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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王的新娘 page 1 作者:言子

  楔子

  男子的沉默,是因为眼里溢满震撼。是以唇半启,却道不出声。

  明朝·永乐年间

  空气中,到处散布着浑浊的黄沙味。粗细不均的沙土衔着狂风,向来往的人群扫刮而去。

  风,一阵逼过一阵。

  处在黄沙中的队伍似乎也拿它没法子,才勉强走前几步,便又在强风环伺下踉跄倒退。

  在行伍前领头的骑士将马头调回,朝着队伍中央的彩轿行去,之后,俯下头附向轿内的人说明,而非请示。

  其实,这是支漠南蒙古族的迎亲队伍。他们千辛万苦地远度荒漠,为的便是要将座轿内的新嫁娘给迎娶回漠南去。

  这话,可得从一场濒临爆发的战争说起了……

  原来,前些时日漠南蒙古王曾派兵攻伐一处传闻中的神秘古地,这地方名唤‘女儿虹’。传说‘女儿虹’里的虹神女是上天遣降人世的女神代言者,因此身赋异禀能量,可以随心意散发神奇的灵力,启动天地间最奥妙的所在。

  于是乎,转战漠南的蒙古王处心积虑地想得到这传闻中名贵的稀世珍宝。他以联姻为名,强大的武力攻势为后盾,逼迫‘女儿虹’呈让出虹神女。

  ‘女儿虹’素来恬淡隐世,自然没有向漠南蒙古族迎战的能力呀……

  所以,现下这花红的座轿里坐着的女子,便是传闻中天赋灵力的虹神女。她即将被迫嫁予漠南蒙古王,成为他的续任妻子之一。

  待迎亲队督统向轿内示意后,不消片刻,一群人便开始准备寻找遮蔽的地方,好等狂风稍歇以后再继续北行。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突地,遥远的东北方位传来一阵纷乱不齐的骚动声,愈传愈近。

  “小心!有埋伏!”队伍里有几个年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首先发难似地叫嚷道。紧跟着,就有更多的人竖起毛孔开始紧张起来了。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随着马蹄践踏声逐步地逼近,也撩起四周无边无际的飞沙走石。

  “嘿荷!嘿荷!嘿荷!嘿荷!嘿荷!”伴着马蹄声散布在四周的,现在更加上了整齐一致的战士威喝。

  陌生的声音以及人影终于穿破黄沙,出现了。

  “是何方野人暴民,胆敢围扰漠南蒙古王的迎亲座轿,还不快求饶退去!”凶亲队督统策马一驱,朝黄沙飞滚的边界骑去。

  顿时,他却又紧踩住步子,因为眼前--

  竟然是他数十名手下的头颅被扔在地。

  黄沙正一点一点地将他们淌流鲜血的眼、嘴、鼻覆盖住,慢慢塞满。

  “你……你们,你们是……”迎亲队督统眼珠子瞪得偌大,被逼得进退不得。

  黄沙中,一个人影骑马行近。他和其他数百名战士一样身穿藏青色长衫,头上顶着覆巾,从头至脸全都给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炯炯发光的锐利眼神。

  虽然蒙住脸面,但端从两道浓眉下的眼中,满布了一股劫掠的味道看来,摆明了他们干得正是抢匪的勾当。

  “你……你们……到……到底是何……何许人?”一句话断了四五截,倒也可以测得出这个蒙古督统的心情是怎样的惊惶难安了。

  “嘿荷!嘿荷!嘿荷!嘿荷!”举着长矛利刃的战士们一步一步朝核心逼近。

  “喝--”领头的骑士扬臂一呼,身后的威喝声瞬间休止。

  一瞧这架势十足的权威性,马上猜得出这男子就是这群掠劫者中的首领了。因为,他令旁人会震慑胆寒的,那隶属于更深一层的威森,正隐隐地敛在他喷着野火似的双瞳之中。那一丛丛狂射而出的烈焰,准确地烙刺在前方每一个惊惶焦虑的人身上。

  恐怖的是,却没一个人测得出他那双充满野心欲望的眼瞳底,真正想要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

  “我要的不过是值钱的东西罢了,至于你们这群蒙古狗,”他刻意咳了几声,却已教眼前的这群人胆颤心惊了。“就赶快拣了自己的烂命逃吧!”

