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别再说了。”喜儿的愤懑话语牵动杜瑄儿的心伤,思绪又转到初经人事后的那个早晨,赵湍归怒不可遏的眼神、控诉的伤人言语,以及绝然而去的背影……
为什么他从不分给她一个温存、了解的笑容,就算只是施舍也好?
为什么他从不让她在他心上驻足半分?
她知道自己总是过于奢求。
她知道这场情爱赌局,从一开始她便注定是输家,却仍旧执意下场。
她知道自己仍是不够坚强,提得起,却放不下……
她的头好昏、好重、好痛,为什么喜儿仍可以这样义愤填膺,却活力十足的叨叨唸唸呢?
可知她已经无法支撑这副软弱无力的躯体了。
“我不愿再看到小姐这般难受了,赵家人不懂得珍惜小姐,我们就回杜府,老爷一定也舍不得小姐这般……小姐!”兀自为自家小姐抱不平的喜儿,终于注意到杜瑄儿的不对劲,赶忙搀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儿。
“小姐,妳还好吧?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注意到小姐的不适。”从没见过小姐这般虚弱的样子,喜儿一时慌了手脚,泪落得更急了。
“小姐,妳撑着点,我马上差人去找大夫。”将杜瑄儿扶持到悠然亭中的石椅上坐下,喜儿慌慌张张的欲跑开唤人,却让杜瑄儿软软地扣住了手。
“喜儿,别再说这些话了,知道吗?”气若游丝的言语,仍旧是为她而出的挂怀。
小姐担心她日后的处境,她怎会不知,只是小姐何时才能多为自己着想,多爱惜自己一些?
小姐怎就不懂,她多为小姐心疼?怎就不懂,她为小姐的担忧一如小姐为她?
看着小姐盈满乞求的眼神,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天之骄女,为何主子仍总要事事退让,连对她这个奴婢也是如此放下身段!
“喜儿……”
搀扶住杜瑄儿瘫软的身子,喜儿阑干满面,慌乱应许:“是,小姐,喜儿不说了,喜儿不说了,只要妳别再吓喜儿啊!呜……我不会再多嘴了,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妳别昏啊!我马上去叫大夫,呜,撑着点啊,小姐……”
ΩΩΩΩΩ
赵王府前院回廊上,欧阳珣拦住正欲往养心斋行去的赵湍归。
“玉容,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怎不事先差人通报一声?”赵湍归微讶。
“事先差人通报,你还会在吗?”欧阳珣讽道。
“怎会这样说?我最近是忙了些,也许疏忽了你,我道歉便是,你又何必出言来讽刺我呢?”赵湍归陪笑着。
虽然不愿承认,但欧阳珣的疑虑却是事实。
那一晚他与瑄儿圆房之事,虽说非是出自他的意愿,但从某个角度而言,他也算是背叛了玉容,因此他心上对欧阳珣怀着愧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所以最近才会选择避着他。
“难道真的只是我的错觉吗?”欧阳珣冷笑。
“玉容,我最近真的忙,并不是存心要疏远你,你别瞎疑。现在我还有事待办,等过一阵子较为清闲后,再好好向你陪罪,好吗?”赵湍归说完,便欲举步离开,而略嫌匆忙的行止,只因他还没有准备好怎样面对欧阳珣。
欧阳珣在赵湍归走过他身侧时,身形不动,手却紧扯住他的上臂。
“先告诉我,你为何避着我?”
“我说过,我没有避着你,是你想太多了。”赵湍归回头强笑道。
“我要理由。”欧阳珣直视赵湍归双目,他看得出悟缓的眼神没有以往的澄澈,且举止带了些心虚。
“玉容,你为何这么固执?”赵湍归叹了口气,无奈说道。
“因你有事瞒我。”欧阳珣执拗地看着他。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赵府的婢女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少爷,少爷,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婢女冲到两人身边停下,不停地拍抚胸口喘气。
“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说,先顺口气吧。”赵湍归温和地对那位婢女说道。
在这个时候,他相当感激她的到来,不论是什么事情都好,只要能让他暂时逃开玉容的咄咄逼人。
“好消息呀,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少夫人有喜了。”婢女大声嚷道。
听完婢女的话之后,赵湍归随即愣住。
虽然他希望能有一些事情来转移玉容现下的注意力,可也别是这等火上添油的消息啊……
回过神后,他迅速转头望向欧阳珣,只见欧阳珣的脸色已变得铁青。
而那位婢女犹不知道自己引出了多大的波涛,兀自欢天喜地的祝贺着。
“真是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啊,夫人现在可是开心极了,正差人大肆张罗呢!少爷可……”
“知道了,妳先下去。”赵湍归打断婢女的话吩咐道。
“少爷?”婢女一愣。
“下去吧。”赵湍归重复。
“是。”婢女应诺,在转身离开的同时,心底却也纳闷着,少爷怎么听到少夫人怀有身孕的消息,却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这不是大家最期盼的事儿吗?
