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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碎 page 4 作者:桃夭

  他满足后,问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这要看他最后,舍得下几分力气了。有皇后梗在中间,他怎么办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的脸忽然被他抬起,他漆黑的眸子中映着我带着激情泪痕的脸颊。他说我最近提到皇后时候的口气有些异样,又在吃醋吗?

  闭上眼睛,不看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他会很高兴。他说,和我纠缠了那么久,他有些烦了,他想要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他只笑着,问我,若世间最难缠的人他都能够降服,其他的人,又算什么?

  我始终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不久后我就知道了。

  会试后,状元榜已经贴出来了,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年轻俊秀的男儿。最小的状元才十五岁,仅比我当年拿到状元时的年纪小了一岁。

  他是个非常美丽的孩子。纯洁而雅致。虽然在殿试中侃侃而谈,但笑容中总带着三分羞涩,诱人至极。

  我看得出皇帝眼中的光芒是什么意思。我暗暗心惊。他什么时候好色到如此不顾后果了?他想要摧残国家的栋梁吗?

  他不理会我,只是尽量找机会召那小状元郎如供陪他。我除了在心中叹息之外,也多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恐惧什么?我不知道。

  后来我知道了。短短两三个月间小状元郎的位置连跳几级,很快成为仅次于我的实权人物。更令我不快的是,他的权力相当大,几乎可以无视我的命令。我的权限,在无形中,被削弱了。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我不悦了。我看得出来,那孩子的背后有某人直接撑腰,要不然入朝才几天功夫,他凭什么与我分庭抗争?

  小孩子是有野心的。他看我的眼神日益混杂着轻蔑和张狂。我想他在估量什么时候他也会站在我这个位置。只要他用对了方法,取悦皇帝其实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我知道是谁的主意。谁比他更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呢?他要毁约是吗?我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于是我去找他。

  他对我说,那个孩子相当不错。有见识,有头脑。是个难得的人才。身体也相当美味。稍加训练,也是一代尤物。

  我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垂着眼不让他发现我的心情。原来如此啊,衣不如旧,人不如新。他所说的烦。是指厌烦啊。

  想想也是,我跟着他,那么多年,于公,天下已定,就算是庸才,只要不是太笨,要维持这个国家的正常运转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于私,我的身体任他搓圆捏扁那么多年,是该腻了、厌了、该抛弃了。在这个时候,来了个又年轻,又漂亮,又能干,又不需要定下什么约定的人,他还在乎什么?他并不是个多情人,不要了的,丢了便是。

  可笑的是,他口口声声说要我,而我竟真的信了。以为他不会变,便欲擒故纵欲迎还拒。明明动了心,却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现在想来,还真是恶心。

  心如刀绞,痛!但唇角勾出难得的笑容。问他,他打算在什么时候,让他撑起责任?

  他轻松地说,不急,这些日子,我先抽空教教他,他还年轻,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我知道了。回应他,告退。退出他的世界。退到距离他最远的地方,退到,无人能窥视的地方,收拾破碎得狼狈的心。

  不久之后,称病不上朝。请了长假,带着妻子回到黄河边的祖宅,陪她,待产。

  整整八个月的时间,不问外事。任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我只专心地,侍奉着妻子。

  没人知道我们在哪里。世人都以为我是京城人,其实不是的。我的祖籍是黄河边上一座古城里,城里有祖宅,只是,这二十年的时间我从没回来过,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这就是我的老家。

  权力,是放下了。心碎了以后,原本的执着都淡了。再那么辛苦做什么?天下人才那么多,能辅佐他的,不只我一个。我何必再自以为是?放了吧,在他放手之前。为他赔上了身与心,这些,够了。

  妻子乐见我的陪伴,什么也不说地随着我星夜离开了京城。只是,她不只一次问我,为什么总郁郁寡欢?

  我不答。只问她愿不愿意,让我们之间重新开始?愿不愿,与我当对真正的夫妻?

  她问我,真放得下心里那个人?

