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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娇 page 10 作者:朱恩

  “不过是略知一二,谈不上精通。”周瑜微笑回答。

  “公谨此语不免过谦了。”孙策笑了起来,转头对乔家姐妹说:“二位大概不曾听说,公瑾自幼即喜好音律,亦善于抚琴,每当宴会之时,他即使已酒过三巡,倘若乐伎奏曲有误,也绝对逃不过他的耳朵哩。”

  “当真?”小乔听到孙策这么形容周瑜,登时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周太守大生知己之感,笑盈盈地露出了唇畔两个小小的梨涡。

  周瑜望着小乔甜美的笑容,微微一笑,拱手说:“在下所学,不过是用以自娱罢了,在乔兄弟这样的名家面前,这么说可真是班门弄斧了,”然后随即转移了话题,主动起身权迎:“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聆听乔兄弟抚琴一曲?”

  他这么说,正合了小乔心意,当下谦逊了几句,便高高兴兴地起身来到案前,盘腿坐下,轻拨琴弦,校准音调。

  她不过随手拨弄几下,便已感觉到琴声清雅,音色极美,厚而不重、清而不锐,果真是一具上佳的古琴。难得以这等好琴抚奏一曲,小乔心中欢喜无限,不禁转头看了周瑜和孙策一眼,见两位年轻将领如此神采,微一沉吟,对于要弹奏何曲,心头便已有了计较,朝二人一拱手,便朗声说道:“小人不才,这当下便斗胆献丑,为将军及太守弹奏一曲了。”

  周瑜和孙策同时齐声回答:“乔兄弟请了。”

  小乔嫣然一笑,便即轻挑慢捻,叮叮咚咚地弹奏了起来;琴声一出,当下大厅内便只有回响着悠扬动听的旋律,人人均是屏息倾听。

  大乔平日虽然常听妹妹抚琴,但是小乔的高超琴艺配上了这具好琴,当真是相得益彰,心中仍是不禁要暗暗叫好,凝神细听;而孙策并不通音律,听得小乔弹奏,只觉琴韵显得精神奕奕、爽朗豪迈,今闻者大感舒畅之外,却是不明其中深意。

  但周瑜却是精通音律之人。乍闻小乔抚奏,短短数句,已见功力,周瑜心中本已惊喜非常,再一细辨,更察觉出小乔所奏,乃是一古曲,曲出于《诗经》,名为“六月”,原是描述西周时,周宣王今得力大臣尹吉甫于六月天,领兵攻打北方的撅犹,并获得胜利归来后,欢欢喜喜地设筵慰劳众战友之意,并于曲末特别称颂了尹吉甫的一位素有孝友之名的友人张仲而小乔选择此曲,自然是以允文允武的尹吉甫来比喻孙策,而以张仲来暗喻周瑜了。

  周瑜体会小乔如此巧思,加上琴音动人,纵使要求完美如他,亦不得不为之陶醉;再听得一段之后,更加地心神暗合,不由自主地按着节奏轻击出面,出声应和:

  “……四牡修广,其大有颤。薄伐严允,以奏肤公。”

  周瑜的声音本就沉浑有力,这一引吭而歌,更是好听,而小乔听得他出声相和,显然深明其意,心中喜悦,指下所奏音符,更是加倍精妙,两人一弹一唱,心意相通、合作无间,将这曲“六月”发挥得淋漓尽致,大乔和孙策光是在一旁听着,便感到胞中豪气顿生,热血沸腾不已;孙策更是连连举杯,胸怀大畅。

  “……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鱼鳖烩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当周瑜歌声止歇后不久,小乔右手一划琴弦,奏出了最后一个音符,琴声就在那宴饮的欢乐气氛中,嘎然终止。

  众人犹自沉醉在美妙琴音中,无人出声,小乔自己也是深受感应,默然端坐于几前,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平抚心情,站起身来,转身对众人一拱手:“小人献丑了。”

  “乔兄弟弹得好极啦,怎能说是献五?能够聆听到如此雅奏,当真是咱们的福气了!”孙策率先大声喝采,转头对大乔笑说:“相信孝廉必定时常能听得如此天籁,真是令人羡慕呀。”

  大乔听到孙策称赞妹妹,心里也十分高兴,笑着回答。“将军过奖了。舍弟虽然曾学过一些抚琴的技巧,但是若非以将军府上如此好琴,也是弹不出这般琴音啊。”

  孙策闻言,倒也毫不客气地点头:“那也说得是。”顿了顿,又笑说:“正如同咱们习武之人有了好兵器,才能如虎添翼一般,这具好琴,自然该由名师拥有,才是道理。今日听得乔兄弟精妙的琴艺,在下私心里想,它若非在乔兄弟手中,也无法尽显好处,徒然落得成为在下府中摆设,实在糟蹋了;今日得到两位相助,赠我军粮,正感无以为报,因此请乔兄弟收下这具琴,算是聊表谢意,还请勿推却是幸。”

  “这……”二乔一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两姐妹互望一眼之后,大乔急忙代表推辞:“咱们捐出米粮,只不过是想为百姓尽一分心力,本是分内之事,将军如此厚札,小人真是受之有愧,实在不敢收下,还请将军莫怪。”

  孙策本来一直笑盈盈地,听到大乔仍旧出言推辞,索性将脸一板,说:“我说受得起,便受得起。莫非孝廉及乔兄弟是嫌弃本将军所赠之物吗?”

