拉去泡茶。
席非拉过一条被单披在她身上,发誓再也不做让她害怕、防备他的事。
只是,他这个唯有面对她才会健全的男人,恐怕又要因而变得不健全了。
天,他的命运怎会如此乖舛?
***
卓羚又梦见了那棵老树,一棵很老、很老的树。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子立在树下,引颈眺望。
她身穿红罗长裙,发簪翠玉珠花,手握半片玉佩,面容殷切。
她在等待一个杂技团的踢弄家,她明白他是如何的俊俏有礼、明白他绝非泛泛之辈,他说有朝一日必回江南与她相会。
当年的七夕夜,他带走她的心,此后,她只能拒绝所有提亲的青年才俊,虔心等待,一年复一年……
渐渐的,她虽美貌犹存,却已年华老去,只是仍一心坚守老树下,等当年定情的情郎前来相会。
曾有消息传来,说他在朝廷任宫,飞黄腾达,近日将路经江南。
获悉这消息时,她芳心雀跃。他来找她了!
他的确来了,只是,在八人大轿之后,跟随着一顶华丽尊贵的彩轿。
后来,她知道那是他的夫人——相国的千金,他们结褵数载,鳒鲽情深,此次同游江南。
在八人大轿行经老树时,他掀开轿帘,看见了她——
她永远都不会忘!不会忘记那样的眼神,那种由疏离变成凝视,变成欲言又止,最后又无奈收回的眼神;还有心上那椎心刺骨的疼痛。永远,都不会忘……
卓羚轻叹着从被古树缠绕的梦中醒来,心中依然悲切得不能自己,彷佛所有感情,全被这场梦掏空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作这种梦,从小到大,她不知梦了多少次,有时梦见民初的歌女,有时梦见古代的富家千金,而每次总是会出现那浓荫蔽日的古树。
不只一次,她想把这些梦境串连起来,编排成一个故事,看看到底结局是什么,也想知道这两个女人跟她是什么关系,何以到她的梦中来。
只可惜,天一亮,这些令人凄恻的梦,就被阳光蒸发,半点不剩。
那倒也好,反正她也不信什么前世今生。
「灯怎么没关?」难怪她觉得刺眼。
正打算下床去关灯,这才发现身旁熟睡的席非,她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
说真的,他突然变成大色魔,让她又惊又怕,不只一次决定绝不再跟他说半句话、绝不再让他靠近自己,发誓要跟他绝交。
她想恨他,狠狠的恨他、气他,可是,她竟然无能为力。不知为何,她无法恨他,连对他生气也显得虚弱乏力,那不只是因为他诚恳的道歉。
这个现象从她国小时期就开始了,他总是调皮捣蛋,最爱结伙捉弄、欺负比他小两岁的她,有时候简直可恶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但,只要她一哭,他总是丢下手上的一切,不管谁对谁错,立刻向她道歉,哄她、闹她,直到她破涕为笑,她也总是因此而原谅他。
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他、气过他,才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吧?
可是,今天这件事,她真的想好好保护自己,跟他一刀两断呀!
「对不起,羚羚……对不起……」
耳边传来席非的呓语,同时感觉到她手上传来一股力量,原来他的右手正紧握着她的左手,两个半圆形的胎记紧紧的贴在一起。
「唉……」她只能叹气,仍无法恨他。他们之间的纠缠,恐怕是无止无尽了。
窗外,天色正蒙蒙的亮起。
第三章
卓羚第二天就收到璀璨的录取通知,并要她开始为期半个月的职前训练。
席非当然也跟着到璀璨电视公司,他是她的专任摄影师。
「对了,我怎么没听说你被录取?」在柜台领了名牌,随着人事小姐上楼,卓羚这才想起这件事,「昨天应征的时候,你好象是跟我进去的……该不会应征名单上根本就没有你的名字吧?」发现他仍习惯性的拉着她,她连忙甩开他的手,「跟我保持三步以上的距离!」
这是她今早临时规定的,为了惩罚他,她不准他再拉她、碰她、搭她的肩,走路时要与她保持三步以上的距离,否则她就从此不跟他说话,把他当作隐形人。
他很委屈的答应了,所以,他很乖的退到三步外去,再边喊边追上来。
「羚羚,妳怎么这么敏锐呢,我原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他又凑近来拉她的衣袖。「妳知道嘛,像我这种没实力的人,当然要有个很有势力的老爸……」他对她挤眉弄眼,一副妳知道情况的模样,然后趁她察觉前,又退到三步外去。
「还好意思说。」卓羚还未出声斥责,迎面就走来了李心红。
「想不到妳也被录取了。」李心红一副摆明了冲着卓羚来,「这也难怪嘛,有席非在啊!」一双媚眼意有所指的在两人身上瞟来瞟去。
「妳要勾引席非就冲着他去,我欢迎之至,没凭没据的话,请妳想清楚再说。」卓羚最恨人瞧扁她、抹煞她的实力。
