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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鱼有难 page 4 作者:紫琳

  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开口发问,因为他的确想知道她的回应。 

  「你为什么会伤心呢?」悠儿实在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伤心就是伤心。如果我伤心,你会放弃吗?会吗?」她的茫然让他感到急躁,为什么她无法为了他而放弃呢? 

  在他为她心动的时候,难道她对他没有一点感觉吗?他气恼著。 

  「我……」悠儿被他的渴切所骇,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怯声道:「你看起来好可怕。」 

  他因急切而透出的狰狞,让她一时间无法适应。 

  阎仲羿一愣,垂下了脸、垮下了肩,任由绵密的雨丝包覆著他,很久之後才抬起头凄凉一笑,「我不该如此逼你的,是我不好。」 

  阎仲羿觉得好疲倦。悠儿的出现让他措手不及,还来不及武装,便让她势如破竹地攻占了心房,他几乎都不认识这样的自己了。 

  他踅过身,顶著雨丝,跨著和过去一般坚定的步伐,决定离她远一点。 

  「你……」悠儿咬住了唇,不知该用什么话语唤住他。 

  他看起来真的很伤心。她怔愣原地,视线不离地停驻在他的背影上,他虽然将背脊挺得笔直,可她就是觉得他很伤心。 

  但,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喜欢雨,也会让他感到伤心呢? 

  她真的不懂。 

  她突然觉得「人」好复杂,也实在无法理解很多很多事。她开始怀念起过去在仙界天天泡在池塘里,自由自在悠游的日子,那时候她只需担心闲鹤仙翁和龟出仙翁品酒太过,而忘了喂食她的问题而已。 

  哪像现在,小宝的世界,她不太明白;阎仲羿的世界,她更是无法理解。 

  莫名地,能让她感到开心的雨水突然也失去了吸引力,她只能静立在雨里,任由逐渐滂沱的雨水将她包围…… 

  ***  ***  *** 

  翌日,第一道曙光落入阎府前厅,映出几名家仆正准备打扫的身影。 

  敞开门扉的大堂外,两名男子迎面而来,身後各自跟著一名随扈。 

  「二弟,昨儿个夜里的雨当真是恼人哪!」说话的正是阎府大少爷阎伯襄,和和气气的脸上总带著笑。 

  「嗯!」相对於阎伯襄的热情招呼,阎仲羿则显得漠然许多,刚毅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二弟……」阎伯襄还想再说上几句话,可阎仲羿身子一旋,不给情面地大跨步迈入大堂里。 

  阎伯襄不悦地蹙起了眉,却随即敛去,又换上温和的笑,跟著跨入大堂里,朗声道:「爹,昨儿个夜里的雨吵得人无法安眠哪!」 

  早已端坐大堂之上的阎复笙沉凝地道:「这么一点儿雨就扰得你无法成眠?以後怎么担得起阎家的重责大任?」 

  「爹教训得极是。」阎伯襄尴尬地领训,偷眼瞄了二弟阎仲羿,只见他面无表情,阎仲襄不免心中有气。 

  「季翔呢?」阎复笙虽已五十有五,仍声若洪钟,不怒自威。 

  阎伯襄道:「爹,三弟应是一会儿便到,二弟不是去将他带回来了吗?恐怕是累了才睡晚了些……」 

  「累了?」阎复笙拍桌大喝,「到那种地方去能不累吗?那个没出息的东西!」 

  「三弟还年轻,难免不懂事,爹请息怒,气坏了身子就……」阎伯襄讨好地说著。 

  「我的身子硬朗得很!」阎复笙睨向沉默的二儿子,「仲羿,去把他叫来!」 

  阎仲羿静立原地,思考著该如何将自己并未将三弟找回的事说出口。这一犹豫,门外已迳自走入一名男子,如入无人之地似的扬声道:「我这不就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如果不是你二哥将你押回,你还知道家门在哪儿吗?」阎复笙气极了,又接续著骂道:「除了流连花街柳巷,你还会些什么?」 

  「爹,您有所不知,孩儿能精力充沛地流连花街柳巷,便代表著孩儿身体强健,爹应该高兴才是哪!」阎季翔的一番歪理说得极为轻佻,气得阎复笙目皆欲裂,半晌说不出话来。 

  「三弟,你说这是什么话?」阎伯襄观察著爹的神色,立刻打圆场道:「爹,三弟的意思只是……」 

  「他什么意思,我还听得懂!」阎复笙瞪向老三,「你这不成材的东西,有本事就滚出去,我就不信一文不值的你还有人愿意招呼!我倒想看看那些生张熟魏的花娘知道你什么都没有时,还会不会逢迎卖笑!」 

