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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灵剑(四)孽徒 page 7 作者:小林子

  饥饿……剧渴……叫那一场又一场的噩梦侵袭着他。

  睁开了眼睛,自己是在蝴蝶山庄的房里。

  莫名的感到安心,冷雁智又重新闭上了眼。

  不晓得睡了多久,等到冷雁智再度醒来,已经夜深了。

  勉强爬了起来,手脚却没了力气,轻轻推开房门,只能在庄里缓缓走着。

  第一站,是厨房。他没有傻到以为不吃饭会有力气带赵飞英走。在这熟悉的山庄里,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的岁月,那一切都与当时一般。

  他还记得小时候在这儿练刀,在这儿与大伙儿奔跑嬉戏的时光。那旧时的岁月,如今回想起总是甜多於苦。多少次午夜梦回之际,他总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儿时的地方,无忧无虑的日子。

  然而……然而,在月光下,那陌生的……

  冷雁智目光呆滞地,缓缓走向不远处的墓地。

  新立的坟,洒满了鲜花,大理石的墓碑上,深深刻了一行字。

  爱徒赵飞英。

  双手抓着墓碑,冷雁智瞪着墓碑上的字,无声地号叫着。

  月光依旧柔和地照着,冷雁智瞪着那石制的墓碑,似乎要把它看穿了。

  「我不许……不许!  」

  拔起了墓碑,冷雁智使力一抛,那沉重的石碑便远远被抛进了河里。

  没有迟疑,跪下了膝头便开始空手挖着那未干的土壤。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

  掏挖著那土,刚开始也许是粗暴的,然而,之後却是轻柔的。

  「别担心,我这就带你走……」

  拨开脸上的泥,露出了那张清俊依旧的脸庞。冷雁智失神地抚着,却发现那脸上沾了一道又一道的鲜血。

  看着自己的手指,那鲜血淋漓的手,冷雁智恍惚地微微笑着。

  「我还想,是哪来的血……」

  「雁智!你在做什么!  」一声惊叫,响遍了夜空。

  听到一个半夜起身解手的徒弟哭诉,三庄主连忙起了身、拿了剑,准备会一会这个胆敢来蝴蝶山庄盗坟的狂徒。

  岂知,那人却会是自己的爱徒!

