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习融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样低低柔柔、轻轻缓缓的一句话,竟像热热软软、黏黏稠稠的麦芽,糊了她一身,拨揩不清,她有些不舒服的想甩脱,却一下子就让它融沁入心底,带着满怀香甜的气味。
「你……开玩笑的吧?」拉直了自己的身躯,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孙习融逃避的别过了头,有些气弱的问。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坦直的追求,像宣告什么似的,教她完全失了一贯的冷静、理智,更显得慌乱无措。
「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柴仲威却不放过她,一只大掌轻柔的扳过闪避的脸颊。「相信我,习融,我再确定不过了。妳呢?妳真的肯原谅我、接受我吗?」
「这……这根本是不相干的两回事。」她仍是一径的逃避。
「对我来说,这是大有关联的。若妳真的原谅我了,要接受我并不是那么难的事,对不对?」
「我……我并不认为我们合适。你连自己的前程都尚无规画,何况,我听说……听说有不少女孩子倾心于你。」慌乱间,她说出了所有想得到的借口,顾不得这样说是否会伤了他的心,或是泄漏出自己曾「窃听」的事实。
「是吗?」柴仲威的手放了下来,沉默了。
孙习融后知后觉的胀红了脸,吶吶的想开口,已不知该如何挽回。
「给我机会,只要妳给我个机会,不要一下子就否定我,我会慢慢让妳明白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有着怎么样的想法。」静默后重又开口,柴仲威脸上有种下定决心后的坚定神采。
只是,她看不见。她觉得自己像被逼到角落的猎物,情绪绷到了极点,霎时只觉万分疲倦,连原本想擞清有关他去留的问题都忘了问了。
「再等等吧,不要这么快。等我眼睛好了,等你做出一点成绩来,再……再说吧。」可有可无的,她轻轻的回答。
他是不是会将它当成一种应允或承诺,她管不了,心里隐隐有丝冒险的恣意畅快,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柴仲威脸上的光采更耀眼了。
「相信我,我不会让妳失望的。」他又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次,孙习融不再抗拒,软软的倚靠着他温厚的胸膛。缴械后的她是一只温驯的猫咪,不再有防备的表情和戒慎暗藏的利爪,佣懒的叹息自她唇边轻轻逸出,那般的不经意。
第七章
孙习融左手臂的石膏已经拆了下来,她开始尝试做一些复健的运动,虽然一年后还得再开一次刀,取出手臂上的骨钉,但以目前来讲,生活上已是方便许多。
而最重要的好消息是,她的视力有渐渐复原的迹象--不仅有明暗的视差感觉,也能模糊的见到晃动的人影。医院正积极的为她做脑波震荡治疗,以期能加速瘀血消散的速度。
健康情况的好转加上对未来重新燃起的希望,让孙习融的神情显现了前所未见的青春娇柔、轻松惬意。
如同往常一样,对她的拒绝、不置可否的回答,柴仲威选择了置若罔闻的态度,一贯我行我素的对她以体贴、温柔、深情相待。
柴仲威的确在她长年阴霾冷僻的心房注入了一股暖流,照进了明亮耀眼的阳光,使得荒芜的寒漠也变成了美丽的花园。
他仍然一有空便缠着她散步、聊天,为她形容周围的景色,花前月下,经常可见两人携手促膝、卿卿我我的身影。
只是柴仲威比以往忙碌了许多,经常要进市区。孙习融知道他是为公事忙碌,并不多问,认真的做着手部的复健,也更勤于进出医院诊察、治疗,一心期待重见光明的一天。
虽然在众人的眼中,他们无疑已是一对璧人,但在孙习融的心底深处,仍是重重深锁着疑虑和不安。
她从未见过柴仲威的长相,对他的外表也毫不在乎,但却无法完全撇开两人身分、背景差异巨大的考量。
不知道父母是谁,从襁褓时期就被丢在育幼院的门口,依赖善心人士的救济长大。这样的出身,说不自卑根本是骗人的。
虽然她不断的自我激励,在学业和工作上争取杰出的表现来肯定自己,但,根深柢固在心中的阴影如同一颗顽强的巨石,并不是轻易就能移除的。
一直以来,对于自己未来的对象,她总认为只要他肯努力、有上进心,家境普通甚或一贫如洗都是没有关系的,只要有忠实的感情做基石,两人携手奋斗,终能成就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而之所以到了二十六岁还没有这样的对象在身边,并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她正在事业起步的阶段,尚无心论及感情。
谁知会天外飞来横祸,而这样的机缘竟促使了柴仲威对她的追求。
他对她越好,她就越心慌,因为像他这样的富家公子一向被她列为拒绝往来户。
他们太多情,太在心,有太多的闲暇和金钱去营造一段又一段美好瑰丽却没有结果的恋情。
