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她硬是不肯嫁给东凰,他会怎么样?
毒发身亡吗?
不不,不行的!
他尊贵风雅、睿智有礼,这样出色的一个男子,怎么可以轻易死去?
怎么可以,让他的微笑与轻语,化成地底的一缕幽魂?
她……到底该怎么办好?
木然跪坐于床上,她不知道东凰是什么时候离去的,也不知道窗外的明月何时落下、旭日何时升起,亦不知道床头案上的食盒换了多少次。
只知,屋内的光线似乎越来越淡、越来越暗了。
当最后一丝天光收尽,凤修怡忽的明白,又一日过去了。
距殿下毒发的时间,最多……还剩一夜!
「不!不要让他死!」她忽然像发了疯一般翻下床,快步冲到紧闭的木门边拼命拍打,「东凰!给他解药!只要你肯救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日夜未曾安睡、未曾进食的憔悴脸容忽然变得激动,染上极不正常的红晕。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喊着、拍着,生怕东凰来得晚一些、生怕华离宵会等不及解药。
她不要他死,她不敢相信他会就这样死去!
不管怎样,先救他再说吧,只要活着……只要活着,或许有一天他还会救她回去呢!
虽然,她知道若嫁了东凰,便是离开印月族,自己也再不可能活着回返燕赵土地。
可是她的要求很小很小,她只是想要再见他一面呵!
喊叫声与拍打声,渐渐因力竭而弱下。
「请你……去救他吧……」凤修怡呜咽着倚靠门板滑倒在地,泪流满面。
此时「咿呀」一声,门终于开了。
月光从门外直射而入,顿时笼罩她全身。
她一点一点的抬头,看到东凰就站在门口,站在她的面前。
满身黑衣衬着他的绝美容颜与纤织身形,仿佛是邪魔派来迎接她的使者,马上便要带她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只纤长素净的手掌自他袖中伸出,准确探到她的面前,「来,随我去梳洗拜堂吧。」
他的声音依然清冷透澈,不带丝毫感情。
是呵!这少年要的不过是她身上那缕巫灵的血香,又怎会有感情?
如果他有感情的话,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她缓慢的伸出手,木然地放进他掌中,低喃道:「好,我随你去。」
她知道他是要拜堂之后,才肯为殿下解毒的。
还好……还好她决定得不算太晚呵!
这一瞬,她竟然欣慰起自己的决定来。
既然事实已经注定,那么她便要尽一切努力,做好自己当做的。
静坐在燃起灯烛的屋中,她任两个印月族的少女为自己梳妆打扮。
看来东凰早已笃定她会答允嫁他,因为一切的吉服冠戴都是现成的,而且还精致华美得很,甚至不比她嫁予皇子时差多少!
看着铜镜中,一张被描绘得精致的脸容,凤修怡眼中忽的滚落一滴泪珠,划过脸颊,将柔嫩肌肤现出,如伤痕一般破坏了整个妆容。
一名少女「啊」的一声,连忙拿起丝帖为她擦拭。
可是没想到泪水却是越擦越多,竟如流淌的溪水般连绵不绝。
这样子,还怎么能够化妆呢?
苦笑,她索性抬手抹去脸上所有妆容,淡淡道:「不用麻烦了,就这样吧。」
她早已做过一次新娘,是嫁给华离宵的。
现在的嫁衣与梳妆,不过是一个交换、一个条件而已。
两名印月族少女对看一眼,也不再勉强,默默退了下去。
族中人都知道,东凰是目不能视的,也绝不会在乎新娘子漂不漂亮。
最主要的,他更不会在乎凤修怡这个人。
费力拖着羸弱身躯,她牵着一丈红绸,一步步走出屋子,穿过宁静的庭院,走入一间已经布妥觅当的艳红喜堂中。
红烛高照、喜字成双。
喜堂布置得倒也颇为像样,因为印月族本就是自燕赵王朝迁来南疆的,一切风俗也与中原相同。
只见东凰依旧是一身黑衣,早已立在喜堂里,表情沉静,全身上下都没有半点当新郎的模样。
而凤修怡站在他身边,亦是面色憔悴苍白、泪痕未干。
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是在成亲?