  他年纪虽轻,却已身为统帅,平素指挥大军惯了的,只是把脸这么一沉,便自然有一股威严气象,二乔虽然心知地并非页的不悦,但是面对如此神色,却也难再却拒了,大乔当下只得叩下头去,说:“既然如此,小人只有多谢将军厚赐了。”

  “两位不必多礼,快请起来罢,”孙策急忙回礼,并伸手扶起大乔。

  一旁的小乔对于男人间交往的礼节并不清楚,见孙策一意坚持,正感惊喜却又有些慌乱时,见姐姐叩头,当下便有样学样,也跟着跪了下来叩头;见姐姐顺着孙策这一扶之势起了身,也就跟着坐直了身子。

  她精于抚琴,如何不知一具好琴对于诠释乐曲有十分重要的影响,想到这具好琴从此便是自己的了,实在欢喜,心中所恩,不自觉地便流露在脸上,无暇怯细听姐姐与孙策又谈了些什么,只是独自坐在一旁憨憨地微笑了好一会,这才忽然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自己。

  小乔抬起头来,便迎上了周瑜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得到名琴,心中正开心,只是想起了刚才周瑜的唱和,心想他倒是个风雅之人,知音难觅,她正想开口与他结交,却又记起了周瑜堂堂太守的身分,两人地位相差悬殊,如何能给交?因此只得罢了,不再多想,只是对他的注视报以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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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开怀畅谈好不尽兴,一直到大乔坚持不得不拜别时,双方仍是感到意犹未尽,但是眼见客人去意甚坚,主人也不便勉强,是故当四人相别时,孙策和周瑜竟是依依不舍地直送到街头,目送二乔乘着骡车缓缓离去。

  当骡车愈走愈远,眼看着即将就要转过街角的时候,周瑜直视着前方,没有任何预兆地,忽然开口就说:

  “伯符兄,我想,这两人只怕并非是真的乔家兄弟。”

  “我知道。”

  孙策答得干脆,脸上却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只是凝望着那辆骡车转过了街角,消失在视线里。

  周瑜眉头微蹙,沉吟了一会,喃喃地说:“他们究竟是谁?难道会是有什么难以告人的目的吗?”

  “不过他们俩的学识才华可假不了,而捐出的这三千斗米粮也假不了。”孙策微笑:“他们俩的眼神正直,神态亦是坦荡磊落,这等神韵是乔装不来的,我相信他们绝非心有不轨的好邪之辈。”

  “我也相信他们并非怀有恶意。”周瑜点点头:“只是你对于十人百姓向来是一般的尊重,更不曾因来人地位低下,便将其拒于门外,既然如此,这两人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如此伪装。”

  “或许他们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孙策一笑置之,不打算深究:“既然他们没有恶意,又送给了咱们这么大的好处,似乎也没有必要去追根究底,不是吗?”

  周瑜看看孙策但然豁达的神情,也笑了。

  “说得是,是我太多心了。”

  孙策嘿嘿一笑,拍拍周瑜的肩膀,说:“智者必然多虑,有你这般精细的兄弟在身边,我可就轻松得很了。这次想要破灭黄祖、还得要仰赖你这般细密的思虑,多想出几个好计谋呢。”

  两人一面低声交谈着,一面并肩缓步走回府内,适才所疑心之事,似乎已被抛到脑后去了。

  第五章

  随着破空之声的连续不断,一枝枝羽箭接二连三地射上了立于湖畔的标靶之上。而一长悬天际的那轮艳阳观是配合地将林中所有情景照耀得清清楚楚,连那几枝钉在靶上兀自在微微颤动的箭尾也是分明可见;当然,更是不会遗漏了大乔那张秀丽绝伦的芙蓉秀脸,以及那窈窕婀娜的身形!虽然她的男装扮相依然是俏丽有余、阳刚不足,但是当她手持弓箭之时,却是特别的英姿飒爽,凭添了几分刚健的气息。

  这一轮急射好不费力,大乔微感心跳气喘,只有暂时仁立于原地,直到调匀了气息后,这才上前将七八枝羽箭从标靶上拔下来,插回腰间的箭壶里。尽管现在是已牌时分,正是人们忙碌于生计的好时辰,但是这座林子里除了大乔之外,却是不见其它人影,只有轻风拂过村梢发出的沙沙声,以及时有或无的鸟嗽声,与绝代佳人相伴。

  然而正是因为这里人迹少至,所以大乔才会选择此处做为她练箭的场所。乔家庭院虽然宽广,却也比不上这湖畔林野草地来得广阔,在此地,练得累了,还可以纵马疾驰,尽情倘佯在优美的湖光山色之中,心境也会跟着豁然开朗。

