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下正下梁歪啊!」
「那倒未必,爹与娘一直是公认的大好人,娘更是温柔娴淑的大家闺秀,结果还不是生了你这个小恶魔来。」白仲涛高兴得笑咧了嘴,扳回一城的感觉真好。
「好了,你们两个!」
「大哥,人家同你说真的嘛!你既要急着娶妻,那放我出去,我去找上回救了我的那位姐姐来给你做老婆,你觉得怎么样?」
嘿!只要大哥同意,她就可以出庄去透透气。如果还幸运找着那位姐姐就更妙了,她好喜欢姐姐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改明儿个她也要同那位姐姐要一些那种香香的粉抹抹看。
「其实,仇烈会找上我是为了要他女儿来做内应,以探查我们为何能在短短数年内跃升为商业霸主的主要原因。」白松康顿了顿又道:「或许,和江湖上近来流传我们是因拥有一本能预知未来的天书有关。据我所知,仇烈个性喜怒无常,平素更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铙人』的信念,我想他既然提出联烟必有其目的,我倒要看看在觊觎我们白家产业之外,他还有什么企图。」
白仲涛不赞同的皱眉道:「那也不必娶他的女儿啊!哪有人会为了了解对方的目的,就同意联姻的。」
「娶妻生子是人生必经的过程,既然已有现成的,我又何须浪费心神再去挑出一位人选?」
白松康冷淡的说法,让一旁的白雪不服的轻哼一声,口中喃喃自语:「说得好像女人天生就该让你们挑三拣四似的,真不公平。」
白氏兄弟闻言摇摇头,真不知道这丫头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是怎么来的。
「那么,对那位新进门的大嫂,我们需要以礼待之吗?」白仲涛见劝说无效,不悦地挑衅道。
「随便你们。」说完,白松康埋首进成堆的帐册中,不再搭理这两个游手好闲的人,他打算再过一阵子要将产业中的酒楼、饭馆及织造厂交给中涛管理,然後再将自己所锺爱的白云牧场做有计划的扩增。
整个议事厅又恢复寂静,与庄内其余地方的忙碌形成明显的对比。
庄内的家丁仆妇们正忙着清理打扫,云霄楼平日用来接待宾客的大厅堆满了往来商客送来的贺礼,紫坛大门上张贴着祝福新人百年好合的祝词。白家主人娶妻,在地方上是件了下得的大事,虽说主人们好像事不关己似的,但佣人们还是尽心尽力的清扫布置,喜气也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 ★ ★
仇情出嫁前夕,窗外冷风飕飕地吹,满满的月高挂树头,只是依然孤单,没有星子为伴。
仇情依旧是一身素白,与放置在圆几上的大红霞帔形成强烈的对比。手持着象牙梳,她毫无意识的梳理柔顺光泽的披肩秀发,忧郁的脸上透出一抹淡淡的悲凉。
仇情嘲讽的笑了笑,望着凤冠上象徵圆满的珍珠,及霞帔上代表吉祥的凤凰于归及牡丹喜雀的图案,心没来由的泛疼。
想到自己是爹爹联烟政策下的牺牲者,泪又不争气地溢出眼眶。
窗子下的四方几上点上一对红烛,大概是多事的奶娘为她换上的吧!自己一直是锺爱白色的,白色的衣衫、白色的缎面鞋、白色的发带……连房裏照明的蜡烛都在她的坚持下是一片雪白的颜色,唯有置身在这样纯净无瑕的雪白色泽裏,她可以假装自己是乾净、单纯的,不必沾染外面的血腥邪恶,更不用昧着良心炼制害人的毒药。
望着滴落在牀沿的泪珠,她才惊觉自己又泪流满腮。明天就要嫁人了,这或许是上苍给予的仁慈,让自己离开不把她当女儿疼的爹,还哭什么?