“玉容……”怀着愧意,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
“这就是你避着我的原因吗?”欧阳珣沉声开口,语气尽是指责和愤怒。
“我……”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在欧阳珣面前说不出任何对瑄儿不利的言语。
“那我可真要说声恭喜你了。”咬牙说完,欧阳珣转身离开。
望着欧阳珣决绝的背影,赵湍归颓然的放下那原已举起,意欲留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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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赵湍归自书案中抬起头来,看到正要走入房门的王玉钗,马上起身过去搀扶。“怎么突然过来,没让人先通报?”
“让人事先通报,我哪知道我的宝贝孩儿现在究竟在做些什么?”王玉钗说话的语气里有些尖酸。
赵湍归闻言顿觉哭笑不得,不知道自个儿哪里又惹得娘亲不高兴了。
她最近为了瑄儿怀孕的事情不是兴高采烈地忙到分身乏术吗?怎么还有精神来向他发些莫名其妙的火?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赵湍归陪笑。
王玉钗瞋瞪他一眼,并不答话。
“您最近不是忙着为瑄儿照料身子吗?谁还敢惹您烦心啊?”
王玉钗没好气地说道:“还会有谁敢惹我烦心呀?你倒还记得瑄儿怀有身孕之事,我还当你早就忘了!”
“瑄儿怀有我们赵家的后嗣,我怎么可能忘了呢?娘真是说笑。”
“你当真没忘吗?那怎么不曾见过你去陪陪瑄儿,就连探视也没有。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对自己的结发妻不闻不问,我可不曾记得我有教养出这么一个没血没泪的孩子!你要知道,瑄儿肚中怀的不仅是我们赵王府的血脉,也是你的亲骨肉呀。”王玉钗无奈地叹息。
他的亲骨肉?闻言,赵湍归震颤了下,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是啊,他的亲骨肉,是他失职了。
王玉钗将他的失神看入眼底。
“我不知道你和瑄儿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怎样的事端让你们小两口吵成这样,甚至闹到非得要分房而眠的地步不可。年轻人嘛,难免血气方刚,脾性不稳。但你要记得,瑄儿现下有孕在身,不宜多忧烦。再者,她之前所患的风寒尚未完全康复,身子仍旧羸弱,现在怀了孩子,是有些辛苦。不管你们争吵原因为何,你好歹多担待、多让她些,不然动了胎气可就糟了。”
赵湍归望着母亲指责的眼神,心底闪过些微讶然。娘亲怎么会特地跑来劝和?是否瑄儿拥子自重?
“娘,是瑄儿让您来说的吗?”
“你这孩子,”王玉钗真的动怒了。“都快是为人父的人了,还是这么不懂得为别人着想吗?你们小两口吵架这种事还需要我来说和,可也真是笑话了。瑄儿好歹是你的妻子,她身子病弱,你却不闻不问!再说瑄儿也没力气请我来当说客,现在光害喜就够她受了。我来,只是想看看我这个不受教又不成材的儿子整日闷在书房里到底都在做些什么,读了成堆圣贤书,却连一点为人父的自觉都没有!”
赵湍归被王玉钗这一喝斥,只能低头腆颜。
他早就相信依瑄儿为人处事的态度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但最近萦绕在心中的气愤与心烦却处处引导他将事情往坏的层面想去。
瑄儿害喜害得严重,这他一点也不知情,不禁回想起那夜之后他便刻意避开她,但仍免不了有几次在回廊中远远看到她的背影,确实是益见清瘦了。
“娘请放心,孩儿不会再意气用事了。”赵湍归口头承诺,心中却也有着疑惑,娘怎么会知道他这阵子对瑄儿不闻不问?难道……
“希望真是如此,可要记得对为娘的承诺啊,不要让我发现你又只是在敷衍。”王玉钗的语气稍见好转。
果然,连在府里也要受到监视吗?
“孩儿说到便一定做到,娘尽可放心,亦不需要在孩儿身上耗费过多心神,孩儿行事自有分寸。”
她可有听错?悟缓的语气似在怪她多事了。
也罢,反正最近为了瑄儿身体的调养也够她忙的,省一桩烦心事也好。
“希望真是如此,也省得我多费神。你就搬回倚梅院吧,别天天睡在养心斋,况且这样也方便照顾瑄儿。”
“娘,可我最近……”
“怎么,难道你刚刚说的话都是虚应?”
“不是,只是考期近了,孩儿想再将子书熟读。另一方面,目前瑄儿的身体状况仍不稳定,我怕如果因为我而让她又再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因此孩儿认为自己最近仍在书室就寝较好。”
王玉钗挑眉道:“哦,养你到这个年纪,怎不知你会患啥病啥痛?”
“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搬回倚梅院一事,等瑄儿身子稳定些再说吧。娘请宽心,我绝不会再意气用事。”赵湍归保证着。
悟缓的顾虑也是有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瑄儿的身体状况极端不稳定,确实不宜有太多变动的因素存在,还是先顾好她的身子比较要紧。
思索过后,王玉钗让步说道:“也好,记得要多关心瑄儿。母亲情绪稳定,胎儿也才能顺利成长,知道吗?”
