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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恋也要格调 page 13 作者:季可蔷

  他懊恼地发现她眼底潋滟着泪光。

  「对不起,我没守住承诺,我答应过你,不会再用暴力的。」

  「没关系。」她温柔地微笑。「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

  「你刚刚吓到了吗?」

  「……有一点。」她低声承认。

  他更恼了,僵着一张脸,明灭不定的眸像在风中挣扎的烛光。「对不起,我知道我发起狂来……很可怕。」

  像头野兽,他知道,他的体内,其实一直潜藏着兽性的因子,只是这么多年来,在她的呵护下,沉睡不醒。

  但今夜,在她的面前,他却狂暴地藏不住另一个自己。

  他,吓着她了,她会不会因此害怕他?

  「我不怕。」她幽幽启齿,仿佛看透他的心思。「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他颤然无语,默默地看着她弯着一勾新月似的笑意的唇。

  她专注地持续替他推拿,费了好一番功夫,香汗一滴滴,从她鬓边无声地渗出。

  他蓦地心疼。「好了,我没事了。」他轻轻推开她的手,示意到此为止。「休息一晚应该就会好多了。」

  她点点头,扶他躺上床,替他盖好棉被。「那你早点睡吧,好好休养一下。」

  「晚了,你也别回去了,睡客房好吗?」

  「嗯。」她同意,却不离开。

  他疑问地扬眉。

  「我等你睡了再去客房。」她浅浅地微笑。

  欧阳倏地脸热,明白她是放心不下自己,坚持要看护他到入睡为止。

  就算他拒绝,她还是会固执地留下的,他不如快点睡去,好让她也可以安心休息。

  但愈是这么想,却愈难以成眠,总觉得她的存在,绵密得像一张网,紧紧地罩住自己。

  他闭上眼,却能清晰地感应她每一吋倩影,他能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气味,那淡淡的、极女性的体香。

  不知是伤太重,或情欲太浓,他忽地觉得头好晕。

  他迷茫地睁开眼,映入眼匠的,是她清丽如芝兰的容颜,孕育着慈爱与关怀的容颜。

  他心一动。

  「怎么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焦急地问。

  他摇头。「我很好,我只是……忽然想起以前。」

  「以前?」

  「我想起十四岁那年,有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朦胧低语,话说到这儿,不再接续。

  她怔然望他,脑中灵光乍现。「那天晚上,你也受了伤吗?是让你爸给打的吗?」

  他没回答,破了一块的嘴角,苦涩一牵。

  她胸口一拧,知道自己猜对了,一腔酸涩顿时涌上,横梗在喉头。

  「那时候,我想起我妈妈。」他低敛着眼,悠悠忽忽地说。

  她一愣。「你妈?」

  「我根本没见过她,连照片也没看过,我真不晓得她长什么样子。」他顿了顿,嗓音里漫着一股自嘲。「可那晚,我却想着要打电话给她,我想,她如果知道我受伤了,一定会很心疼的。」

  她怔怔地听着,琢磨着一个十四岁男孩痛楚的心情。

  他被自己的父亲打了,盼着母亲能来安慰自己,可他,却没有母亲,他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便抛下他跟另一个男人走了。

  那通求救的电话,他该打给谁呢?又能打给谁?

  她心一颤,一颗温热的泪水从眼眶逃逸。

  「其实那天晚上,我想打电话找的人,是你。」他哑声姻一承,埋藏多年的心事,初次吐露。

  她震撼不已,白茫茫的泪雾中,他俊秀的脸若隐若现。「那为什么不打来呢?我没接到你的电话啊!」

  如果当时她接到他的求救,她一定不顾一切赶过去,一定会的!

  「我知道你会。」他仿佛看透她激动的思绪,淡淡地,一笑。

  那天晚上,如果他真的拨了那通电话,那么,她一定会排除万难赶到他身边的,她会像母亲一样,轻轻地拥抱受伤的他,就像她今夜挡在那群流氓身前,保护他。

  他痴痴地想,再度掩落眼帘。「我今天去见那个人,他要我回去。」

  那个人?谁?童羽裳眨眨眼,先是茫然,继而恍然。

  「是你爸吗?他要你……回家?」她嗓音发颤.

  「那不是我家。」他嘲讽地掀唇。「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离开那个地方,永远、永远不回去了。」

  永……远?

  她怔忡地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男人。

  他真的那么讨厌那个家吗?真那么恨自己的父亲?

  那为什么,她从他声嗓里,听到的却不是强烈憎恨,却是缭绕着一股拨不去的愁?

  他身上满足伤痕,但其实,最深最痛的那道伤口,在他的心吧?

  那一道,由他父亲,亲手划下的伤痕!