环顾这伴了她十八年的熟悉景物,几乎是贪婪的,仇情深深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以後或许再没有回来的机会,这伴随她成长的寝房,有她童稚的欢笑和眼泪……
白府,一个她即使不愿仍终究得去的地方,一个即将禁锢她未来的牢笼。
房门被轻巧的推开,仇情看向站在房门口、双眼已然哭肿的福嫂,强自振作起精神,笑着喊了声:「奶娘」。
只见辐嫂像止不住泪似的,上前一个拥抱,便将仇情密实的搂在怀中。
过了片刻,福嫂才放开她,哑着声拭去脸上的泪水,然後从衣襟内拿出一只晶莹剔透的澄黄玉坠子。只见一寸见方的澄色玉佩上,雕刻着童子献寿的祥瑞图样,坠子的一端用绛红色绳子系住,绳索中间绑了如意结,或许是已有多年历史吧!红色绳索已有褪色痕迹。
仇情讶异地看向福嫂,这样的一个坠子,应是富贵人家才会拥有的……
数度欲言又止,奶娘这才下定决心开口:「这是你的贴身玉坠……」
「我的?」
「是的。」福嫂陷入回忆中,过了半晌,才回过神。「那时,你约莫一岁大吧!有一天,教主在无意中看见这个佩挂在你脖子上的玉坠,不知为何,软主竟然勃然大怒,就将坠子硬生生的从你颈上扯下来,狠狠地抛掷了出去,还厉色吩咐我以後不许再让你佩挂这个坠子。」
奶娘的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仇情凝神仔细聆听。
「後来……我等软主离去,赶紧到坠子掉落地方将它给捡回来。幸好,这坠子掉落的地方是柔软的草地,不然早成碎片了。我想,这应该是你娘留给你的,你就好好收藏着。」
接过玉坠,仇情仔细地端详它,翻过坠子的背面,她发现上头刻了字。
「心玥。」不自觉地,仇情轻轻念出这个陌生却又有一点熟悉的名字。
这时,外头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已经三更天了。情儿,奶娘实在舍不得离开你,无奈……嫁人後,你就得重新过自己的生活,你爹若要你再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就鼓起勇气拒绝他,我想白府家大业大,你的夫婿一定会庇护你的。至於我,你不用担心,只要记得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奶娘就心满意足了。」
眼看着自己呵护到大的心肝即将嫁入白府,这一往一来间,相距是百里之遥,想要见她一面…
「情儿,记得奶娘的话,收好这坠子,还有,重新过自己的生活。」
泪眼迷蒙中,殷殷的叮咛声不断地自福嫂的口中传出,十八年的朝夕相处,如今却必须面临分离,真是人间至痛啊!
仇情在心底暗自发誓,她一定会想办法将奶娘一同接进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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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而认命的,仇情一身新娘的装扮,在奶娘的扶持下完成祭祖的仪式,然後走上花轿,步向人生的另一个未知……
繁复的拜堂程序,将一夜未眠的仇情折腾得已有三分倦意,可是对未知的茫然却让她感到恐惧。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夫婿……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来适应,虽然她是在爹爹的逼迫下点头下嫁,虽然这个婚姻是怀着阴谋产生的。终究是她的一生啊!尽管对这样的婚姻不抱任何希望,尽管自幼的遭遇早使她学会坚强,但面临这样的人生转折,又有几人能做到不恐惧、不畏缩?
低垂着头就着红盖头的边缘,仇情瞧见自己绞紧大红嫁衫的双手,已隐隐泛白。
以为自己已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功力,早已不懂害怕为何物,原来自己不过如此啊!
房门开启的声音在寂静的房裏响起,仇情震颤了一下,不自觉的,双手绞得更紧了。
隔着盖头,仇情仍然可以感到两道灼人的视线紧紧的盯视着自己,等了彷佛一辈子的时间,才让一只厚实呈现健康肤色的大手给掀去红盖头。
一抬头,仇情猛然撞进两洼幽邃的黑潭中,英挺深刻的面容上有着两道看似不妥协的剑眉,高挺笔直的鼻梁下则是微薄抿紧的唇。她愣住了!眼前这应是她夫婿的男子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惊艳,他满意自己的容貌吗?自幼,她就知道自己有着一张清灵动人的脸蛋及清清冷冷的气质,可这些足以令人惊艳吗?那为什么每回爹爹瞧着她时,总露出憎恨的神色来?
仇情静静地等待他的下一个动作。
几乎是有点气闷的,仇情轻轻地咬住下唇,将柔嫩的唇办咬出一排淡淡的痕印。
「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这个她唤为夫婿的男人开口说话了,低沉的语调中含着不容反抗的威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柔情?!会吗?是她的错觉吧!这样一个惯於发号施令的男人会懂得柔情?
不!不是这样?他该是嫌弃她的!这样一个八面玲珑、掌控乾坤的男子应是有许多的知己红颜,自己又算什么?不过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罢了。
习惯性地,她总是带着一丝自卑,许是自幼成长的环境使然,除了奶娘外,她不相信这世上有谁会是真心待她,或许……那夜的小姑娘是个例外吧!
鼓起勇气,带着一丝受伤的感觉,仇情轻声问道:「为什么?」声音淡得几乎听不见。
可,白松康听见了,只见他扬起眉,仍是深不可测的不发一语。
「为什么?」这一回不若先前的迟疑,仇情仍柔着声却坚定的再次问出口。
「食色性也」不正是男人的天性吗?哪有人会放过已到口的肥肉,除非,他嫌弃她。
只见白松康脸上浮起一抹兴味的笑容,这个看似柔弱的小东西,不似外表那么逆来顺受,骨子裏应是一抹不屈的灵魂。或许这未来的婚姻生活,应不会太难过才对,直到这时,对这个婚姻他才开始有些期待。
他俯下脸,鼻息呼在仇情粉嫩的脸上,引起她一阵轻颤。
有些懊恼,又带一丝羞意,仇情悄悄地往旁挪移,将自己拉离他的一方小天地中。
意外的,低沉的笑声轻轻扬起,看来,他这回是捡到了宝,这个小东西挺有趣的,那倔性子倒是和他不分轩轾呢!