女人心目中海枯石烂的永恒恋情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不过是装饰在丰盛豪华的奶油蛋糕上的草莓、巧克力球,是用来让这整个蛋糕更可口,更令人垂涎的,是必须存在的精美装饰品。
这太让人没有安全感了。她孙习融努力了半辈子,可不是要给人用来当装饰,当玩物的。
前方渐渐走近的脚步和笑语声,打断了她在花棚下矛盾的沉思。
「习融啊,你们大老板来看妳啦!」王妈大声的笑道。近来由于孙习融的状况渐好,她也跟着宽心了许多,成天高高兴兴的。
「哈哈哈!听说妳就快完全复原了,怎么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呢?是不是已经开始舍不得这么悠闲的假期就要结束了啊?」谷长风一到就取笑她。
「谷大哥,说这是什么话嘛!」孙习融故作薄嗔的笑望来人。
她隐约可见逆光处有两条人影,一矮壮、一顽长,但其余如衣着、五官就无法看清了。饶是如此,亦是很大的进步。
「我巴不得赶快回去工作呢!近来公司好吗?很忙吧?」她摸索着让了个座位。
「唉!还说呢!西区那个王立委,记得吗?去年妳接他住家重新装潢的案子,当时他还不放心交给妳做呢,今年他又想把他位在淡水的别墅再装修一番,我原本是派给阿德负责的,怎知道设计图画了又改、改了又修,他就是不满意,坚持要等妳回来做。」
「阿德也很厉害啊!台北市就有不少他的代表作了,王立委还不满意啊?」习融惊讶的问。王立委的难伺候是有名的,自己就曾被他刁难过。
「是没有错,但王立委认为妳的设计更能捉住他想要的感觉,所以坚持非妳不可。」
「可是……你没告诉他我的状况吗?」
「说了,但他说不急,可以等妳康复再处理。所以啊,习融,等妳视力复原,可就有得忙了。」
「原来习融这么厉害啊!」王妈在一旁听了,不禁插嘴证叹道。
「妳不晓得,她现在可是我们公司的红牌呢!她休息的这一、两个月来,我手里就压了不少指定要她的案子。」
也不晓得是真的假的,但听到自己受到如此的肯定,孙习融还是掩不住一脸的笑意。多年的努力,总算看到了成绩。
「对了,王妈,妳看习融休养了这些时候,人是不是也变漂亮了?我今天看她好象不太一样呢!」
「谷老板,你不知道啊?这柴少爷在追求我们习融呢!」王妈快言快语的抢在习融开口前就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啊!」谷长风一听,讶异的张大了嘴。
「真的,这一阵子……」
「妳别乱说,王妈。」孙习融很快的止住了王妈接下来的「实时报导」。
谷长风看看两人的神色,好奇心大起,追问道:「这段日子忙,空了段时间没过来,何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竟完全被蒙在鼓里?」
「你别听王妈胡扯,根本没有的事,我和柴仲威不过是谈得来些,哪有什么交往不交往的。」孙习融压根不承认。
「是喔,只是谈得来。」谷长风附和着说道,表情、口气却是明显的不信。
以习融那么冷僻的性格,什么时候和什么人谈得来了?要不是仗着自己是她上司,兼又帮忙着处理这次事故的善后,她对他恐怕亦是不会稍假辞色。
看王妈欲言又止的兴奋表情,和习融三言两语就想回避掉的推却神色,谷长风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些不大痛快的感觉。
「你们俩年龄相仿,因为这次的意外事件而结识,能够化敌为友,进而成为谈得来的朋友,也是好事一件啊!难怪王妈这么开心了。」他有点口是心非的说。
不是他不高兴习融终于肯解开心结,和柴仲威成为朋友,只是,这小子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一旦被他看上,依习融死心眼的性子,日后恐怕要受委屈了。
「不过就是朋友,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吧?谷大哥,我现在一心只想赶快回到工作上,医生说大概不用太久,就可以回复到原来的视力,我真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孙习融笑笑的岔开话题。
和柴仲威的关系她并不抱持着多大的希望,反倒一想起热爱的工作,她就心痒难耐,手指也跃跃欲试的急着想重拾画笔。
心里一升起这样的念头,刚刚还在困扰着她的「问题」彷佛便自动迎刃而解。
「别急,一大堆工作在等着妳呢,包管妳到时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妳还是好好把握这剩下的一点点悠闲时光吧!」谷长风放心的笑起来。看习融念念不忘工作的态度,想来他是多虑了。
「可是习融啊,女孩子总有一天要嫁人的,专心在工作上是不错啦,但如果有了好的对象,也是要好好把握。」王妈以着长辈的姿态关切的提醒。
她所谓「好的对象」,无疑指的就是柴仲威了。这一阵子旁观的结果,她敢打赌这柴少爷是真的喜欢上习融了,只是习融老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看得她也跟着心急了起来。柴少爷这么好的男人,若不赶紧抓牢,很快就会被别的女人抢走的。