  「我为什么要滚?」阎季翔撇唇一笑,瞄了大哥与二哥一眼,「滚了就一文不值,留下来还能分得家产,何乐而不为?」 

  「你……」阎复笙浑身直打颤,抖声道:「你这个……」 

  「不肖子?」阎季翔哈哈大笑,毫无羞傀之色。 

  「三弟,你太过分了。」阎伯襄一改和善的脸色,瞪向玩世不恭的弟弟。 

  「会吗?」阎季翔冷睇大哥一眼,「总比某些伪善的人好多了。」 

  「季翔……」始终沉默的阎仲羿淡然地唤了一声。 

  「二哥……」阎季翔忌惮地瞟了阎仲羿一眼,随即又道:「我真是不明白,阎家主事的人并不是我,我说的话也不中听,为什么还要我参与决议?还不如让我窝在‘春花秋月阁’里快活……」 

  「你……」阎复笙暴跳起身,冲向阎季翔怒喝:「与其让你败坏门风,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爹!」阎伯襄与阎仲羿异口同声唤著,却只有阎仲羿揽下了阎复笙的拳头。 

  「季翔,你回房里去,不准出来!」阎仲羿一声令下,阎季翔只是嚅了嚅唇,却不再多言地转身离去。 

  「不准走!」阎复笙急喘道:「今天……若不打死他,我……我就……」 

  阎伯襄在一旁道:「爹,你不能再纵容三弟了,他……」 

  「大哥,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我先扶爹回房休息。」阎仲羿打断了阎伯襄意欲煽风点火的话头,扶著阎复笙转向内厅而去。 

  「大少爷,你应该乘机表现一下孝心的。」阎伯襄的随扈张仁谦低声道:「这回又让二少爷讨了老爷的欢心。」 

  「这……」阎伯襄面色阴沉地道:「爹向来就听他的!连季翔那小子也只听他的!」 

  「大少爷,这事儿急不得。」张仁谦眯起了如豆般的小眼,「总会有办法的。再怎么说你都是大少爷,老爷就算再宠他,也得将大权交给你哪!」 

  「可我担心……」阎伯襄焦躁地来回踱步。 

  「大少爷,咱们回去再议,小心隔墙有耳。」张仁谦贼目一溜,提醒著。 

  「也对!」阎伯襄眼神一亮,「昨儿个夜里,你说看到了……」 

  「大少爷!」张仁谦急唤了声,「隔墙有耳!」 

  阎伯襄心头一凛,赶忙带著张仁谦回转房里。一路上,他不断地想著昨儿个夜里出现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一向不近女色的二弟将她藏在宅院里? 

  ***  ***  *** 

  将爹送回房里歇息的阎仲羿才刚跨出宅院,便瞧见三弟大刺剌地斜倚在梁柱旁,双手环胸地睨著他。 

  阎仲羿停下脚步,迎向弟弟的视线,不疾不徐地问:「你何时回来的?」 

  「就昨儿夜里,雨下得最稠密之时。」阎季翔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眼眸笔直地望定他。 

  「那天为什么躲我?不想和我回来?你就真待不住这个家吗?」阎仲羿犀利的目光让阎季翔欠了欠身子,巧妙地避开。 

  「我只是不想让二哥为难。」阎季翔的视线落在屋角,淡然地回答,不若他一向的玩世不恭。 

  「为难?不随我回来才是让我为难,你明知爹讨厌烟花之地,你偏挑他最忌讳的地方钻,分明就是……」 

  「岂止是爹忌讳?你不也是?」阎季翔轻佻一笑,「说也奇怪,自古以来,自以为严正之人总是特别排斥花街柳巷,其实,那儿也和一般地方一样,有钱的就是大爷,更切实点来说,你在那里更可以看尽世人丑陋的嘴脸。」 

  「你是想告诉我,你去那里是别有目的?就为了一睹更真实的人生?」阎仲羿不以为然地嘲讽。 

  「二哥,若不是我了解你,我会很讨厌你这样的说话口吻,你总是只接受你相信的,对别人的想法总是以鄙夷的态度来对待。」他叹了一口气,「你能不能有一天试著抛开心头的枷锁,认真地思考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有时别人无法遵循你的方式,并不代表他就是错的,那只是每个人的想法不同而已。」 

  阎季翔毫不畏惧阎仲羿脸上逐渐凝聚的怒气,一字一句地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 

  阎仲羿的喉头上下滑动了下,终於开口道:「我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你是。」阎季翔严肃地打断了阎仲羿的辩驳,「你只是自以为讲理,然後以你自己所认定的‘理’去行事,一旦别人的想法与你相悖,你便要他改变,因为,你认为你‘有理’。」 

  阎仲羿突然觉得自己被弟弟击倒了,他觉得气弱,身子一萎,低声喃语著:「我……真是如此吗……」 

  阎季翔挑起了眉,像是十分意外阎仲羿的态度,「她果然影响了你,是吧?」 

  「你说什么?」阎仲羿瞬即抬起了头。 

  「悠儿,她是叫悠儿没错吧?她的确影响了你,不是吗?我就知道她和其他女人不同。」阎季翔眼中绽出算计的光芒。 

  一瞬间,各种思潮涌进阎仲羿的心口,最强烈的是……痛。 

  他的心口疼得紧,像有人硬是掐住了般的无法动弹,而掐住他的人,便是他最亲密的弟弟阎季翔与最让他心动的女人悠儿。 

  他们联手掐住了他的心,他怎能不痛? 