  “你……”蒙古督统舌头打结了似,一个你字嘟囔了六七遍还是接不上话。他把头转向自己的迎亲队伍,那些个浑小子老早就被这场面吓得魂不附体了,谁还想再做那堆黄沙里的头颅呢?

  “可……可是,”蒙古督统的视线调往他一中护送的那顶彩轿上。若真空手而返,只怕他另外半条命也甭想再要了。彩轿里的,可是他们出兵攻战成功,所要迎回南漠去的一块瑰宝呢!若真教这帮子抢匪给劫走那还了得?

  “只给你们一眨眼的机会逃命哦,还不快给我滚--”

  即使隔了层藏青的粗布,他威喝的吼叫声照旧威镇八方,就连颠狂成性的黄沙也不禁颤抖个不停……

  于是,蒙古队开始分不清方向般地朝四面八方逃散,管他什么好命、烂命,能活得了的都是一条性命呀!

  不消一会儿的功夫,奔窜的飞沙再度静止成一幅动人的美丽图案。图案底,只剩这名策马男子向着彩轿的方向轻移步伐,蹄声踏踏。

  他支着长矛拨开彩轿顶的布幔,布幔即刻被划分成两半,一路如风翻飞。

  “……”男子的沉默,是因为眼里溢满震撼。是以唇半启,却道不出声。

  而令他半天说不上话的,正是此刻眼前,彩轿里的景象--

  这轿内的女子,起先是动也不动地安静端坐着,她双睫冷敛,一脸的俨然,仿若丝毫未曾受到方才布幔外烽火干戈的影响似的。

  未久,风儿终于开始轻拂进轿子里去。

  细沙粗鲁地扫刷在她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即刻间,颊顶就泛起了一片胭红。翠冠下,晶亮珠玉坠成的屏帘含着风,伴随她犹如黑云般的发丝狂飞乱散,在风里、在他眼前,飘啊飘啊飘啊……

  终于,名唤虹神女的女子,终于扬起眼帘,睁开了双眸,冷冷地、未含些许情绪似地睇望前方。

  在她眸前的,是一位骑在骏马上的蒙面男子,他此刻正用一种专心无贰的方式瞅望着她,而眼瞳内忽明忽灭的光芒,仿若随时都会闪现的电亟一般照耀着她。

  照着她的黛眉、她的双眸、她的鼻梁、她的唇线……以及,她腮颊上异常出现的两朵红潮。

  像被魔魅之力附身的两人,即使咫尺相望,却谁也没法先开口说出第一句话,说一句关于这般相遇的,第一句话。

  第一章

  那紫,沿着两人的嘴唇里散溢开,一路悠然的染入。要与海水混为一体,要传达一个无以名状的消息……

  大宁城

  夕照的余晕斜扫进神殿里,神殿正中的顶端悬了一只九尾琉璃狐。落日的光线经过折射之后,降在殿内的四方,化成了眩人神目的七彩光芒。

  “说,你跟那些蒙古人究竟有何关系?”一种听起来令人极不舒服的声音抖峻地响满整座神殿。一个驼背老人杵着拐杖,一遍又一遍来回走着,不停地问道。

  老人身为佐事大臣,受前王遗命所托,对于任何足以影响古白族存续的问题,自然会竭尽心力想办法去解决的。

  眼前的这个女子……老塔门直觉地认为,必定将为他们古白族引来祸端。

  “你,说话啊!”老塔门又是一阵催促。依照循习,对于处置敌手留下来的幸存者,抢王若未放生,便会在当下就即刻处死。像此刻这样押解回族内,慎重其事地审问,倒还真是头一遭。