闻言,谷长风不好说些什么,孙习融却表态般的开口了:「王妈,我知道妳是为我好,但比起一个老公,事业是可靠多了,不是吗?我还年轻,并不急着把自己推销掉。何况,妳刚刚也听谷大哥说了,我的能力已经受到市场的肯定,我努力了这么久,等的就是现在,我哪还有多余的时间分神去抓牢一个男人?一切随缘吧,这是强求不来的。」
见她的口吻清晰坚定,态度非常的认真,王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习融,这种私事,我也不方便给意见,妳自己有打算就好。总之,不要急躁,安心休养,我们随时欢迎妳归队,一起来努力。」谷长风按着习融的肩头,打气的说着。
「嗯。」她露出甜甜的笑容,神色清朗的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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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说过了那一番话,孙习融的心里已打定主意,不再随着柴仲威的殷懃相待、温言款语而迷惘摇摆了。
他只是一时新鲜好奇,迷失在美好的想象里罢了。她这么看待他,极力抗拒着他每每带给她的感动和窝心,并在脑海里自行揣摩他的长相。
听说他非常的风流花心,因此他应该有着一双上吊的桃花眼,眼下肿着两个大包;而柴家是大户人家,柴仲威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甚至不必像他大哥那般努力就可享尽富贵,所以,或许他的鼻子是长得像莲雾般肥大,人家不是说鼻翼肥大主财库吗?而且还配着一对如扇的大耳垂,主富主贵,一样都不少。
能够获得众女子青睐,却又一直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可见这人不止风流,而且绝对是薄情,背后不知曾伤了多少女孩的心,所以,他必定有着薄削如线的唇,因为薄唇的人无情。
孙习融肯定的臆测着。经过她的大胆揣想,柴仲威成了以甜言蜜语诱骗少女芳心,却长得其貌不扬的纨侉大佬。她虽不至于对男伴的长相有太过虚荣的要求,但他若真是长成这个德性,她绝对一开始就退避三舍、敬谢不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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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习融呢?叫她出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何小姐,习融才从医院回来不久,正在休息,有事……」
「休息!她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还有闲情逸致休息!叫她出来,我一定要当面问问她,究竟想要怎样。」何芝敏的声音越发的刁蛮起来。
「妳小声一点,有什么天大的事,也等她起来再说,她已经很累了。」王妈仍一径的劝阻着。
「妳不肯叫她起来是吧?好,我自己去叫。」
「喂喂喂,妳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何秘书,这里是柴园,不是妳的办公室,请妳不要在这里闹事。」汪嫂也不满的出声了,她实在很后悔让她进客厅。
「我不是在闹事,汪嫂……」
孙习融并没有睡着,但楼下嘈杂的声浪已让她无法置若罔闻的继续待在房间里。她独自摸索着下楼,极力压制着心中的不快,只是眉峰仍是紧紧的蹙拢着。
「习融,妳怎么自己下来了?」王妈转头一瞥,惊得连忙跑过去牵住她的手。
「小心,小心,可别给楼梯绊着了。」汪嫂也在一旁喊道。
「唷,伺候得可真周到。我说孙小姐,妳这不是因祸得福了吗?瞧大伙儿把妳当宝贝般捧着,我就算再为柴家卖命十年,也修不到这样的福气啊!」何芝敏又妒又恨的冷言冷语嘲讽她。
「何小姐,今天有什么事,需要妳亲自跑来找我谈的吗?」孙习融被安置在沙发上,一开口就挑明了问,对何芝敏泼蛮的态度和言词就像毫无所觉般,也懒得去响应,只想赶快打发她离开。
「我听说孙小姐的视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真是可喜可贺啊!」何芝敏大刺刺的在她对面坐下。
「是快了,大概不用太久的时间就可以完全恢复。妳今天来,是专程来向我贺喜的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问妳,视力复原后,妳是不是打算回去工作呢?」
「那是当然的,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如此,我们副总欠妳的也该一笔勾消了吧?妳福也享了,钱也拿了,现在竟然还要怂恿副总离开自己的家族企业,这对妳有什么好处呢?」何芝敏口气一转,严厉的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