虽然美丽,却透着莫名的诡异与哀伤。
所有印月族的族众都围在喜堂之外,静静看着他们,没有喧嚣、没有热烈,显然对这桩喜事也很不满。
被燕赵王族驱逐近百年,现在他们的族长却要迎娶一名来自燕赵皇族的已婚女子为妻,他们自然不赞同。
不过东凰是族长,族长做出任何决定,他们都是不能违逆的。
于是,他们只好用沉默来表达心底的不满。
第七章
「一拜天地!」
沉静压抑中,礼宫的唱喝声响起,凤修怡麻木转身,准备随着东凰行礼。
正要弯腰,堂外忽的响起一声低喝。
「慢着!」喝声实在不很高亢,但却熟悉无比,传到凤修怡耳中,简直有如平地一声雷般。
华离宵?是华离宵!她猛的抬头转身,直直看向喜堂之外。
「我燕赵皇族的妃子,谁敢强娶!」白衣飘拂如行云,华离宵身形一晃便落在凤修怡的身边,一把将她拖揽入怀。
「是你!你怎会来?」东凰听出是他的声音,显然心中很是惊讶,一怔之间居然就任他拖开了未拜堂的妻。
「修怡是我的妻子,有人为难她,我自然要来。」华离宵直到双手紧揽在心爱的妻子腰间,才觉到一丝安心,面上不由得徐徐展开了微笑。
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大心力才率领众影卫穿过鬼林,制伏堂外一群印月族人,进得这喜堂,天幸,他来得一点都不晚。
呵,他华离宵的妻子,当然不是别人能抢夺的!
「你怎么能越过鬼林?难道……你没中毒?」东凰显然被扰乱了心绪,皱起两道漂亮的眉,喃喃的说:「不,不可能!那晚你明明沾上了迷夜之毒,怎么可能一点都没事?」
华离宵搂着怀中人儿慢慢退开数步,悠哉的笑,「族长的迷夜毒烟确实厉害,那晚我身上也沾染了一点,只不过我自幼服食毒药,体质早已与常人不同,别人沾上或许会死,但我却不会,而且还可以运功将毒逼出体外。」
「怪不得。」东凰轻哼一声,撇撇唇角道:「能逼出迷夜没什么了不起,你既然来了,那便试试其他吧!」
墨黑衣袖一动,手掌便要翻出……
双眉一挑,华离宵忽然喝道:「族长且慢!」
「怎么?」东凰略略犹豫,止住了动作。
他悠然一笑,「族长此刻还想对我动手,难道就不怕堂外的族众全部横死当场吗?我劝族长还是放我们离去的好,要不然……传承数百年的印月族若是毁在你手上,可就不好了。」
「你……好阴险的手段!」东凰双眼看不见,所以不知堂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此时凝神一听,却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围绕着观礼的印月族人呢?为什么瞧着外人强闯喜堂,却没有半声怒喝、半点反抗?
只见堂外,所有的印月族人都直直立着,面色铁青、目露凶光。
他们不是不想怒喝、不想反抗,只是都已经被华离宵带来的影卫封住了穴道而已。
东凰太自负也太骄傲,认为华离宵中了迷夜之毒,便再无人能够闯过鬼林,只是,却没算到他并未毒发,也没算到他身边一干武功不弱的影卫。
影卫是由三皇子身边的风君与帝师联手训练而出,专长暗算与机关,要无声无息制伏数十个毫无防备的印月族人,实在不算太难。
「怎样,族长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了吗?」华离宵满意的注视他越来越苍白的面色。
嗯,这个冷冷的少年真是有趣,心底什么思绪,只从一张脸上便看得透,比起朝中那些腹中藏刀的笑面虎来,实在可爱许多。
「走,你们马上给我走!」第一次遭受如此打击,东凰气得发抖。
「多谢族长,我们很快就会走的。」华离宵又是一笑,「只是走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族长,还望族长赐教。」
说着,他右手一挥,从堂外召来两名黑衣影卫。
「你先离开,好不好?我马上就来。」温和的看着凤修怡,他低声询问。
不管怎样,在东凰的面前多待一刻也是危险的,他要先确保她的安全,再慢慢与东凰谈话。
「好。」顺从的点点头,尽管她心中不舍,却没有多问。
她相信他,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一定会听。
看着她随影卫退去,华离宵才转向东凰,却没立时开口。
堂中静寂,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想知道什么?快问!」先捺不住满堂静寂的,居然是东凰。
他的族人都在华离宵手中,自然会心急一些。
华离宵微微一笑,这才开口,「很简单,我只想问一问族长,前晚所说,印月族十四年之前就可返回中原,是什么意思?难道除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向族长提出过交换不成?」
是的,若非有人曾经提出过,印月族怎么可能有机会翻身?
毕竟偌大的燕赵王朝,绝不是凭印月一族之力就可抗衡。
东凰扬起头,冷冷道:「早在十四年之前,便有燕赵高官派人前来印月族与我们交换条件。那人说,只要我们帮他将前来南疆结盟的官员暗杀在明夷族,便可帮
我们恢复印月族在燕赵的地位与族籍。」
「嗯,果然如此。」与心中猜测大致相符,华离宵一挑眉,有趣的再问:「那贵族为何没能恢复呢?难道……是钦佩御史凤义常的高风亮节,不忍下手吗?」
哈!想也知道不可能!
印月族人个个阴柔难测、视礼教为无物,怎么可能对个陌生的燕赵御史手下留情?
东凰脸上忽的出现一丝落寞,静静道:「你说得很对。」
「什么?」这下华离宵极度诧异,皱眉疑惑,「怎么可能?」
难道,是他看错了印月族吗?