  抢王的心里必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吧!思及此,老人额前的冷汗不禁黯然滴下,或许,他的每一个举动亦在抢王的谋算中。

  “咳!”一声咳嗽顿教四下的私议者止了口,大伙儿赶紧把视线齐齐迎向大殿深处,那里有他们的王。

  “我说塔门叔父啊,这女人指不准还真是个聋子或哑巴呢,我看,您就先别费神了,本王可不想瞧您急坏了身体喏!”抢王半似戏谑地笑着,眼底流露出一抹九尾狐惯有的捉摸不定。

  老塔门当然明白,抢王是在叫他闭嘴。尽管唇边漾着笑意,话语满是调侃,可真实的涵意就只有这两个字。

  老塔门不仅是古白族的佐事大臣,白发苍苍的他还是前王的手足弟兄。换言之,便是抢王奇渥温氏·撒麻的嫡亲叔父。对于年幼即因父逝而登上王位的撒麻,老塔门心里除了对王的敬畏之外,更超越了叔侄间的疼惜之情,反倒像父亲涵养儿子般的无限包从。

  即使,他已是高高在上的王……

  一抹金光耀眼的人影越过塔门,背对着他临向抢王,恭敬地一鞠身,说道:“禀抢王,不如,就差哈达代为询查吧!相信不消片刻,定教这个异族女人露出真面目。”祭师哈达说话的时候,唇畔的线条始终维持着如一的笑意,就是那种阴冷地直灌人心的笑。

  抢王撒麻的头动也未动,只是将目光斜斜地朝哈达堆满笑容的脸庞上一瞅,先是勾动唇角扯出惯有的戏谑神情,然后才不轻不重地点点头,连应允都懒。

  有了抢王的授意,祭师哈达仿佛连走路都会扬起狂风似地步近神殿正中。

  大殿正中的神柱上绑着一名女子,女子脸面素净,未施脂粉,一身紫色的衫裙无疑地将她姣洁的脸颊衬托得更为光净。

  鬓旁的发丝贴伏在颊腮边,女子垂俯着头,让周遭的众人瞧不仔细她的表情,甚至于她那张教人过目难忘的姣美容颜。

  哈达终于走至女子的面前,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股不寻常的狡猾意图。他扬高手臂,仰头喃喃地念道:

  “古白族的先祖圣灵啊!请赐予我们保护圣地的坚强勇气;请赐予我们识人的智慧--”哈达猛不防地将举起的双手划向眼前的女子,十根指腹几乎已快贴近她的下颏。

  “让这位异端邪族的女妖,快快在王的面前现出原形吧!”语罢,一掌瞬间掴在她细白的肌肤上,五指红痕立刻显而易见。

  族内开始传起了骚动声,由小渐大的喧哗开来。大家都知晓,祭师哈达向来倚仗着抢王的信任而肆意妄为惯了,这回,又该看他要怎样地藉题发挥!

  见女子似乎无动于衷,身子挪也不挪半下,哈达捉弄人的情绪显得有些恼火了。于是,他再度扬高厚掌,对准另一面光滑柔嫩的脸颊伺机俯冲而下--

  “够了!”大殿深处传来了喝令声。

  可哈达急冲的手劲儿哪止得住呢?待听到制止令时,另一记巴掌早已经甩过了女子的半壁脸颊。

  这一巴掌掴得既猛又狠,只消一会儿功夫的时间,就瞧见细细的血水从女子的唇角旁斜泄而出。

  “咳!”抢王撒麻站起身,伟岸的身形挺立在座椅前,他从眼缝间瞅过哈达,再宣告一次。“本王说,够了!”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是端着权威者的强势压人,反倒有一种令旁人摸不清头绪的冷静试探。天知道这样的领袖才教人心生颤眎哪!每一刻钟都必须活在揣想臆测的下属,若没急掉半条命,白发恐也早生了吧!

