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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难忱 page 3 作者:文闻

  琴音随着话落而扬起,乍听入人心肺,续聆后曲,哀而不伤、忧而不颓,赞美曲原那“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心胸,及他那“贴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的忠贞之情。

  曲子虽追思古人,苏君却感其自身之情,心思渐渐飘远,想起离家颠沛在外的原因,为的不就是想成全她对钟冠文的忠贞之情?

  从小她就明白,他是钟家唯一的子嗣。唯一的香火传承。尽管他宠她、爱她,也早就对她说过,将来她长大及笄,一定要娶她为妻。但她的身子是这般的不如常人,她的性子却是任性、刚强与固执,无法与人分享他的关爱,他必须纳妾才能弥补她可能不孕的缺憾,可是……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她懂他的不得已,为何他却不懂她的心情呢?

  为什么他不明白她的性子?从小对喜爱的人或物,要不就是为她一人所爱、为她一人所有,要不……就是全部不要,宁可全无也不愿委曲求全;所以当义娘决定了他和宋、黄的两门亲事,她心痛了整夜,一再告诉自己,这是不得已的事,然而……虽是心知,心痛却随着成亲日子的接近而不断加深。为此,她日夜不成眠,好几本《女诫》在手中翻了又翻,依然说服不了自己放开这不愿的心情;所以她病了,病到起不了身成亲,让他和她们两人先行拜堂完婚。

  原以为当事已成真,她会死心的认命。成亲当日,她拖着疲软的身子,偷偷溜到厅堂看他和她们拜堂的模样。她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甜蜜为她们而展露,她才知她的度量何其小、妒意何其深,她的心容不下这样的背叛,于是不顾自己几乎已是苟延残喘的病情,拖着发高烧的身子,强忍着心痛连夜奔离钟家。她了解他的情非得已和身不由己,钟家就他这么一个子嗣,义娘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她怎可让他和义娘因她之故而对不起钟家的列祖列宗呢?

  这也是她一年多来东躲西藏、改姓换名,不让他找着的原因。她不想让他为了爱她而为难,但……为何他不懂她的心意?不懂她的退让和求全,还一再地苦苦追寻……

  “紫公子?”

  忽来的叫唤让沉浸于回忆的苏君回神,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轻轻地吸吸鼻子和清清嗓子。“乐公子的琴技实令苏君佩服。琴动生情,意动生思,技辅韵生,浑然天成。”

  “紫公子过奖了。”乐静骧听到她的赞美,心情莫名的雀跃起来。

  “不过……公子想买的琴,敝店没有。”

  “没有?”

  他那全然失望的语调令紫苏君心生愧疚。

  “乐公子,很抱歉。目前苏君所制的琴中,没有一把琴适合公子。”

  “目前没有,以后是不是就会有了呢?”乐静骧以充满希冀的语气问道。

  “这……”

  “紫公子,实不相瞒,在下平日是不买琴的,今日是真心诚意想买你这儿的琴。难道……是在下的琴技并非如公子所言,其实是差到让公子选不出琴来卖给在下,所以公子为了不伤在下的心,才——”

  “乐公子,你别这么想。适才苏君所说,全是肺腑之言,并非客套话,如果乐公子真这么想要苏君所制的琴,苏君倒不怕乐公子见笑,半个月后乐公子再来取琴吧!”

  她看着眼前的琴叹口气,想着盛名之累的后果,唉!

  “那么,在下先谢过紫公子的成全。”乐静骧的脸上又绽出非常愉快的笑容。

  “不,是苏君该谢谢乐公子看得起。若无其他事的话,烦请乐公子自行离去,苏君有些事情,不方便送乐公子了。”

  嘎?!赶客人了,这个人真是好个性啊!他在心里暗笑。“也好,既然紫公子有事,那我也不便继续打扰。半个月后,我再登门取琴。”他重复确认取琴的约定后,起身轻快地离去。

  苏君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等了好一会儿才从屋后走进厅堂。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心里头隐隐觉得不安,不知在汴京的盛名会不会引来钟冠文的追寻……

  第二章

  二更天,夜深风寒。简陋的紫音轩还传出阵阵琴音,飘荡入夜色中的“听秋风”带着说不出的愁绪,令闻者染上悲秋的思情……

  “什么人?”

  一阵微乎其微的脚步声打断苏君的琴音,她快速挪步窗口,手却迟迟不愿推开窗户。

  “公子?”巧韵低声问道。。

  “没事,我们休息吧!”苏君黛眉微蹙,这两日心头老是觉得不安,莫非……不,他不可能找来的。

  她再次自我安慰,不愿去想心中担忧的事,更不想去证实。

  巧韵知晓主子的烦闷,却无力分忧。“公子,我们要不要再另寻一个地方呢?”