  我尽力。

  但她很难放下。况且,现在我们本来就是夫妻,世间,如我这般恩爱的夫妻能有多少?我若真的伤极痛极,不妨回到她的身边,她虽人小力微,但安慰我,总还是能做到的。

  有她这句话,足够了。日后无论命运如何变化,我只守着她和孩子,就好。我的归宿,在有她和孩子的地方。就算没有爱情,也有亲情。足够了。

  这是我一生中最平静祥和的日子。我希望能持续下去的,但是我奢求了,之前,之后,我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第八章

  妻子生产,在八月桂花盛开的时候。

  我不知道生孩子是那么可怕的事情。妻子挣扎了三天三夜才在中秋月圆时候生下孩子。只是,产后大出血,纵然产婆大夫用尽方法也止不住,她只来得及看一眼孩子,只来得及喊一声“宝宝”,便匆匆而去。

  她纤小的手掌,在我的手中渐渐失去温度。我怔怔地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无语。生离死别,竟然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就算不舍,就算伤心,就算不想面对,也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无发挽回。这一刻,我知道了这个女人对我有多重要,我的泪,在这一刻,无法控制。

  我给孩子,取名“浅离”。只希望,在他的生命之中,别离之苦,浅些,再浅些。

  抱着孩子主持妻子的丧礼。用最好的棺木,用最大的排场。我知道对死者而言这些都毫无意义。但是作为生者,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我仅能用这个,表达我的哀思。

  怀里的孩子,沉沉睡着。粉嫩的小脸有着浅浅的红晕。他还什么都不懂啊,便失去了自己的母亲。我以后该怎么办?以我不怎么清明的神智,我能把他抚养长大吗?没有他的母亲的帮助,我能把他教好吗?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深夜,我睡不着,起身坐在宝宝床边,他实在是个很乖的孩子,不吵,不闹,吃饱就睡,带他的奶娘说,没见过这么好养的孩子,吃饱就睡日后必有出息。

  奶娘的话不知根据何来,但是……有出息吗?我不求啊。如果他能平安地长大,我只希望,他好好活下去,高尚也罢,卑贱也罢,富贵也罢,贫困也罢,无情也罢,滥情也罢,热心也罢,冷血也罢,只要他能好好地过完他的一生,他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好。

  葬礼结束后很久,我闭门不出,专心和我的儿子打教导。现在我终于能体会当初皇帝的感觉。自己的孩子,总让人爱不释手。看着他一天一天的长大,看着他一天一天愈见灵活的反应,一切的一切,实在叫我无法不去疼爱他。尤其他笑起来的时候,全天下简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上他的可爱。我恨不得把自己能给他的一切,全捧到他的面前。他的奶娘说,我太宠溺孩子了。

  我的孩子嘛,当然要宠。我一直渴望的宝宝啊,妻子用生命换回来的稀世珍宝啊,不宠,行吗?

  宝宝渐渐长大,我浑然忘记了身外的一切,只记得照顾他,日日与他形影不离。突然有一天,大门外传来一个曾经听惯了的属于太监的声音,把我惊回现实中。

  皇上驾到。

  四个字,震碎我平静的生活。

  怀中抱着宝宝,跪在大门口迎接车辇上下来的男人。他的眸子深沉依旧,脸色依然平静无波,只是看向我怀里的宝宝的时候,瞳孔不自觉地收缩。

  将他迎进大厅,摒退左右后,他的眼便只盯着我的孩子,他问我,我旷职多久了?

  我想有一年了吧,宝宝的百日,也已经过了。不过,我并没有旷职,我请假了的。

  他冷笑,他没有允许,我哪来的病假可以请?身为一国丞相,旷职一年该当何罪?

  我亦冷笑。如果是为这个问题,随他怎么处理。大不了人头落地,何必用这种威风压人?不过我没开口。

  他又道,一年不见踪影,朝堂上下皆以为我的失踪是噩耗,他派了多少探子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到我的,我想必都不知道,我倒是安安稳稳地躲在这里生孩子,想来这些日子我的夫妻生活过得很舒服吧。

  舒服不舒服也是我个人的事情,忍着,却忍不住,他凭什么用那种酸溜溜的语气说这些话?我与他之间,已经没有关系,我之所以躲了那么久,就是告诉他,权力,我不要了,约定,就此废了,从此,不再有关系。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他给我的选择,现在依然有效,妻子,孩子,我只能要一个。现在是选择的时候了。

  何必逼我?我笑,苦笑。他已不再需要我,还不放了我吗?在那样的关系中,我们只会给彼此折磨——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我知道了,我退让,他呢?还嫌不够吗?

  他说过的话,绝不更改。他目光灼灼,步步紧逼。他能容忍我娶妻,也能容忍我有后代。但是他无法容忍我同时拥有这两样。世间,能分享我的人,有一个就太多了。我是他的,他不会再退让。

  他退让了吗?当真无法让我全身而退?我问他,我若不选,又如何?

  那便玉石俱焚好了。只要能得到我,他无所谓残暴或卑劣。

  笑,低下头冷笑。果然不择手段啊。自己不要了的,也不能让他好好活下去吗?看看,我给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可怕麻烦啊。

  我无法对抗他,他的身份,足以压倒一切。我突然很想问他,为什么当初要我,是因为,我流着我父亲的血吗?