  「童童。」

  「嗯?」

  「唱歌给我听好吗?」他低声请求,眼眸仍闭着,或许是不好意思看她。「唱那首《爱的真谛》。」

  爱的真谛。

  她心一酸,知道他想起了从前,她深吸口气,柔柔地,送出清澈的歌声。

  她唱着,忽然忆起今日下午,她答应了T先生和他的小孩见面,当她看着他们父子俩乐呵呵地在百货公司里驾着熊猫玩具车玩时,满脑子幻想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她想的,是欧阳。

  她想,如果他有朝一日做了人家的父亲,一定也会像那样陪自己的小孩玩。

  她想,如果他结了婚,有了妻儿,一定会是个有担当、爱妻爱子爱家的好男人。

  那她怎么办?

  思及欧阳迟早会成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家庭,她竟觉得……嫉妒。

  她,嫉妒,嫉妒欧阳跟他未来的妻子,嫉妒他们会成立的那个新家庭,他们家人之间的亲密牵系,她分不开,更无法介入。

  她,嫉妒欧阳未来的幸福……

  爱,是不嫉妒。

  她怎能嫉妒?怎能如此自私?这么多年来,她难道不是一直盼着欧阳能领略人生的乐趣,得到最大的幸福吗?

  欧阳需要一个家。他,想回家。

  纤纤十指蓦地抓住床单,逐渐使力,直到指节泛白。

  是的,她现在总算懂了。

  欧阳其实,很想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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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

  站在欧阳家极度华丽豪奢的大厅里,欧阳耀祖打量来人,锐眸瞇起,掩不去困惑。

  来人是个女的,很年轻,容貌秀丽,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身材也凹凸有致,极迷人。

  这女人,合他口味,可他不记得自己曾跟她有何牵扯,该不会是哪天喝醉酒,爬上她的床,所以她现在找上门来勒索了?

  一念及此,欧阳耀祖浓眉一拧,望向女人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与不耐。

  「哼,你别以为你找上门来,就可以随便从我身上榨到油水,我虽然老了,还不糊涂,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你。」

  女人听他这么说,似有些讶异,半晌,粉唇讽刺一挑。「真的不记得了吗?我们不久前,才见过一次呢。」

  「什么时候?」

  「在布拉格。」

  「布拉格?」欧阳耀祖脑中电光石火,灵光乍现。「你是那个在飞机上帮我急救,后来还送我到医院的空姐?」

  「没错。」她点头。

  原来是她。欧阳耀祖恍然。那天他在救护车上,曾迷迷糊糊醒来过一会儿,印象中的确有见到一个年轻女人。

  「那天真多谢你了,小姐。」

  「不客气。」

  「你今天来,是希望我给你一点谢礼吗?」既然是救他一命的恩人,就算狮子大开口,他也就认了。

  她听了这番话,却像十分恼怒,狠狠瞪他。「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女人?我今天来,不是为了那件事。」

  「那是为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十年前,我们也曾经见过。」

  「十年前?」欧阳耀祖一怔。十年以前,这小女人应该还未满二十吧,难道他上过未成年少女?

  「我是童羽裳,十年以前来过这里。」

  「童羽裳?」欧阳耀祖皱眉,咀嚼着这名字,颇感熟悉。

  「那天,因为欧阳的阿嬷病危,我来求你去医院看看她老人家,你却说什么也不肯去。」她幽幽解释。

  他悚然一惊,总算想起来了。

  她不是他曾经玩过的女人,而是那个曾经不知天高地厚找上门来,还指着他鼻子,痛骂他无情无义的无知少女。

  她是童羽裳,他儿子的好朋友。

  「童小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听他问话,童羽裳却不答腔,贝齿轻咬着唇,眸光忽明忽灭,片刻,她扫他一眼,那一眼,凌厉得令他心头一惊。

  没想到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也有如此锐利的眼神。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紧绷的嗓音,从她唇问吐落。

  「什么事?」

  「你要欧阳回来继承你的事业,是认真的吗?」

  「嗄?」欧阳耀祖一怔,片刻,老眸瞇起。「是他要你来问我的吗?」

  「是我自己要来问你的。」童羽裳昂起下颔。「我想知道,你这提议,是随便说说呢,还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他冷啐一声。「不管那小子怎么想,他终究是我儿子,我的事业再怎么样,还是得由他来继承。」

  「你想利用他?」

  「说什么利用!他是我儿子!我要他回来帮忙我,不行吗?」

  她默然无语。

  「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插手我跟我儿子之间的事!」他厉声斥责,凌锐如刀的眼光不客气地在童羽裳身上剜割。

  她毫不畏惧地迎视他。「我是欧阳的姊姊,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愕然。「你说什么?」