  面对著师尊的质问,冷雁智没有回话,只是继续挖着。

  「雁智!  」三庄主一奔向前,把那血淋淋的一双手从土里拉了出来。

  冷雁智的目光,依旧是盯着赵飞英。表情依旧安详的赵飞英。

  「你……你跟师父说,你在做什么……」颤着声音、尽量柔和地,三庄主低声问着。

  「……师兄没有死,你们怎么可以把他埋了……」

  「……他死了,雁智。死了很久了。」

  「胡说!你看看!你看看啊!他根本就没死!  」冷雁智拉着三庄主的手,便要她去摸赵飞英此时已经露出土的手。

  「你摸摸,他没死对不对?他的手还是软的!  」冷雁智看着三庄主,着急地说着。

  「雁智!你吓坏我了!  」三庄主慌慌张张地看着他。「雁智,你是怎么了!  」

  「你们在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女子的声音。

  「二姊!」真正吓了一大跳,三庄主一跃而起,挡在了她面前。

  「你背後是些什么?你半夜不睡在做些什么?」二庄主清清冷冷的声音好比是此时普照着山庄的月光。而在她身後,那一盏又一盏的灯,也渐渐亮了起来。

  「没什么。」三庄主连忙说了。

  「让开。」二庄主把自己的妹妹推了开。

  眼前,冷雁智已经抱起了赵飞英。

  二庄主看了看凌乱的墓陵,爱徒惨白的脸,以及冷雁智那贴著趟飞英额头的脸颊,整个人都僵硬了。

  「你……」二庄主指着冷雁智,愤怒的声音。

  「二姊,你别这样,雁智病了,我带他回去就好。」三庄主又急又慌地看着两人。

  此时,杨怀仁也到了。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也只有黯然地别过了头去。

  冷雁智恍若未闻,竟只是抱著赵飞英静静走了开。

  「二姊!二姊!  」

  二庄主一个飞身便到了冷雁智面前,冷雁智抬起了头之後,便捱了一个耳光。三庄主顶多就只能拦得下第二只。

  「二姊!雁智病了,你别跟他计较。」三庄主泣不成声。

  冷雁智捱了一个巴掌,抱着赵飞英重重摔了下地。然而,吃了痛,尽管咬破了嘴角,眼神却是清澈了不少。随便擦了擦血渍之後,看见了怀里的赵飞英,连忙神色仓惶地又抱了住。

  「师弟……」杨怀仁想扶他,然而,看到了自己师父的目光,却也只能轻叹。

  「病了,对,他病了,他病了整整十八年!  」二庄主高声暍着,脸色发白。

  「二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我只当他是一时迷惘,也不跟他说破。倒是……倒是如今,你瞧瞧!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二姊!」

  「冷雁智,你说……你跟著飞英这些年,有没有……有没有对他做了什么好事!  」

  「没有!弟子没有!」闻言,冷雁智哑声喊著。

  「苍天为鉴,弟子对师兄绝无逾礼之处!  」

  「……把他放下来。」

  「……二庄主,师兄没有死……」冷雁智跪在地上,哀声求着。

  「放他下来!  」

  「求二庄主明鉴,让师兄好生休养,他日师兄必当醒转!  」

  「冷雁智!你何苦对飞英苦苦纠缠!  」

  「二庄主!我求您!  」

  「天哪,雁智,你真的……」三庄主睑上的血色尽褪。

  「放不放?  」

  「……不放!」

  「好!  」

  「二姊!  」

  三庄主一声惊呼,还来不及伸出手,二庄主的身影便已飞跃了过去。

  冷雁智眼见难逃一死,牙关一咬,只是紧紧抱着赵飞英的身躯。

  「别了,师兄。不要忘了我。」

  「雁智!还不躲!  」

  「下辈子见……记得……下辈子见……」

  然而,这一掌,却始终打不下去。

  只见冷雁智的黑发随着掌气扬着,那蓄积待发的致命掌力,却是迟迟都没有击在冷雁智的天灵盖上。

  「冤孽……冤孽……」二庄主只是摇着头,颤着声音。

  第十九章  梦断

  「皇上、皇上!」

  远远的,追逐着由一群侍奉护送着的贵人,一名老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才刚跑到了十几步远的距离,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上一眨,只见十几把刀都出了鞘,刹那间刀影森森。

  玄武缓缓回过了头来,微微皱了眉。夜都深了,有什么大事要他停下脚步?边关吗?黄河水患吗?还是……江南的华亲王?

  不过,由一个太监来报,这也未免……

  「皇上,定邦将军来的急信。」

  「什么!快呈上来!  」

  闻言,一个侍卫收起了刀,走了上前接过。

  玄武正在拆信的同时,一个太监就连忙提过了灯笼,让这位君主可以看清信上的内容。

  看了一会儿,原本担忧的神情渐渐和缓了下来,到最後甚至是一声轻笑了。

  「定邦将军呢?」

  「禀皇上,定邦将军在宫外候着。」

  「请定邦将军到御书房里来。」

  「是。」老太监告退了。

  「禀皇上,那淑妃娘娘那儿……」一个太监弯着腰问着。

  「不去了,你去说一声。」玄武收起信,往御书房走了去。

  几个太监点上了灯之後,便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去。亲手带上了门,玄武才刚回过头,定邦将军就要行礼。

  「不必多礼。」玄武连忙扶起。

  坐了定,玄武稍稍打量了定邦将军一会儿,只见那严谨的面容上,依旧是丝丝挥不去的倦意。赵翰林失踪一案再加上灵儿的事情,还要负责京城以及宫里的守备,想必定邦将军这一年来并不好过吧……