  父亲?他不解。他的神情带点怀念,他说,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便想要我了。没见过那样孤绝的眼神,冷冷的,不把众生看在眼里。于是好奇,若把我降服,是怎样的快感。于是用权力收买我,想看看我在权力的腐蚀下的贪婪和丑陋,谁知道,最后的结果竟出乎他的意料。

  被降服的人,似乎是他。所以,他不会放手。

  这番话,若放在一年前,我必欣喜若狂,但现在,他用他的方式放了手,就不再有回头的余的。我承认我依然心动,但是,这不代表一切。他能放手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不是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和筹码,和他对搏。

  我摇头回应他。我不曾降服过谁,我只爱过谁而已。可惜,很多话,错过说出口的时机,便永远不能再有见到天日的时候。就算,真的爱他,现在,我们之间也梗着太多的变数,已经,不可能了。

  他不懂我的意思。事实上他能懂才是问题。他不耐烦的问我,选还是不选。或者由他来选?有什么区别?反正,我的妻子也已经去世了。不再看他,看向怀里的宝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我,无声的笑着。

  当真?他问,不掩饰他的欣喜。

  当真,现在只有宝宝和我相依为命。

  那就好,马上随他回京城吧。

  第九章

  不!拒绝他,果然看到他的惊讶。

  为什么?他问。

  没有回去的理由。

  可我仍然是当朝丞相。

  当朝丞相只能有一个,绝对权力也只有一个人能拥有,若有能分割权力的人在,不去也罢——希望这个最表面的理由能令他退却,那个存在着就提醒着自己的心伤得有多严重的人在,我不想再面对。可是,他真的不懂。

  在和他谈条件?他挑起弄眉,不满。

  不敢。看他的反应,应该要拂袖而去了吧。

  但我确实这么做了。不过没关系,他有他的办法。若我不回去,他便在我的面前,捏死孩子。

  我怒视他。他怎么对我我都认了,但是孩子我绝对不允许他动手。

  他无视我的愤怒。奸邪地笑着。他说我总有筹码落在他的手里,想跑,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毕竟我太了解他了。他盯着宝宝的眼神无比冷酷。我不认为他会手下留情。

  我能怎么办?失去了妻子后,若连宝宝都保不住,我的生命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宝宝是我的命根子,我绝对不能放手的。

  我承认他的筹码很足够了。我依然被他牢牢地控制着,即使无奈,即使不甘,我也只能随他上京,回到那个,我根本不想回去的地方。

  重新再回到相府,我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一年没回来而已,这个地方竟陌生得令我心惊。

  皇帝一直把我押回府里才转回宫。不过他在我的府邸外布置下了人,看阵势,是要好好监视我了。

  何必?我笑。我既然回来了,就已经有了相当的觉悟。浦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我能逃到哪里去?没有孩子的时候我大可和他赌命,但有了孩子,我便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比起权力,比起生死,孩子更重要。若此生正的注定离不开他的束缚,那至少,把我能给孩子的一切都交给他。至于我以后的生活会变成怎么样,我无所谓了。

  替宝宝洗好澡,哄他睡着后,我才将自己浸入澡盆中。宝宝果然太小了,受不得奔波之苦。原本水嫩圆润的小脸在这一路上缩水了很多,看得我好心疼。明天若有时间,就去替他选个好奶娘吧。牛奶,羊奶总比不上人奶好啊。

  静静地泡在水中,享受着热水的温度。水温缓解了疲劳,也缓和了我这一路上疲惫的神经。

  什么也不想地泡着,直到水渐渐凉了才站起来。跨出澡盆外才发现,屏风边挂衣服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看清他的脸,我不慌,也不急着遮掩身体。反正这具肉体他也看了这么多年,再遮遮掩掩也是矫情。

  我不问他来干什么。反正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管他那么多?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披上睡衣,绕过他,打算给自己铺床去。

  手腕被他捏住了,很痛。皇族子弟自幼都要练武防身,擅骑能射。他的手心有长年练武留下的硬茧,力气极大。我的身子终究只是文弱之躯,挨不了他几下的。只是,我咬紧牙关,不呼不喊,只拿一双眼看他。

  他的眼中有情欲——真好笑,他对我,居然还有情欲——也有怒火——这才正常嘛,我不相信傲慢如他,能受得了别人恶意的忽视。他问我,为什么不理他?

  我岂能不理他?他的皇帝啊,我不敢。笑,假假地笑。看着他指掌下我渐渐失去感觉的手,不打算提醒他,再捏下去我的手就要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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