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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之二的爱情 page 3 作者:迷踪

  “对没有去过的地方,总会觉得神秘。”

  “是啊是啊,以前没去过北京,觉得很神秘。去过也就这样。”

  “不过,还是想去布拉格。”

  “因为神秘?想破除它的神秘?”

  “不是。想感受它的神秘。”

  “说得很深奥。”

  “神秘是一种精神状态,当它和什么可望不可及的东西联系起来的时候。”

  “比如说?”

  “布拉格和很多我喜欢的作家有深刻的联系。”

  “卡夫卡?”

  “对,但还有很多。你为什么叫布拉格呢?”

  于波一直揣摩着有礼的意思说下去,被有礼说的话弄得团团转,实在回答不来,只好说“很深奥”。没想到,被有礼将了一军。总不能告诉人家,其实他根本就是为了迎合他的喜好吧?

  幸好他想到了卡夫卡说过的《布拉格广场》。这首歌在他搜索的时候出现过,他点开来听了,突然很喜欢……真奇怪,他一向不太听什么流行歌曲,是因为布拉格和有礼有关?只是旋律而已,他觉得他听到了石头。湿冷的,偶尔又很厚实温暖的石头。

  “你知道《布拉格广场》这首歌吗?”

  “听过。”

  “我觉得我听到了石头。”

  于波打这行字的时候,紧张万分。他从没尝试过说这么抽象的东西,如果他这么说的话,寝室同学肯定会笑死。什么?歌曲听起来像石头——于波你是不是非典发烧啊?

  也许是受了有礼的影响。有礼说话有一种澄明和真挚。虽然有学究气,对一个词语的内涵斤斤计较,但于波觉得,他有点可以理解有礼的意思。如果两个人连自己说的话究竟代表什么,究竟说明了什么都没有明确的认知,那他们只是用言语打发时间而已,根本无法交流。

  有礼这次回答得很快。

  “很有趣,能具体讲讲吗?”

  这算是考秀才吗……于波尽力回想自己的感觉。他本来打字就慢,现在是写三个擦两个,憋了很久。他又急,怕自己时间太长,让有礼等得没有耐心。好容易拼凑出一个句子。

  “石头,很久都不会改变;普通;沉默。让人想起平凡的生活。”

  “确实有平凡的感觉。应该说朴实吧?虽然表面上听起来很花哨。”

  两个人有快有慢地又说了几句话,同寝室的人叫于波去吃饭,于波想起还有作业,就先告辞下线了。

  那以后,于波更是和电脑形影不分了,有空就上去守株待兔。

  兔子很配合,好象也开始在意于波——布拉格,因为他在线的时间也明显长了。

  第二章

  第二个星期二,于波吃了晚饭,才五点半就急急赶去教室。没想到,教室里前10排已经占满了……本以为可以坐在前几排好好打量老师的打算又落空了。他带点忿忿地坐在后面的空位上,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多早来占位的!

  六点半,老师准时进入教室。一身深青色大衣,烟灰色高领羊毛衫。

  他今天讲维特根斯坦。

  于波从没听到过这个哲学家的名字,事实上,让他列举近代西方哲学家的话,他只能列举出一个——海德格尔。并不是因为他对海德格尔有多少了解,只是因为学校门口有个小咖啡馆取了这个名字。也许,他的哲学是与咖啡有关?

  老师很体贴学生,他没有一上来就介绍枯燥的哲学思想,他总是喜欢把哲学和哲学家本身联系起来。

  尼采说,我要把自己的人生当做一件艺术品那样来生活。而维特根斯坦则在临终的时候,说:“告诉他们,我过了多么美好的一生!”