  然而……玄武望向了定邦将军面前的空位。翰林的座位。

  尽管拔擢了几个德术兼备的人才,然而……却是始终不能信任……

  「……所以,皇上……皇上?」

  「啊,抱歉,将军刚刚说些什么?  」

  「皇上看过了臣下的信了吗?」

  「啊,看过了。」玄武连忙拿出了信。

  「皇上的裁决是……」

  「呵,自然是给了。」玄武又是一声轻笑。

  「四千两啊……」玄武靠着椅背,嘴边依旧带着微笑。「不晓得灵儿过得好不好……」

  「萧公子洪福齐天,想必不会有事的。」定邦将军悠然地说着。

  「……不晓得,他会回来吗?  」

  「萧公子此时约莫在杭州城,与丐帮同处。若是皇上想念,快马千里南下即可追回。」

  「……不了,还是别打扰他了,让他尽量玩玩、散散心也好……跟着丐帮,朕也就安心了。」

  「实不相瞒,今日臣下晋见,不只为了萧少爷之事……」

  「啊……抱歉。」玄武连忙坐了正。「将军请说。」

  「西北边境,鲁儿列国之事,皇上可有打算。」

  「不瞒将军,此事明日正要向定邦将军请教。」

  「要和要战,皇上心里可有打算?  」

  「战祸殃民,若能不动干戈,自是大幸。」

  「若是要和,鲁儿列要求东进三千丈。」

  「祖宗的土地,怎可在我手里割予外族。和亲呢?  」

  「鲁儿列之后蛮悍无礼,只怕容不得汉人的女子。」

  「……只有一战之途了。」

  「尚有岁贡可图。」

  「不成!怎可向蛮族俯首!  」

  「……皇上,西南察唯尔为祸,本已无法多顾。」

  「……将军认为……」

  「近日虽说国泰民安,然而为了谨防……手足之变,京师的兵力实是不宜调动。西北军力早日已调了二成南下,此时若是鲁儿列倾全力来攻,只怕要过了长城。」

  「……怎的这一年来,如此多的灾祸……」

  「……万祸之根源,只怕皆由一事起……」

  「何事?  」

  「若无人提供起义所需,察唯尔无法建国。」

  「……华亲王?  」

  「……若无汉人与之建设,鲁儿列岂可能在短短十来年内国富兵强、甚至吞并各族,进逼中原?」

  「……依旧是华亲王?」

  「只愿是如此……」

  「将军何为此言?」

  「……苦无实证,请恕为臣无法多言。」杜扬深深一揖。

  「只愿皇上万事留心。」

  「恭喜恭喜。」

  「恭喜新郎倌……」

  华山派上,只见喜气洋洋的一片,几个师兄弟笑脸迎人地招呼着各派的弟子,就连前任的掌门人,也笑呵呵地与远道而来的亲家畅谈苦着。

  大大的喜字黏在窗上,然而,那夕阳留下的喜字阴影,却是笼罩着此时坐在新房里的新娘。

  依旧是红罩头、低垂着的眼,然而,那房外的欢笑声却彷佛是另一个世界。

  练羽……你也晓得,今日若非清雨重情重意……

  此後,男子三妻四妾,自是平常之事……唉,若非你娘早早便走了,哪由得我来训诫……

  为人妻者自当有容,以貌侍人的小妾,尽管得宠,也是暂时的,唯有结发之妻方能长长久久……

  「当真是如此吗……」低低的声音,暗含着泪水的声音。只见那白皙的手,悄悄抚上了红罩头之下的、自己那疤痕满布的脸庞。

  「当真是如此吗……」

  无限寂寥的眼睛,只能盯着房里的地上,只见昏黄的夕阳渐渐变了暗,只听得门外的庆贺之声渐渐低微了,只听得那缓缓走近的脚步。自己的夫君,轻轻推开了门。

  大红的火烛闪耀着,在这个时刻,她真怕那揭盖头的一瞬间。

  那张不堪入目的脸,即将要呈现在她的夫君面前吗?