  “再寻一个地方?”苏君回头看着巧韵带愁的容貌,心中忽有所感,巧韵不过大她一岁,而且还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但是这一年多来,跟着她东飘西荡、躲躲藏藏,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一点也没有姑娘家无忧的样子。

  是她害苦了她。

  苏君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听不到外头的任何声音,不语地走到床边,任着巧韵为她更换衣裳。“巧韵,这次我们不必急着走,等冠文哥真找上了……再做打算吧!

  “小姐——”巧韵听到她的话,心里蓦然害怕起来,忽然觉得两人要天人分隔一般。

  “怎么了?”

  “没……没有,只是……小姐不是不愿意与公子见面吗?为什么这次却要等公子找上门了才做打算呢?”

  “那是因为……可能是我多心了,也许冠文哥早就不找了,也……也许他已经想到我……唉!总之,一直闪躲也不是个办法,迟早总要说个明白,才能对他们有个交代,不是吗?更何况这一年来,我们也没真正瞧过他找来,也许……嫂子们早有了喜,他也已经忙得忘了我,只是忘记交代下人别找了,所以才会有人一直探寻我们的下落,也让我们两人虚惊了这一年。”苏君无奈地看着巧韵,淡笑地解释。

  "是吗?依公子对小姐的宠爱与执着,他会这么轻易的放手吗?”巧韵猜不透她的想法。

  “他执着吗?”苏君茫然自语,随即黯然一笑的摇头,“巧韵,若冠文哥真如你所说的这般有心与执着,你我主仆两人又能躲到什么时候?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不但要掩人耳目,还要照顾我……说真的,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为我继续受苦。

  “小姐,你千万别这么想,巧韵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只要小姐别丢下巧韵一人……”她连忙跪在苏君跟前。

  “不会的,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人呢?当初离开钟家时,我不是说过,除非我是走上黄泉路,无法让你跟随,否则绝不会让你一人落单。你不要多心,也别胡思乱想。”苏君拍拍巧韵的手。“夜深了,我们早点歇息吧,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而且……明日是我答应乐公子给琴的日子,他来看琴……想必有些事要谈,我们早点睡,明天才有精神应付客人。”

  “嗯。”巧韵等主子躺下身子,才熄了蜡烛,走回离窗不远的小床。身体躺上床铺,心里依旧惶惶不安。

  当屋内完全寂静无声,屋外的人却缓缓吐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无比的欣慰之情,目光深情地望着屋内,“芷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苏君一早推开房门,眼光即被门前的一朵芍药所吸引,此时此地怎会有芍药落在这儿?她环顾四周,昨夜的不安再度袭上心头。

  “小姐,怎么了?”跟在苏君身后的巧韵问道。

  “没事,你先去前头开门,免得待会儿有人来,喊不着人。”她拾起地上的芍药,让身后的人先行。

  “是。”巧韵觉得主子这两天很奇怪,偏又说不出哪儿怪,只好听令行事。

  苏君等巧韵离去,望着手中的花朵沉思一会儿之后,心中下了决定。她回房里匆匆磨墨写了一封信,之后到平日制琴的工房取些她想到的东西。回房后拿出离开钟家时,随身携带的那把琴。

  她仔细翻看手中的琴,心中感叹万千,因为这把琴是钟冠文买给她的,在她心中珍贵无比,离家的这段日子,无数的思念全系在这把琴上;如今……不舍啊……却终究是要分离。

  重新将琴包好,她将写好的信放入其中,一起搁在桌上,再从她的包袱取出一套女装,这是她离开钟家时,唯一带走的女服。看了眼这套华丽的衣裳,就等冠文哥来时,再换给他看吧!

  苏君留恋地看着住了半年的屋子,感叹的吁口气,起身步出屋子,迎面就见巧韵找来。

  “公子,上回那个乐公子来取琴了。”

  “这么早就来……也好。”她盘算似地点点头。“巧韵,跟我到琴室取琴吧!”

  “好,我已要乐公子在前厅稍等,不过……乐公子说:‘是否可以跟公子说说话呢?’”巧韵跟在后头转述道。

  “你先帮我把琴拿给他,至于谈话……看看有没有机会吧!”苏君进入琴室,抬头看着琴室里所剩的三把琴,其中一把本色沉而乌金,这是她找了许久,才找着的上等紫檀木,本色均匀,木质又出奇的好,整块木头不但完整,制好时所发出的音色比那梧桐木还要清亮悦耳。该是他这人幸运,让她打算制作最后一把琴时,居然找到这么好的木头,做出这么好的琴来。

  巧韵拿了琴,走了两步,又被苏君唤住。

  “巧韵,其余的这两把琴不卖人了;若有人来买,你就婉拒来人。”

  “为什么?”巧韵不懂。

  苏君朝她笑了笑,“我想把这两把琴留给你,日后好有个纪念。”