  悠儿的纯真全是假的!她果真是「春花秋月阁」的花娘,由他最挚亲的弟弟亲手挑选出来「影响」他的。 

  这样的念头深深地伤害了阎仲羿,他试著假装不在意,不愿阎季翔看出他的痛苦,可是,他还是无法控制紧蹙的眉,与扭曲的脸部线条。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阎季翔瞬也不瞬地观察著阎仲羿的表情,莫可奈何地笑道:「你一定将情况想得很糟,是吧?」 

  「我不需要过分想像,因为事实就是……」 

  「事实?」阎季翔扬声抢过了话,「你又知道什么是事实了?说穿了,那都只是你的‘推测’,并不代表事实。」

  阎仲羿深吸一口气,发现心口隐隐作痛,只能故作镇定地道:「好,那么事实是什么?你要告诉我了吗?」 

  支持著阎仲羿,未让他因心痛而迈步离去的,是脑海里突然闪过的、属於悠儿的清新笑靥。 

  他不愿相信,她真的是个花娘。 

  「二哥,我先问你,如果悠儿真的是花娘,也是我安排好要让你掉入的陷阱,你会怎么想?否认你对她的心动吗?」阎季翔兴味盎然地微笑著,与阎仲羿的紧绷严肃形成诡异的对比。 

  「我才认识她不久,谈心动还尚早……」阎仲羿以贯有的沉稳回应,只是唇角僵直的微笑显得有些矫揉做作。 

  「既然是心动,讲求的便是初时的感受,以你与她相处的时间来说早已绰绰有余,二哥,你就别回避我的问题了。」 

  「我并未回避……」 

  「二哥,你知道吗?你是个好人,是个绝对正直的好人,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你不懂得转圜之道。承认你为她心动有那么难吗?你是个男人,而她是个女人,为何要让你们的未来受限於你对她先入为主的观念,你们……」 

  「够了!」阎仲羿终於低吼出声,阴郁的眼眸牢盯著阎季翔,自齿缝中困难地吐出,「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竟然安排一个花娘来……」 

  阎季翔不畏不惧地迎向二哥杀人的目光,耸肩痞笑道:「花娘有什么不好?如果你愿意花些心思去了解她们,她们也有著不足为外人道的苦……」 

  「她们有什么苦!」阎仲羿颈间青筋爆出,压抑著痛苦的情绪愤声道:「你喜欢花娘也罢,为什么要如此耍弄我!」 

  「如果你不曾心动,又何来的耍弄之说?」阎季翔依旧扬著轻佻的笑容,言语却犀利地攻击著阎仲羿脆弱的心防。 

  「太荒谬了!我并不曾为她心动,你不要武断地下定论,我没有兴趣陪你玩这场游戏。我不似你,对花娘如此‘有情有义’!」阎仲羿一口气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这一转身,便对上悠儿那双无辜的眼瞳。 

  「二哥,既然你如此说,那么……」阎季翔对阎仲羿的尴尬视若不见地继续说道:「既然我已回来,你带她走的理由已不存在,再加上她离开‘春花秋月阁’也够久的了,这对‘春花秋月阁’可是一大损失呢!不如由我将她送回……悠儿,你想回去和小宝见面吗?」 

  悠儿的小脸瞬间绽出喜悦的光芒,开心地奔向阎季翔,嘴里嚷嚷著:「你要送我回去?真的吗?」 

  只是,她才迈出几步,与阎仲羿擦身而过的刹那,却被他伸手扣住了臂膀。 

  「你……」悠儿吃痛地回首望向阎仲羿。 

  阎仲羿没有松手,只是面无表情地道:「她是我带回来的,自然由我送回,不劳你费心了。」 

  「哦……」阎季翔挑了挑眉,却不再多言。 

  他不想逼急了二哥,否则以二哥的性子,很可能硬脾气地将他的情感否认到底,届时可真是没什么好处呢! 

  因此,阎季翔只是耸了耸肩,「既然如此,就由二哥决定吧!」语毕,他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去。   

  「等……等一等!」悠儿著急地唤著,可阎季翔像是听若罔闻地迅速离去。 

  「你就这么想离开?」阎仲羿突地伸出手,拦住几乎自他身边走过的悠儿,紧扣著她纤细的臂膀,暴怒地瞪著她。 

  「我……」悠儿瑟缩了下,小心翼翼地望著他,轻声道:「你……又生气了?我刚才都听到了,他愿意送我回去……」 

  「我也说了,我会送你回去!」他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置疑。 

  「真的?」她开心地亮了眼,兴奋地道:「什么时候呢?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吗?」 

  她知道他不高兴,可她不明白为什么。现下的她,满心满脑都是将要见到小宝的快乐情绪,无暇表达她对他的关怀。 

  事实上,她觉得他难以捉摸,似乎很容易动怒,可他又的确是个好人,她并不讨厌他,只是…… 

  「你为什么生气呢?」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实在是他脸上的情绪让她无法忽视。 

  「我没有生气。」他试著松开对她的箝制,试著放开对她的在乎,试著让这一切以他最自豪的自制力来克服,可是……他放开了手,心却还是依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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