「早点休息。」噙着笑,白松康转过身离去。
留下一室冷清,与案头上的蜡烛相互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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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疲累,或许是放下了悬宕已久的大石,仇情一夜好眠,直到天亮才在轻微的嘈嚷声中悠悠醒来。
「你们……」
「夫人好,庄主派我们来服侍您的。」一对容貌相仿的姐妹花,笑嘻嘻地站在床边。
「我叫诗画,她叫诗意,从现在起就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夫人若有任何差遣,尽管吩咐我们。」
身着绿衫的诗画叽叽喳喳个不停,直到一旁的诗意扯了扯她的夹袖,她才不好意思的住口。
「真糟糕,我这爱说话的毛病老是改不了,我娘总说我前世一定是麻雀来投胎转世,这一辈子才会这么多嘴。」语毕,她不好意思地露出一抹笑容。
仇情看着这两位容貌相同、性情却南辕北辙的姐妹花,心裏五味杂陈。这种与同龄交奸的感觉,对她而言是全然的陌生;在她爹的严厉督促下,修习上好的轻功及提炼毒药已占去她全部的时间,哪还有空闲时间交朋友?更何况,爹爹不许她和旁人接触,是以她的成长过程除了奶娘能同她作伴,就只能和孤独为友了。
在沉思的当儿,诗画与诗意已动手为她更换短衣襦裙,对她手臂上的守宫砂则体贴的装作没有发现。好一对可人的解语花!
拗不过仇情的坚持,诗画没大没小的嘟着嘴,不满地看着手中象牙白的上衣襦裙,虽说这套衣衫乃是自家的织造厂用上好的云锦精制裁成,但新婚大喜一身的素白总有些不合时宜。这夫人竞坚持连发上的系带都要纯洁的白,不得已,巧手的诗意只好在发辫上缀以小巧洁白的珍珠,虽是小小的点缀,竞让原本单调的白妆点得更加飘逸脱俗。
其实,仇情倒是不在乎自己的装扮可否得到夫婿的欢喜,她苦涩的想,欢喜又如何,冷落又如何?反正……到头来,在爹爹的威逼下,自己的下场仍是一场空。
她才不相信,以白松康的睿智会不明了爹爹的企图。所以,穿啥样的衣衫又有何差别?
「夫人,庄主及小姐都在饭厅等你用膳呢!」诗画的催促声唤回她游栘的神思。
而在诗意的解说下,仇倩也慢慢了解整个白府的建筑构造。
整个白府在白松康的改建下,翻新为两层楼式的建筑,亦定名为齐云庄,整个齐云庄分为五幢王要建筑——
云霄楼——是白氏兄弟与旗下产业各管事的办公大厅,这是二楼的部分;一楼前厅则是接待宾客,後侧则为省思堂,是用来惩罚犯错的家丁。
另外还有一问静思室,是专为爱闯祸的白家小公主——白雪设置的。迄今白雪已使用过无数次,足见她闯祸的本事实在无人能及。
霁云楼——二楼供奉着祖先牌位,是齐云庄祭祖的地方。一楼则是膳堂,是大夥儿用膳的地方。
观云阁——是白松康的住处。
赏云斋——白家二少爷白仲涛的休憩之所。
闲云居——白雪的闺阁。而雪园则是雪儿的起居室:至於一楼戏雪苑名为书房,其实是白雪玩耍及制作整人机关的好地方。
至於和风小筑——则是左护卫徐启、右护卫徐扬及宾客居住之所,其余仆佣则住在五幢楼的後侧,一整片的红瓦屋裏。
此刻,诗画与诗意领着仇情穿过由假山、凉亭、拱桥及整片的花房所构筑成的後园,来到霁云楼,也就是全家用膳的地方。仇情缓缓踱向坐在首位的白松康面前,在他的示意下,在他身侧落座。
偌大的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却只摆着四副碗筷。仇情看向白松康,他才简单地朝她介绍道:「这是仲涛、白雪。」
仇情在听见白雪二字时,讶异地微眯了眼,这细微的动作,白松康还是察觉到了。他深思地凝视她片刻,才若无其事的举箸用膳。
故作不经心的,仇情将视线转向白雪,朝她与白仲涛轻轻地颔首。
「咦?」白雪不住地打量她,越看越觉熟悉。适才,在嫂嫂经过她身边时,传来一阵淡淡的香气,这味儿就同那夜的姐姐身上的香味是一样的。
嘻!原来嫂嫂同她一般,都不是规矩的大家闺秀。
完整的保护使得白雪的思想单纯得像白纸,在她的想法裏,只觉嫂嫂那夜的行径是基於好玩、不带恶意的,她在心中暗自庆幸,终於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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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後,仇情漫无目的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脂粉末施的脸蛋上笼着一抹淡淡轻愁,眸中隐含着一抹悲凉,反将她衬得分外惹人爱怜。
一阵冷风吹来,拂动仇情月牙白的衣衫,这时暖阳虽已高高升起,但在严酷的寒冬时节,仍是带有几丝冷意的。
诗意悄悄的扯着诗画,示意她回房为夫人取保暖衣裘,体贴地将这片幽静的空间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