  “抢……抢王?”哈达不明白抢王为何又中途喝止了他?是他哪个步骤有了闪失吗?现在,他的脑子里起码得转出十来个为什么才能招架得住抢王迎上来的不满目光。

  抢王撒麻一步一步跨越过他脚下的石阶。大殿中宽广的空间等待着抢王的来临。他每向前行一步路,耸高的长影就黑鸦鸦地向前一步,扫在每个人的脸孔上,造成一片黑白分明的阴影。

  “既然她是本王掳回来的人犯,这审囚的差事儿,也该由本王亲自来担待才作数!”语毕,抢王不露痕迹地走近他的女囚身畔,并伸掌抬住她的下颏。

  嗯,细嫩的肌肤显然是顶不住方才的两个巴掌,而生起了一粒粒点状的小碎疹。由此可证,这女人的生活环境应属优渥才是。

  照理,蒙古王娶亲若非同族之人的话,也该是和南方的大明朝结姻才对,可这女子的衣着打扮,却怎么瞧也不像个公主、郡主的。怪就怪在这了,蒙古王犯得着为了娶个女人,而如此大费周章地发动战事吗?

  除非……这是个不寻常的女人。

  想至此,抢王撒麻紧抿的唇形竟然轻轻绽开了一条笑痕。没错,他又想起初见她的第一眼时,那种心灵上的震撼了。

  他抬住她下颏的手指轻轻地抡了几下,才开口说道:

  “唉!真是教本王心疼啊!明明是那么美的一张脸蛋,怎么会有人舍得打在上面呢?”

  女子的脸上保有淡漠的表情,不皱眉、不招眼,没有惊吓,亦无畏怕。一副生死与她何干的态度。

  不冷、不热,没有任何的温度。这表情不禁更挑起了抢王好奇的冒险心。他就不信这世上真有不寻常的奇女子。

  “女人,就是要让男人怜惜的嘛……”他的尾音还未结束,唇就已经朝向她淌血的唇角游移而去……

  “畜牲!”

  突然的一句咒骂是由撒麻唇下的另一张唇里所发出来的。他的手离开她柔细的现颊,转而撑在神柱两边,好让双臂能轻轻松松地环过她的头。

  撒麻俯下脸,恰巧迎上女子抬起的双眸。她的颈子倨傲地昂挺着,眼神轻蔑地瞅过他,再不带丝毫情感似地掠视大殿里的其余人,缓缓开口。

  “天底下的男人果然全都是倚仗蛮力的畜牲。”她将眸光重新调回抢王撒麻的面前,虽然望着他,眼神却仿佛根本不在乎似地穿越过他的瞳仁。“即使被掳为囚,我虹神女还是唯一无二的虹神女,可你们……就永远只配充作畜牲了。”

  虹神女傲然地与抢王四目逼视,彼此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四下寂寥无声,因为谁都不敢想象顶撞抢王的后果……

  撒麻的眼神里有一小簇青蓝色的火苗,随着凝视她的时间愈长,火星的颜色就愈浑浊。愈凝望,则愈燃烧。

  “呃……呵呵呵呵呵……”浑厚的笑声顿由他的口中发出,再穿射进每一个早已等得不知所措的群臣心底去。

  有趣!实在有趣!天底下竟然真有不畏男权的女人哪!这个新发现,倒真教撒麻不得不重新评估这女囚的价值了。

  或许,漠南蒙古王会愿意跟他谈谈这桩交易的细节吧!嗯,有意思!

  ???

  双手交叠着被绑束在石桩上的虹神女表情凝肃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冰凉的寒水,正以一种极慢的速度缓缓地盖过她的脚踝。

  她被那群陌生人囚禁在一座地底的水牢里,四周除了耸立的石灰墙以外,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样可以辨别的东西了吧!

  呃,还有还有,怎么可以忘了呀!她的身边还有一整片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黑暗,正如影随行地包裹住了她呢!是啊,还有黑暗。

  至于自己到底为何会被一群又一群的陌生男人抢过来、掳过去地带着走……虹神女紧抿的唇透出了一丝缝隙,她明白,那是上天对神女的一种考验。而考验的过程原本就得历经重重的诱惑与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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