「怎么会没凭没据呢!席非,你说是不是?」李心红瞄向三步外的席非,看见他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知道自己这招奏效。
昨天她找人去查了璀璨的基本资料,发现璀璨的总裁竟是席非的父亲,她马上就联想到,只要席非一句话,卓羚就有可能「绝对录用」。
孤儿的自尊往往高于常人,卓羚是绝不容许这种关说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李心红就看准卓羚个性中的这一点,拿它来逼席非就范。
「李心红,妳的嘴好象太闲了?要不要我给妳十块,去买口香糖?」席非声音软得像在说笑话,表情却恶狠狠的想杀人。他站在卓羚身后,所以卓羚看不到。
「我觉得,倒不如用你的嘴封住我的嘴,来得实际。」李心红娇娇媚媚的朝席非走去,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低声说:「如果你不想让卓羚知道她被录取是因为你的话,就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你敢威胁我?!」一股胃酸从胃里冒上来,她再不把她的手拿开,席非可能会吐出来。
「没什么不敢。」李心红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可能被吐得满身酸臭。
「好了,大家请到会议室。」这时名主播姜哲刚走过来,叫他们前去开会。
李心红只好把手拿下,改而挽着他的手臂。
席非的疙瘩一直冒个不停。
「哇,是姜哲刚。」卓羚兴奋得不能自已,他从她身旁走过,她嗅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亲眼目睹他的丰采、看见他的笑容、听见他真实的声音……噢,偶像!卓羚觉得她随时可能因太兴奋而昏死过去。
「羚羚,走了啦,还在发呆。」席非趁卓羚被迷昏头之际,凑上身揽着卓羚的腰向前走,顺利的把李心红甩在身后,「妳是看到偶像太高兴是不?」
卓羚依然呆呆的望着姜哲刚的背影,一点也没察觉席非犯规。
李心红跟在他们身后,暗暗跺脚。
「我警告妳,妳如果敢说半句不该说的话,后果自行负责。」席非低声厉吓。
被女人缠着时,他难受的犹如一条病虫,但一离开,他又变回一条活龙。
「你最好少跟我这样说话,否则我无法保证她永远不知道真相。」李心红也不示弱的以唇语威胁。
只要他说一声,她就非得从这里滚出去不可,这个一点都不知轻重厉害的家伙。席非拒绝跟笨蛋周旋,拉了卓羚就往前走,把李心红远远的甩在后头。
***
「首先欢迎各位社会新鲜人加入本公司的记者行列,相信有各位生力军的加入,必会为新闻界注入一股活力。」姜哲刚站在讲台上,仪表、风度都令这些后生小辈倾慕。
卓羚握笔的手连动也没动一下,双眼追逐着姜哲刚,痴迷到失神的地步。
席非轻碰了她几下,她都没有回应,他心中非常不是滋味。
他以为卓羚对姜哲刚的崇拜,只是像少女追逐偶像,没想到她竟痴迷到这种地步,他这才知道事态的严重。
「所有新进人员都必须接受为期半个月的职前训练,在这半个月中,各位必须接受公司安排的课程,其中包括有关新闻道德、公共关系、采访技巧、搜集资料的诀窍……课程之外,还依分配的组别进行实地协助前辈们处理新闻事件,也让各位熟悉工作环境和职责……」姜哲刚说话时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很难对他心怀敌意。「在这半个月中,若各位发现璀璨的工作环境不适合自己,可以对人事部提出退职申请,同样的,这段期内,公司也在审核各位……」
职缺只有十名,而获得录取通知的有三十名,只有三分之一机会的竞争。
「那么,现在就开始今天的课程——新闻的处理流程与技巧。各位若有问题,欢迎随时发问。」说着,姜哲刚开始发讲义。
今年的素质都算不错,希望真的能有好成绩。姜哲刚暗想。
奇怪,为什么那个男人会以那么锐利的眼神看他?姜哲刚觉得浑身不舒服,他好象没有得罪他吧?
目光稍移,看到另一对太过痴迷的眼神,他立即了然于胸,不觉露出会心的笑容。那个男人一定很爱她吧?如此说来,那女人就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咦,等等,这男的似乎没有在那叠履历表中……他该不会是传言中的总裁公子席非吧?那么,旁边那位清秀佳人,就是今年最被期待的新人卓羚了?事情好象会很有趣,他决定先暂缓发布他即将订婚的消息。姜哲刚忍不住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姜哲刚在笑,而且是对她笑!卓羚简直兴奋得快昏倒。
她什么事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想了,只要看着他的笑容,听见他精辟的讲解,感受他卓然的学识涵养和风度,她就觉得好幸福!