“是,孩儿受教了。”赵湍归打躬作揖。
“你啊……”王玉钗摇头,一脸无可奈何的准备离去。行至门口,王玉钗回过头朝他淡道:“你知道为何瑄儿害喜会如此严重,导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吗?”
“请恕孩儿愚昧。”
“忧思成疾!”
“怎么会?”赵湍归闻言怔忡。
“是啊,怎么会?我也想问你。”叹了口气,王玉钗才举步离开。
目送娘亲走远后,赵湍归呆望着门框,试图厘清心中复杂的感受。
他的孩子啊,他的骨肉……直到现在,才渐渐地浮现真实感。
孩子,他与瑄儿的孩子……
玉容,那拂袖而去的绝望神色……
气愤、怨怒、无奈、决裂,许多情绪仍旧在心中交战,然而他已经无法忽视,那浅埋在心底深层的喜悦与心疼。
你知道为何瑄儿害喜会如此严重,导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吗?
恍惚中,他的思绪又回到新婚时,瑄儿的羞怯与美艳不可方物;恍然中,又见她梨花带雨的脸庞,以及三人笑闹弹琴时的欢颜……
这团情感的丝线,到底该怎么理?又到底是怎样的纠结啊?
他的心,全乱了……
第六章
倚梅院的云石椅上,坐着一位娉婷佳人。眉目如画,肌肤赛雪,双瞳似水含烟,姿态若垂杨蒲柳。曾经瘦弱憔悴的身子因为调养得宜已经日见丰腴,郁结的眉头也因心底的喜悦而渐渐舒展。属于少女的娇丽气质逐渐转换成少妇的婉媚,云鬓因刚睡醒不久而显得有些凌乱,却更添风韵。神态怡然,气度雍容,当然如果略去她现在正做的鬼脸不论,那就更完美了。
苦着脸,杜瑄儿放下微温的灵芝人参茶,对杯子吐了吐舌。
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天天食补不断的她这下子更是以补品为唯一的食物,以前真的吃不下时还可以偷偷交给喜儿处理,现在则是一盅接着一盅,拚了命也得吃完。
就连渴了只想喝个水……
唉!杜瑄儿哀怨地看着桌上的青瓷雕杯,看来喜儿真的被她那日的晕倒给吓坏了。
然而,虽然不爱这些过度的调理,为了孩子,她却甘愿领受。
叹了口气,她虽苦着脸,却也把桌上剩余的半杯茶喝完,免得凉了后伤身。
“怜儿呀怜儿,可知道为了你,娘有多辛苦啊!”杜瑄儿喝完茶后,便自言自语地对腹中的孩子嘟囔抱怨。
“你害娘这么渴睡,如果娘因此而不小心着了凉,可就是你的罪过,知道吗?”瞋着眼,她对着尚未隆起的腹部晓以大义。
“可知道娘为了怀有你而受了多少苦,居然不知感恩,还让娘天天害喜,是嫌娘对你的关照还不够吗?告诉你,人要惜福知足,上天才会给予我们恩赐,懂吗?”她一手扠腰,一手握拳并伸着食指指着肚子叨唸。
还好现在四下无人,不然让下人看到他们气度雍容、仪态万千、温和有礼的少夫人这副德行,大概会幻灭吧。
一阵轻风吹起,带来了冷意。杜瑄儿将身上的披风揽紧。这应又是喜儿在她方才熟睡时替她披上的吧?
就如同她每回醒时身边总已备好一杯茶一般,不过热,不过凉,在她醒时总有暖口的温度。
风,带来了冷意,也吹起了萧索。杜瑄儿生动的表情霎时黯淡。
“怜儿,你尚未起名,不介意娘先替你取了小名吧?你放心,这个小名,只有娘与你知道而已喔。”
“娘为你起这个小名,是希望不论怜儿是男是女,只要一出世,便可享尽众人的疼宠怜爱。尤其是你爹……”杜瑄儿顿了下,含着辛酸的苦笑续道:“尤其是你爹,他会疼你疼到即使是天上的圆月,也会想尽办法摘给你。
“呵,对了,说到你爹,你还没有听过你爹的声音吧?让娘告诉你,你爹的声音很好听呢,清朗有神,放逸不羁,与他的容貌一般。如果你出生后看到你爹,定也会同娘一样深爱上他,并以他为傲。”
即使神色黯然,她的唇角仍旧带着微笑,那是为情所困、为情所苦、为情所伤而无
怨无悔的认命。
“怜儿啊,你可知道,娘好爱好爱你爹,从他提亲时的惊鸿一瞥起,娘便已经将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夫婿身上,着迷似地蒐集所有关于你爹的消息……”绝美的脸庞因陷入旧时回忆而显得有些迷离,尔后又是一阵深沉的叹息。
“可是你爹不爱娘,在你爹的心中,早已经住了一位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所以再也容纳不下娘了。在你爹的认定里,娘只是个介入者。可即使如此,娘还是好爱他,用整个生命爱着你爹,你说这可怎么办呢?”落寞的低语混入了丝丝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