  「我是他姊姊。」她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声称。

  姊姊?欧阳耀祖茫然。那小子什么时候多了个姊姊了?但她说得好认真,丝毫不以为有何不妥之处,他不禁想起,多年以前,当她初次前来找他时,也是如此天经地义的神气。

  她不怕他,很难相信一个未成年的少女竟然在他面前毫不退缩,但那时候的她,确实义正辞严地把他教训了一顿,还说他这样冷血的人,不配当人家的父亲。

  她当时的悍然,正如今日的坚决,同样教他难以置信。

  「你如果希望欧阳回来,就好好地待他,他是个人,不是随你摆弄的玩具,不许你伤害他。」

  「你说……什么?」他瞪她,惊愕莫名。

  「我说,不准你伤害他。」

  「你!」这丫头究竟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欧阳耀祖气极,如狼似虎的眼,像恨不得撕裂她。

  童羽裳气息一颤,好不容易堆起的勇气,差点崩塌。

  她知道自己话说得太呛了,知道欧阳耀祖必然觉得莫名其妙,一个陌生女孩竟前来教训他该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子。

  她知道自己是不自量力,或许在对方眼中,显得可笑。

  但这些话,她无论如何,都得说……

  「你知道吗?欧阳一直很尊重你这个父亲。」

  「他尊重我?」欧阳耀祖冷笑。

  「他如果不尊重你的话,你早就被打趴在地了。」她冷冷注视着满脸不以为然的男人。「你知道他其实是空手道高手吗?」

  「什么?」他吃惊。「他什么时候学会空手道了?」

  「很早就会了。在你只要一不顺心、就揍他出气的那时候,他就会了。」

  「怎么可能?」他不信。「他既然会空手道,干么不反抗?」

  「你还不懂吗?」她伤痛地瞪他。「因为你是他爸,所以他才任由你打。」

  「……」

  「因为他尊重你这个父亲,所以才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你以为他真的那么瘦弱矮小吗?他要是认真起来,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字字句句如铁钉,敲进欧阳耀祖心里。

  他惘然,一时无语,思索着童羽裳话里的真实性。

  其实他的确曾隐约觉得奇怪,记得当时校方跟警察曾几次告诉他,他儿子经常在外头跟人打架,号令一群青少年为非作歹。

  他觉得好笑,不相信在家里总被他痛扁的儿子在外头能有什么出息,想必是校方跟警察搞错了,现在想来,错的人或许是他自己。

  「他一直在让你,可你却从来感受不到,感受不到他其实一直——」童羽裳蓦地顿住。

  「一直怎样?」

  她别过眸,深深地、深深地呼吸,许久,才沙哑地扬声。「他一直渴望着你的爱,希望有一天,你能像别人的爸爸爱儿子那样,疼他、关心他。他从小就没有妈妈,只有你这个爸爸,你就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他最爱的人……」

  「我是他……最爱的人?」欧阳耀祖迷惘地重复,眼前像弥漫着一帘雾,他看不清。

  「可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你知不知道,你每打他一拳,都是打在他心上?你知道他的心碎了吗?你知道他曾经一个人倒在床上,流着血,希望有个妈妈来抱抱自己吗?」

  「……」

  「你不知道,你光只会怨天尤人,找他出气,你根本……不配做人家的父亲,不配拥有这么一个好儿子。」盈盈泪珠,在她眼睫上摇摇欲坠。

  欧阳耀祖怔望着,忽然体会到眼前这个不识相的丫头有多在乎他儿子。

  一股复杂的滋味,在他胸臆间翻滚。

  「你很爱他吗?」他突如其来地问。

  童羽裳胸口一震,愕然扬眸。

  他回望她,眼神很难得地趋于温和。「你是不是爱着我儿子?」

  「我……我只是把他当弟弟。」她强调,声嗓却像有些塞住了,涩涩的。

  「只是弟弟?」他调侃地反问。

  她气恼地横他一眼。「你不用管我跟他的关系!」深吸口气,平复情绪。「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你有一个很棒的好儿子,希望你要懂得珍惜。」

  「我知道。」

  「什么?」她愕然,没料到他应得如此干脆。

  欧阳耀祖别过眼,略显窘迫。「只要他肯回来,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他的。」

  「是吗?」她恍惚地问,嗓音轻轻的、细细的,犹如一缕捉不住的烟,转眼要消逸。「那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分离,他们父子终于能再重聚了,抛去过往的一切恩怨,重新开始。

  真的,太好了。

  童羽裳思绪漫然,不知怎地感觉全身虚软,她转身离开,步履却轻飘飘的,恍如走在一团云上。

  流云,是虚无缥缈的,一个踏不稳,她就会跌下去,摔得遍体鳞伤。

  她会掉下去……

  带着满腹惊惧,她踉跄地走着,摇摇晃晃的,与一个结实的身躯撞满怀——

  「欧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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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都听见了?」童羽裳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离开那幢宣丽的宅邸后,欧阳便牵起她的手,走向附近一条长长的绿荫道,月光从林荫间洒落,剪出两道相依而行的身影,他也如那影子一般沉默。

  「我比你早到。」月娘,让一朵浓云掩去了半边脸,月下身影晃动,他总算也开了口。「你来以前,我便在楼上了,本来是跟他在书房里说话,后来佣人说有个小姐来找他,他才下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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