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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恋也要格调 page 7 作者:季可蔷

  欧阳俊杰听着,起先一阵茫然,接着,悚然领悟。

  不会吧?父亲该不会是打算强迫他跟女人上床吧?他胸口发凉,忆起十二岁那年,他无意间撞见父亲和某个女佣在房里做爱,后来,那个女佣竟趁四下无人时试图引诱他……

  他蓦地一阵恶心,在父亲张狂的嘲笑声中,踉跄地冲上楼,躲回自己房里。

  房内一片漆黑,他连小灯也不开,整个人趴在床上,双手紧拽着床单,试图平复过于激动的心韵。

  他才十四岁,父亲到底希望把他教成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一个酒、色、财、气,样样都来的男人吗?

  那不是人,是野兽,父亲希望他成为野兽吗?

  或者,他早已经是一头小野兽了……

  胸口一股血浪翻涌着,他不自禁咳了咳,感觉舌尖尝到几许血腥味,不知是因为情绪太过激昂,还是方才被父亲打的,他咬住牙关,想把呕出来的血给咽回去,嘴角却还是溜出一丝血。

  他颤着拇指想抹去嘴角的鲜血,温热的液体却不停地、不停地流出来。

  他放弃了,无神的眼盯着床边的电话。

  他想打电话,想找一个人,想听那人温柔地对他说话,唱歌给他听。

  那人如果知道他受伤了,一定会很心疼很心疼的,他想像着自己让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想像着自己在她慈爱的凝视下,安详地入睡。

  他想找……妈妈……

  「妈妈。」他念着这个从来不曾有机会对任何人喊过的称谓,忽地再也忍不住,粗嘎地、心砰地笑了出来。

  活着要干么?到底一个人,是为什么而活着?

  不开心的时候,就尽量做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

  温润如春水的嗓音,拉扯他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快乐?什么最能令自己快乐?

  或许,答案就在她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凝聚全身力量抬起手,探向床边的电话,在距离仅有一寸之遥时,一串急促如催魂的敲门声蓦地响起。

  「笨儿子,你在做什么?出来陪我喝酒!」

  他闭上眼,手臂颓然落下。

  第五章

  他被关进少年观护所了!

  「怎么会?」从阿嬷口中听到这消息时,童羽裳错愕到极点。「我不相信……」

  怎么能相信呢?他明明答应过她了啊,不再跟外头那些不良少年鬼混了啊!他答应过她了啊!

  「阿嬷,你是不是搞错了?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是管家李嫂告诉我的。」阿嬷语带哭音。「阿杰不是好几天没来了吗?我打电话去他家问,李嫂跟我说的。」

  「为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听说阿杰……抢银行。」

  「什么?!」童羽裳容色刷白,脑子瞬间当机,无意识地安慰阿嬷几句后,她颤然挂电话,双腿虚软,站不住,跪在地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当掉的脑子才重新运转,她颤着手拿起话筒,熟悉的号码拨了好几次,才完全正确。

  对方一接起电话,她立刻冲口而出。「爸!你知道欧阳俊杰被关进少年观护所了吗?」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童父愣了愣。「谁告诉你的?」

  「是……他阿嬷。」

  「阿嬷?」童父征住,两秒后,爆出不悦的低吼。「你怎么会认识他阿嬷?难道你一直暗中在跟他来往?我不是说过吗?不许你跟他来往!」

  童羽裳默默地听父亲责骂,一声不吭,不敢为自己辩白,反倒是童父从电话里听见女儿藏不住的哽咽声,心肠软下。

  「你记得上礼拜发生一件银行抢案吗?嫌犯被捉到时,把他供出来了,说整个计划都是他主导的,检察官认为他是这起银行抢案的主谋,坚持起诉他。」

  他是银行抢案的主谋?童羽裳惶然。

  「怎么、怎么可能?他才十四岁!」

  「可是已经足够聪明到指挥一群大人了。其他嫌犯年纪都超过二十岁,只有他末成年。」

  老天!那笨蛋在做什么?焦心的泪珠在童羽裳眼眶里打转。

  「俊杰才刚脱离保护管束,现在又犯了抢案,我看这次法官起码会判他感化教育吧!」童父在话筒另一端叹气。

  「感化教育?意思是——」

  「他会被送到少年辅育院去。」

  泪珠纷然跌下。「那不就等于……被关起来吗?」

  「总比进监狱好。」童父安慰女儿。「少年辅育院其实更接近学校,只是让少年犯接受感化教育的地方,出来以后也不会留下犯罪前科。」

  可那就表示他有一阵子不能出来了。

  他阿嬷一定很伤心。

  结束和父亲的通话后,这是第一个闪过童羽裳脑海的念头。

  然后,是强烈的愤怒。

  她好气,气他的自甘堕落,气他毁了自己许下的承诺。

  抢银行?他疯了吗?!怎会傻到做出那种事?他是故意让人抓去关的吗?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她喃喃低语,多骂一遍,心就更痛一分。

  真的好痛。

  她捧住胸口,没想到他的闯祸会让自己如此难受,如此痛楚——什么时候,他对她的意义变得如此深刻了?