  她弯弓搭箭,又是一轮急射之后,再度上前取回羽箭。这种技巧其实十分耗费力气,大乔明知如此,却竟是毫不懈怠,仍旧一次又一次地反覆练习着,仿佛要用尽了力气才肯罢休似的拼命。

  就这么不间断地直练了将近半个时辰的箭术,太阳逐渐地爬上了天空的正中央,光芒愈加耀眼,空气中的温度也缓缓攀升了;大乔再练得几回连发箭术后,已经是脸红心跳、娇喘细细,持弓的手臂也开始有些微微发颤,难再继续了。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放下了弓箭,拣在湖畔一处树荫之下,坐下了歇息,缓过气来之后,这才自衣袖中取出一方白色的罗帕来,轻轻拭去了额际、鼻尖上渗出的晶莹汗珠。

  凉风轻拂林梢,微微吹动了嫣红颊畔几经不经意垂落的乌丝,柳腰间锦纤衣带也随风摆动,连系在树荫下的坐骑也迎着风吹原地踏步,像是十分享受这般深秋时节的暖暖阳光似的;然而大乔却似浑然不觉,宛如人定般端坐着一动也不动,只是眼望着湖面,怔怔出神。

  终止了练箭,按理说,应该正是轻松的时刻了,但是大乔美丽动人的脸庞上,反而是柳眉微蹙,显得心事重重,然而凝视湖面的清澈眸光,却比平时要更温柔了好几分,愁困中微现腼腆,微笑时却又轻轻叹息。

  这几日以来,不知怎地,大乔心中总是不由自主不时地回忆起那两次拜会讨逆将军的经过。孙策的音容笑貌,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那谈笑风生的神态,慨然相赠名琴的豪气,竟成了大乔心版上晨鲜明的记忆;欲不再想,竟也不可得,只惹得向来宁静淡定的乔家女儿心中又是惆怅、又是甜蜜,更有些许的慌乱。

  大乔聪慧过人,自然不会不明白,自己心底那股从未有过的浓烈而难以克制的情绪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她身在这东汉时代,又是名门之后,即便有暗自倾心的即君,婚姻大事亦要经过媒的之言、父母之命;更何况当世无不以女子柔弱卑下、被动少言为美德,讨逆将军是何等样的人物,就算她能抛弃了矜持,父母也愿意不顾颜面,主动去求亲,他又岂能接受一个动静无法的女人做将军夫人?

  这些难处,大乔并不是不明白,然而她当初不过是崇拜于孙策骁勇差战的威名,一心只是想要见见如此英雄豪杰之士,好奇他本人会是什么模样,是否不负袁术那句感慨:“若我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之言,压根没有想到,孙策竟是这么一位丰神俊朗、和善可亲。丝毫不见凌人盛气的青年;再见到他如此英雄气概,又对自己的才学赏识肯定,满腔的仰慕之情,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转为爱慕之心。两次会见归来之后,当自个儿独处之时,脑海里想的,竟全是那些令人为之怦然的回忆。

  大乔并没有忘记,当初自己曾说过,只要能见上孙策一面、和他说说话,便了无憾恨了。然而有时在怔仲间,她却又隐约地感觉到,向来淡泊、从不强求什么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奇特的渴望。在这几日中,若是在睡梦中见到孙策,清醒之后,竟也觉得满心说不尽的欢喜之情,仿佛他的脸。他说话的语音声调,怎么样也看不够。听不腻似的。但是当她想到孙策总有一天要离城而去,继续完成他征服天下的理想之时,心中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感伤,仿沸是与家人分离似的。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低声反覆吟诵着这两句词,大乔仿佛回到了数天前,心头盘旋的,净是从未见过的英雄丰采,一心坠人回忆里,几乎痴了过去。

  尽管艳阳当空,这宛城的深秋却已挟奢些许寒意。过得良久,待练箭时的燥热逐渐褪去时,寒意便悄悄袭来了,凉风过处,大乔忽然感到一阵寒意,登时回过神来,轻搓着手臂,便在此时,她忽然听见林中隐隐约约地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只上瞬间,大乔立即将满心的愁绪抛在脑后,猛然跃起身来,将弓箭拾在手里,一双明眸紧盯着林中瞧。

  会是什么人闯入了这片宁静地?

  那马蹄声来得好快,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一头毛色黑得发亮的马匹,宛如一道玄色闪电似的,猛然自林中审出;大乔迁来不及看清马上乘者,便只见黑马毫不停蹄地直往湖边冲怯,眼看收势不及,转瞬间便要坠入湖中,她不由得失声惊呼。

  然而就在她张口呼叫的同时,那马却在疾奔之际,蓦地停步!一声长嘶后。四条壮健的长腿便稳稳地定在地上,喷着气。昂扬着头,神态优闲。浑若无事,仿佛这于奔驰之际急停的功夫,对它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而随着大乔的这声呼叫,马上乘者两道冷电也似的锐利目光,同时亦循声往她这方望来。

  两人一打照面,都是一阵错愕。而大乔更是轻呼一声,俏脸煞白,身子微颤,跟贻地退了两步,满心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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