席非注意着卓羚的动向,恨着姜哲刚,恨他紧紧吸引住卓羚的注意力,恨他能让卓羚露出那种痴迷的表情,恨他让他感觉到自己在卓羚眼中的渺小,可恨!
他的心情极端恶劣,非常非常恶劣。
***
下午,这些新进人员进行实地分组,卓羚和李心红都分在社会组,负责社会案件,席非当然仍跟着卓羚,没人敢拿他奈何。
「羚羚,等我一下。」从下午开始,每隔几分钟就会听见这样的呼唤。
「你有李心红陪就好了,干嘛要我等你?」卓羚很忙,负责带她们的姚姊是社会组的组长,大事小事都必经她的手,她马不停蹄的忙东忙西。
为了早点进入状况的卓羚也跟进跟出、帮这帮那,席非也只好努力跟着。
既然分为同一组,李心红挤不到最前面,只好也在席非身后跟着,只是席非坚持不让她挽着手或贴着背。
「羚羚,妳讲这样好象妳在吃醋。」他听了真高兴呢!
「我只希望你可以不再吵我。」卓羚不假辞色。
「妳叫羚羚是吧?帮我把这份资料送到姜主播那里。」姚姊分身乏术,便要卓羚帮点小忙。
「好。」卓羚很高兴终于可以帮上忙。
「等一下。」席非板着脸阻止姚姊和卓羚。
「你要干嘛?」卓羚心知席非又要玩花样,心中隐隐不悦。
「我告诉妳,」席非以绝对独占的姿态搂着卓羚,带着敌意瞪姚姊,「只有我才可以叫她羚羚,其他人只能叫她卓小姐或席太太。」
「席非,你疯了!你管别人要怎么称呼我。给我保持三步的距离!」卓羚用力把席非挤到身后,带着歉意对姚姊说:「姚姊,妳别听他胡说,妳叫我小羚就可以了。」
「不可以,不准任何人这样叫妳,只有我可以。」席非气急败坏的跳脚抗议。
「你闭嘴!」卓羚轻吼,「我能决定别人如何称呼我。」席非到底在搞什么,人家称呼的是她,又不是他,他穷紧张什么?
席非看卓羚生气,不想再说什么让她更气,只好象只斗败的公鸡,垂着双肩,噤口不语,不甘心的拿双眼瞪姚姊。
姚姊见状,心中明白泰半,随即也明白姜哲刚所说「那一对会很有趣」指的是什么,嘴角忍不住也浮起了笑意。
「好吧,小羚,麻烦妳帮我把这份资料送到姜主播那里,他在一号棚。」姚姊把手中的资料递给卓羚。
卓羚接过资料,飞也似的跑到一号棚去,席非当然也跟着,至于李心红,她则被派去送另一份资料。
由于接近整点新闻播报时间,一号棚里大家都忙着,灯光师忙着补光,摄影师检查着摄影机,一堆电线杂乱的堆在地上,不知打了多少结。
化妆师已经替姜哲刚化好妆,他正西装笔挺的坐在主播席翻阅前不久送来的新闻稿。
他连这种时候,嘴角也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卓羚的芳心,又全跑到他身上去了。
「姜……姜主播……」卓羚诚惶诚恐的把资料送到姜哲刚面前,愈接近,她愈发觉他的帅,也愈发现自己的倾慕,一颗心就跳得愈张狂,脸也愈红,眼光愈无法移开,大脑愈无法思考。
席非轻易地感受到卓羚一颗心全飞到别的男人身上,心中非常不是滋味,很想叫那男人消失。
「噢,谢谢妳。」姜哲刚接过资料时,还以一朵道谢的微笑,「对了,妳是今天来报到的新进人员吧?叫什么名字?」他看到卓羚的痴迷,也看到席非的嫉妒,觉得很有趣。
他有注意到她,还问她的名字耶……卓羚兴奋得飘飘然,「我……我是……」身子不自觉地与他愈靠愈近。
「她是卓羚,」席非的胸腔因卓羚对姜哲刚的痴迷而发痛,一把将失神的卓羚拉退,充满敌意的告诉姜哲刚,「也是我的女人,你只能叫她卓小姐或席太太。」说着,拉着一脸痴迷的卓羚离开一号棚。
「我……你……」卓羚还想对姜哲刚说什么,人就被席非拉跑,一时调适不过来,嘴里只剩细碎的音节。
「不准用那种眼光看别人。」把她抵在茶水间的墙上,席非阴鸷的命令。
「你做什么啦?我还有话对姜主播说……」卓羚挣扎着想脱离他所带来的威胁感,「你发什么神经?」
「妳要对他说什么?」席非的表情更危险了,「说妳崇拜他?说妳仰慕他?说妳爱他?」冷硬的声音令人遍体生寒。
「我……」卓羚想告诉他,他说对了两样,她对姜哲刚只到倾慕的程度,还不到爱,但那也不是没可能……可是她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席非的气势非常严重的威胁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