  想像他即将被送进少年辅育院,想像自己有好长一段日子不能看到他,想像他在里头不知能不能过得好,她的胸口就一片空落,彷佛遭人强硬地夺去什么。

  「笨蛋,真是笨透了,我不会原谅你的,欧阳俊杰,永远不会原谅……」

  她趴在沙发上,呜咽哭泣,心,彷佛也在急促的呼吸间,扯碎成一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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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少年法庭将近一个月的审理后,欧阳被判接受感化教育一年。

  对于法官的宣判结果,他并没什么意见,只是木然地接受。

  无所谓,入狱也好、受感化教育也好,不论在哪里,都不会比留在那个家更痛苦。

  他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

  只是心灵在装上了羽翼,意欲飞翔之时,却有某种力量硬要将他扯下来,不许他离开太远。

  童羽裳。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特地从台北来桃园探望他的女孩,她总要自称是他的姊姊,其实根本不是,他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不是一家人。

  可她却是唯一会来看他的人。

  第一次来访的时候,她板着一张脸,他知道她在生气,气他犯了罪,被关到这里来。他不明白的是,她既然生气,又何必来探望他?

  那天她离开后,他以为她不会再来了,也准备接受自己在这世上终究是孤独一人的事实,但她,竟然又来了。

  第二次来时,她的眼眶泛红,告诉他阿嬷生病了,说阿嬷也很想来看他,可惜身体状况不允许。

  他冷然听着,回她一句他不在乎,反正人活在这世上都是各顾各的,阿嬷哪有心力顾及他这个不肖外孙?

  她听了,全身颤抖如秋风横扫的落叶,玉手扬起,又咬着唇缓缓放下。

  他看得出她很想甩他一巴掌,打就打吧,他怀疑凭她那弱女子的手劲,能让他感到任何一点疼痛。

  然而,她还是让他感觉到痛了,因为她从此以后,不再来了……

  「欧阳,发什么呆?」清朗的少年声嗓飘过来。

  欧阳回过头,迎视一个剃了个大光头,眉目俊朗的少年。光头少年比他大两岁,也比他早进来半年,总是吊儿郎当的,满不在乎的行止常让老师们头痛。

  光头少年身边,还站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清汤挂面头,嵌着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清丽容颜,美到不可思议的五官,让初次见到她的人总要一阵失神。

  乔旋和赵铃铃,他的「同学」,也是辅育院里唯二胆敢肆意跟他攀谈的人物。

  「听说今天有新老师来,要不要想个法子先给他一个下马威?」乔旋兴致勃勃地提议,湛眸炯炯。

  欧阳淡淡横他一眼。

  「OK,我知道这个建议很无聊。」乔旋笑着,耸耸肩。「只不过最近日子也太平静了,总得闹点什么事来玩玩吧。」

  「要玩你自己去,别算上我。」

  「啧!真没意思。铃铃呢?你玩不玩?」

  赵铃铃没答腔,与脸色很不相衬的红桃唇,若有似无地弯起。「我有我自己的玩法。」

  「啊!你该不会想勾引新老师吧?」乔旋睁大眼,一副惊骇的表情。「够了吧?几乎全院的男生都听你摆布,你还不满足?」

  「那你怎么不听我摆布?」媚眼,幽幽瞟过乔旋。

  才十四岁,已懂得随时随地使用女性魅力。

  偏偏乔旋总是无视。「因为我可也是立志要摆布他人的男子汉呢!就像欧阳一样,对吧?」

  欧阳冷冷一哂。「我从没想过要摆布谁。」

  他只想所有人都离他愈远愈好,都别管他最好——她也别来,不来最好!

  莫名的疼痛又在胸口处弹跳,欧阳俊杰甩甩头,迳自迈开步履往教室的方向走。

  乔旋和赵铃铃互看一眼,跟上。

  「我说欧阳,」乔旋一面走,一面碎碎念。「虽然我对自己也很有自信,不过你的功夫真不是盖的,上回忠班那个光有身高没脑子的傻大个挑衅你,你把他撂倒在地的那招真漂亮,那是空手道,对吧?还是柔道?」

  「空手道。」

  「嗯,你有没有想过开班授课?」

  「没有。」

  「看在我们交情不错的分上,教一下吧。」

  「谁跟你交情好了?」

  「嘿,你最近心情看来很不好喔?」

  「知道就别惹我。」

  「是因为没人来看你吗?」

  漫条斯理的问话,却尖锐地挑起了欧阳最敏感的那条神经,他猛然转身,冷厉的眸刃射出。

  乔旋坦然接住。「那有什么?我跟铃铃也从来没人来探望过啊!大家都巴不得当我们不存在吧。」

  欧阳一怔,凌厉的目光顿时缓和下来。

  「说起来你还比我们受欢迎呢!虽然没人来看你,至少还有封信。」

  「信?」

  「哪,这是班导要我交给你的。」一封水蓝的信笺递到欧阳面前,他眨眨眼,瞪着信笺上整齐漂亮的字迹。

  这么好看的字,难道……是她?