  即使……即使是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牢牢注视着她的眼,冷冷静静地说着一生……

  是的……冷冷静静的……在他的眼里,她却是怎么也见不到自己曾经在他眼里见过的,那炽热而且夺目的光辉……

  「嫁给我好吗,练羽。我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挑个良辰吉日,我们完婚,好不好?」

  是怜悯、是愧疚、还是他终於省悟了?

  从那妖精的手里省悟了?

  一瞬间,盖头被掀了起。怯生生地抬起头,眼前的华清雨没有倒抽一口凉气,只有淡淡的微笑。似乎,还是略略带了点哀伤的……

  木然的表情,无神的双眼。即使众人轮番进房劝着,冷雁智没有搭理过。

  隔着厢房的角落,是师兄的房间。现在,他在那儿……

  站了起来,打开了窗,眼前的房间,油灯正要点上。今夜,值守着的是八师兄,那么,他会准他去看他吗?

  房里的另一个人,莫言,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看你这样子,只怕药石罔效了。」

  冷雁智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看着、痴痴看着,当门被推开的一瞬间,那床上的纯白衣袍,就能让他紧紧抓着窗缘,从喉头发出低低的、渴慕的呐喊。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本来要出房的八师兄,转过了眼神,触着了冷雁智的目光,却又连忙别了过去。

  「别看了,同时有两个人守着,就算八师弟肯让你进去,另一个想必也不敢不跟自己师父说的。」

  门被关上了,冷雁智的眼神又回复了落寞。

  「搞不懂你,为了一个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都死了这么久,还看不开吗?」

  猛然转过了头的,是残忍的眼神。

  「哟,肯理人了吗?气疯了?还是想杀了我?」二师兄冷冷说着。「看不开、看不开,

  死了一个又要多赔一个……」二师兄一边说着,无视冷雁智的目光,继续收拾着器具。

  「留他也赔了你,不留他也赔了你,不是伤心过度去了,就是守着一具肉身成了活死人。我倒想要看看,三位师父能有什么办法来个两全其美……」二师兄喃喃说着。

  冷雁智没有理会,只是迳自别过了头去。

  「我看,只有让你忘了他吧……」

  一瞬间,冷雁智那轻蔑的眼神,没有逃过一直暗地观察着的二师兄。

  「以为不可能吗?没有什么感情真能记得一辈子的,过了几年、几十年,什么样的感情都会淡了……」二师兄继续说着。

  紧了拳头,冷雁智还是没有说话。

  「今日死、明日死,又差得了多久?这么样地记着一个人,你真想把自己也赔了上去?忘了吧,师弟……」

  「如果今天是大师姊死了,你也能忘?」冷雁智第一次开了口,沙哑得让二师兄有些感叹。「我等一下叫人给你送点润喉的过来,你这声音能听吗?」二师兄走了出门。

  「你还没回答我!你不是很懂吗!莫言!莫神医!」冷雁智把二师兄扯了回来。

  莫言看着冷雁智,表情却似乎有些柔和了下来。

  「我们约定过了,死了一个,另一个得忘了。不然,死了的那一个,没办法安心过奈何桥。」「……说得倒是容易。」冷雁智松开了手,带着略显凄凉的微笑,回到了床边坐着。

  「就算是假的也好,至少,我也不愿意看到她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二师兄继续慢慢走了出去。

  「我看飞英这么疼你,想必也不会忍心的……」

  「他如果真不忍心,就不该丢下我……」按着额头,冷雁智低声说着。

  「……你如果真忘不了他,不妨到处去走走,看看天地的壮阔,山水的灵秀……久而久之,就能淡忘了……啊……对了……」二师兄一声轻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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