「我们的确有派人去毒杀凤义常,只是派去的那个女子最终却对他动了真情,不忍下手。」语声不复清冷,反而显得有些低沉,东凰慢慢垂下了头。
「女子……难道你所说的女子,便是在修怡身上种下妖眼的那个?」他心头震荡,简直不能相信。
怎么,当年修怡身中奇毒,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不成?
「是的,她是巫灵,是印月族最美丽、最聪慧的女子。为了保护凤义常,她在他女儿身上下了印月之眼,想逼他留下,免去一死。可惜,她的作法却不被族长接受,族长仍另派他人前去暗杀凤义常,最后……最后……」这一刻的东凰,似乎显得很是脆弱,露出了十七岁少年当有的迷惘。
或许,是因为这段往事在心底埋藏太深,而他正好找到了一个印月族外的倾听者,便慢慢的道了出来。
「最后怎样?」好奇心被全部挑起,华离宵急忙追问。
「最后巫灵心中不舍,竟在印月圣像的跟前立下誓愿,宁肯舍去全身鲜血,也要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凤义常安然!并且要全族立誓,绝不再暗害凤义常,要保护到他离开南疆为止!」咬牙,东凰脸上现出痛惜。
「印月圣像?」皱眉,华离宵有些不能理解。
只因为巫灵的愿望,凤义常便保住了性命?安然回到燕赵国土?
点点头,东凰低声道:「印月圣像在族中崇高无比,如同神灵一般,任何族人在圣像面前流尽鲜血所发的誓愿,都要被全族人尊重,就算是族长也不可以违逆!
那一日……那一日巫灵的血自全身流出、越来越多,把她整个人都染成了血红,也把地面变成了血泊……」
也是那一日,年幼的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闭眼,触到的是一片黑暗。
他睁眼,看到的也只是漫天血泊。
那是巫灵的血,散发着花香又鲜艳绝伦的血,在他眼前遮盖了整个天地!
所以,他一知道凤修怡的身躯中有血香,便不顾一切的要将她禁锢在身旁。
只可惜,燕赵王朝中有一个华离宵。
武功胜于他、智谋也高于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忍不住低叹,华离宵忽然不知该怜惜,还是该无奈。
原来在修怡体内种下妖眼的女子,并非邪魔,而是仙圣!
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肯为了爱人舍尽全身鲜血,只求他一个平安?
可惜,只是可惜了巫灵就那样死去,留下一个对她牵念不忘的东凰,也留下一个深为妖眼所苦的修怡。
怅然一刻,华离宵收束起心神,又问:「族长可知,当年是燕赵王朝哪个高官派人前来印月族的?族长……可有去找过那人,为巫灵报仇?」
他问得很有技巧,带上了巫灵,就不怕他不回答。
「不知道!」东凰咬牙,脸上显出几丝悲怒。
当年巫灵死时他才三岁,自然不可能知晓太多,现在他虽已当上族长,但为了全族人的安宁与生存考虑,也不可能再至中原追查。
「唔。」华离宵点点头,慢慢思索道:「不瞒族长,我此来南疆,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与那人对抗,如果族长想为巫灵报仇,还请回答我最后两个问题。」
能够有胆量、有手段派人暗害当朝御史的高官,燕赵王朝中绝没有几人,如果他猜测不错的话……那高官只会是相国刘荣!
惯用的借刀杀人、下毒暗害,好一个宰相刘荣,不但在当年毒杀了他的母妃,居然还曾想害死凤义常!若不是当年的巫灵,恐怕连修怡都会跟着没命!
「你说。」东凰豁然抬头,显然心底企盼非常。
「那高官可曾再派人来过此地?最近的明夷族首领桑徊之死,是否与印月族有关?」他这两个问题,实在事关重大。
「没有。除了你,再也没人到过印月族。桑徊之死,也绝对与我印月族无关。」东凰回答得干脆,显然没有虚假。
华离宵皱了皱眉,「你说桑徊并非印月族人所杀,可是他死后手指上为何会有蓝绿色泽?这不是你印月族中的幽篁毒吗?」
幽篁毒惟有印月族能够配制,再无旁人会用。
「不,不对。」东凰摇摇头,不屑的说:「若桑徊死后指上还有蓝绿色泽,那便绝不是中幽篁毒而死。」
「为什么?」
「因为身中幽篁毒的人,惟有毒发一瞬间,指上才呈现蓝绿色,到真正身死,指上的所有颜色便会消失。」他傲然道:「印月族的毒天下无双,怎么可能留下那样明显的痕迹。」
华离宵听他说完,双眉顿时皱得更紧。
他分明记得,那一日漠依曾说,是在老族长去世之后,才看到族长的指尖呈青蓝色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有人伪造了幽篁毒发的情状,嫁祸予印月族吗?
可桑徊贵为首领,身边护卫也不少,在他身上下毒已是不易,若要在他身上制造出幽篁毒发的假象,简直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