  心韵,像开了闸便挡不住的赛马,气势万钧地奔腾着,顾不得两个同学好奇的目光,他一把抢过信,找了个僻静所在,迫不及待地展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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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

  欧阳拿起一面镜子,察看自己仪容。

  透明的镜面,映出一张五官分明的脸,还是一样俊秀得令人惊叹,但肤色不像从前白皙了,晒成淡淡的古铜色。

  这是一年来,在烈日当空下,日日体能操练的成果。

  欧阳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臂,也比一年前粗壮多了,长了些肌肉,身高也抽长了些——现在站在她面前,应该差不多一般高了,不会再矮一个头。

  不知她看到这样的自己,是否会吃惊……

  「欧阳,好了吗?校长在等你喽。」同房的室友探头进来喊。

  「知道了。」他扬声,最后再确认一次自己仪容整齐,接着打开抽屉,拿出一叠仔细收好的信笺。

  这些,全是她捎来的。

  他望着那浅蓝、浅粉各色颜彩的信笺,嘴角不着痕迹地一弯。

  将信笺藏入行李箱最底部后,他又从桌上拿起一尊小木雕,雕的是只可爱的兔子。

  这只木雕兔子,是他打算送给外婆的。外婆属兔,这两天正巧要过生日了,若是他能亲自送上这份小礼物,她一定很开心。

  将兔雕也收入行李箱里后,他落上锁,提起行李。

  首先,到校长室跟校长及几位老师道别,听他们温言勉励,期盼他离开辅育院后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别再犯错了。

  他默默地听,没显出一分不耐烦。

  「……校长知道你跟乔旋、铃铃交情很好,你出去以后,要是有机会见到他们,也要劝他们好好做人,彼此互相鼓励。知道吗?」

  他点头。

  「好了,你可以走了,已经有人在外头等你了。」

  他心一跳。

  有人在等他!是谁?是阿嬷,或是她?或者,两个人一起来了?

  今天不是假日,她大学里应该有课,不可能来接他吧?大概是阿嬷,阿嬷那么久没见到他,一定很激动。

  欧阳深吸口气,临出院门前,忍不住又绕去洗手间,瞪视镜中的形影。他从来不是爱漂亮的人,但不知怎地,今天特别介意自己的外表——发型会不会太呆了?衬衫洗得够干净吗?裤管好像有点太短了,鞋面上似乎有些灰……愈看愈不满意,全身上下都挑得出毛病。

  在洗手间里磨了许久,磨到湿漉漉的墙面几乎都可以长出蘑菇,他才不情不愿地走出去,走向大门。

  门口的警卫给他一个温暖的微笑,他却紧张得不知该如何回应。

  低着头走出大门,好片刻,他只是钉在原地,像稻草人似的无法动弹,烈日当空晒下,他的鬓边直冒汗。

  细碎的足音朝他逼近——有人走过来了吗?还是他听错了?

  他屏住呼吸,不敢抬眸确认,只能竖起耳朵,更仔细地去分辨。

  接着,一双酒红色的娃娃鞋映入眼帘。

  是个女生,脚踝很白、很纤细的女生,脚背隐隐选出一抹浅浅的粉红色,很可爱的粉红色。

  欧阳觉得自己像白痴。

  不就是一双脚吗?为什么能让他整个人都看傻了,口干舌燥,心跳乱得像敲着一首狂飙的舞曲?

  「你反省过了吗?」嗓音随风扬起,轻轻地拂过他耳畔,和他记忆中的类似,却多了几分沙哑。

  「抬起头来。」她命令。

  他咬住牙,抬眸,这一看,胸口如遭闷击,一下喘不过来。

  她变了,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清汤挂面的高中女学生了,她的头发长长了,软软地飘在肩上,她穿着细肩带小洋装,搭一件酒红色开襟薄外套。

  她长大了,已经有半熟女清纯又妩媚的风情,她是个大学生了。

  他还以为自己长高了些,会离她近一点,但好像,更远了……

  「你反省过了吗?」她再问他一次,声嗓更加沙哑,淀着某种令他沈心的忧郁。

  他蹙眉,倔强地不说话。

  她忽然甩他一耳光,声音清脆,力道却不是太重,他一点也不觉得痛。

  反而是她接下来的斥责教他胸口拧疼。

  「你这笨蛋!你到底晓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她瞪视他,眼眶慢慢地、教他心慌意乱地泛红。

  然后,她做了另一个更令他惊慌的举动——展臂拥住他。

  「你在做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紧紧抱着他,他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体温,以及属于女孩的、好闻的馨香。

  嗅着那馨香,他不禁一阵晕眩。

  「阿嬷……去世了。」暗哑的嗓音,沈沈如丧钟,在他耳边敲响。

  他愣住,脑海一片空白,捉不住她话中涵义。

  「阿嬷前两天在医院……过世了。」

  阿嬷……死了?

  那个每次把他从警局接回家,都会下一碗面给他吃的阿嬷……死了?

  他木然站在原地,目光无神,天地在这一刻都安静,烈日当空下,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彷佛自己被遗弃在世界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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