  “公子?”巧韵莫名地心慌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她见巧韵有了慌乱的神色,安抚地笑道:“因为我们若离开这儿,今后我可能不再制琴,否则躲到哪儿……冠文哥一样都可以循线找来,这终究不是个法子,所以我想将两把琴留下来,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巧韵觉得她分析得有理,“好,待会儿巧韵就把琴收下来。

  “嗯。”苏君颔首示意,“你先把琴拿给乐公子,让他瞧瞧这琴是否合意。”

  她待巧韵走远,正想将墙上的琴取下,耳里忽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

  “芷儿。”

  芷儿?!这个名字,自从她离开钟家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唤她了。

  苏君缓缓转过身看向窗外的人,脸上绽出一抹笑容,“大爷,你恐怕认错人了,在下是姓‘紫’没错,但名叫“苏君’,从没——”

  “芷儿,不管你换了什么名、什么姓,你都是我钟冠文的芷儿,你我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以为你换件衣裳,我就认不出来了吗?”

  苏君见他边说边走进屋子,正想退离,他却已来到她眼前,什么话也来不及说出,人已被拥入怀里。

  “芷儿,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什么要离开我?是我做错什么事惹你不高兴,让你不告而别,甚至连我找着你了,你依然不肯承诺?”他一手紧搂着她的腰身,一手抚着她细致的脸颊,她是他的芷儿没错。

  苏君靠在他的身上,吸进他的温暖,离开这一年多来,这个温暖的胸膛真是教人怀念,但……不再只是她一人所有。

  “芷儿。”钟冠文瞧见怀里的人不发一语,忍不住心中的激荡,狠狠地覆上她轻启的小口,用力吸吮她的清甜,好填补他心中长久的思念。

  不知过了多久,苏君在昏乱中迷蒙地喊了声:“冠文哥。”却让两人从迷情中清醒过来。

  “你终于承认了。”钟冠文很高兴她的承认,更用力地将她圈在怀里。

  苏君柔顺地贴靠在他胸前,脸上是黯然的笑容,她柔柔地对他说:“是,我是钟芷,就算我躲到天涯海角,这辈子还是冠文哥的芷儿,适才虽然明知冠文哥早认出我了,但……忍不住就是想再试试看冠文哥会不会早忘了芷儿……”

  “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忘了呢?傻芷儿,就算你化成灰,我也不会把你忘了,更何况你只是换了一套衣服,岂能欺蒙我的眼?他俯下脸,爱怜地亲着她冷冰的颊。对她真是有太多思念、太多爱意深藏于心,能找到她,一切相思都得以化解,若她真不想说出离家的原因,他不会勉强,只要她肯跟他回家就好。

  “成灰?”苏君任他亲吻,禁不住喃喃自语,好一会儿,她正要开口,他却早了一步。

  “芷儿,你……你若不想说出为什么离开钟家就算了!你知道我一向疼你,对你从来不做勉强的事,我不勉强你解释,但你得跟我回去。娘很想你,就连……鹊容和秋纬也一直问着你的消息。”

  苏君听到他提及那两位夫人的名字,心中一痛。是的,她无法与人分享这么一位好男子,该说她没有度量,生来就是福薄,没有福分享有他的爱怜和疼惜吧!

  “两位嫂子好吗?”

  “你……胡说什么?”钟冠文对她的话略感不悦,“你的身分是我的妻子,怎能称她们为嫂子呢?”

  “虽然我比她们早入钟家,但你我终究尚未成亲拜堂,我称她们一声嫂子并不为过啊!”苏君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往一旁走去。

  “芷儿,”钟冠文紧跟在她身后,将她重新拉回怀里。“跟我回去,我们一回钟府,立刻成亲拜堂,你在钟府的身分就是我钟冠文的妻,况且家里还有娘做主,就算你我成亲是在她们两人之后,你的身分不会因为这样就有所变动的。”

  苏君对于他的保证还是一如往常,回他温柔的笑容,“冠文哥很久没看到苏……芷儿红妆的模样吧?芷儿回房去换下这衣裳,冠文哥不妨到前厅去等芷儿,至于有什么事……等会儿巧韵送走前头的客人,我们再谈好吗?”

  “你不会乘此机会一走了之吧?”

  他那一脸不信任的表情让苏君笑着摇头保证道:“不会,巧韵人还在前头,冠文哥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一走了之的,况且冠文哥该了解芷儿的性子,芷儿一向说话算话,难道……冠文哥从此不信芷儿了?”

  看她因他怀疑而难受的表情,他自觉残忍而心痛,或许是习惯爱她、宠她,不忍见她这般楚楚可怜,他退让地说:“芷儿,我去前头等,你……我去前头等,你要快点过来。”

  “多谢冠文哥,芷儿一会儿就到。”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找着了她却反而觉得要失去她了……***

  乐静骧拿着了琴,实在很想再跟那位年轻店家说说话,不过依眼前这位男仆打扮的丫头表示,显然今日要和她会谈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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