  不说他的哲学,维特根斯坦本人就具有一种传说气质。于波一开始对这个陌生人没有好感,但听着听着也瞪大了眼睛,和整个教室里所有的同学一起不可置信地笑起来了。

  老师在讲课的时候,微微佝偻的背忽然挺直,面目看不清楚,但隐约觉得充满了各种表情,声调起伏,几乎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忘我。

  ——维特根斯坦和希特勒是高中同学。希特勒成绩不好,家里也不富有;但维特根斯坦几乎样样与他相反:成绩优秀,简直可称为天才(不但是哲学方面,而且是相当多才多艺:10岁就自己做了一台缝纫机,大了做过飞机的发动机,在数学和逻辑上也有独到的贡献,艺术造诣没得说,单簧管水平是专业的,还给他姐姐设计过一栋楼房,设计风格在当时算是前卫的),家境富裕,他父亲是个亿万富翁。有人猜测希特勒可能在学校中受了犹太人维特根斯坦的气,所以在他以后的政治生活中,如此激烈地残害犹太人。

  ——维特根斯坦一生创立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哲学,并且他在后期的公开反对他早期已经成为哲学名著的《逻辑哲学论》。这样一个天才,在他还是罗素的学生时,却极端怀疑自己的才能。他写了一篇哲学论文交给罗素,并且请他评论:“如果我是傻瓜,我就去开飞艇;如果是天才,我就会成为哲学家。”当时是学期末,他甚至没有勇气留下来当堂听罗素的反应。当然,下学期开学的时候,罗素告诉他不用去开飞艇。

  ——他在战场上被俘虏时,倒骑在炮筒上,用口哨吹着贝多芬第七交响乐的第二乐章。

  ——他把所有遗产都给了他的家人,而他没有把这些钱给更需要它们的穷人,理由是“这会败坏他们的道德。”钱财这种会引来罪恶的东西还是应该给已经拥有它们的人。

  ——他也有一个天才的激烈。他想通过他写的《逻辑哲学论》申请一个教授的职位,由罗素和另一个人一起对他进行论文答辩。考官们一个接一个问问题,可最后,他们把维特根斯坦惹火了,他推开桌子,愤怒地说:“你们都没理解我的意思!”。而两位考官却毫不在意,相视一笑,签下了合格的意见。

  台上讲得声情并茂,台下听得如痴如醉。于波张大了嘴巴,有点不相信这是“深奥”“晦涩”“难懂”的哲学课,在他的感觉里,这怎么有点像说书的?

  老师话锋一转,谈到了维特根斯坦的代表作《逻辑哲学论》。他对这本书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解释:“我的著作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为现在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些内容;一为我没有写出的所有内容。恰恰是这第二部分内容是重要的”

  台下一阵哄笑。这也不象是一个哲学家的自白,倒好象是一个诡辩家的托词。

  老师微微一笑,于波没有看清楚,只是觉得老师也许会笑,一个谅解的微笑。

  “世界上有些东西确实是无法说出的,但却是最为重要的。我们说一件东西好,好到极至,就是‘好得没话说了!’。维特根斯坦的意思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哲学问题,所有的哲学问题都是语言的僭越造成的,有些哲学命题是错的,而有些是‘非命题’。他要做的就是澄清这些,划出语言的界限。他写完这本书后很得意地宣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哲学问题都被他解决了。”

  老师顿了顿又说,“可他后期,完全颠覆了他前期的看法,从另一条路来解释语言。他认为语言的意义存在于它的用法中。他发现生活中有很多‘语言游戏’,每个‘游戏’都有不同的规则。比如‘水’这个词,当一个病人说这个词的时候,它代表‘要喝水’;当一个小学老师在说这个词的时候,它代表一个教给孩子们的汉字;当化学家说这个词的时候,他是指H2o这样一个化合物。他认识到了语言不是理想地和事物本身一一对应的,每个人的用词都有自己的意义,他提出了‘世界图式’的观念。简单来说,就是不同的世界观价值观之间无法比较优劣,只有当两个人处在同一个‘世界图式’中,他们才可以讨论错误和正确。”

  下课铃飙了起来,暖烘烘的氛围中突然闯入了冰冷的铃声,大家有点不太习惯,颤动了一下。老师呼出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力气,道:“下课。”

  不知是从哪里先开始,三三两两地鼓起掌来。老师摆摆手,像个孩子一样,对赞誉充满了不好意思的快乐。于波有点理解上次那两个女生的意思了。哲学也可以是这样!用生命去追求真理,探求着在平常人看来的镜花水月,还可以在死亡前平静地告诉全世界——我过了多么美好的一生!这个世界总有耿直得非要思考不可的认真的家伙……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付之一笑的……老师的热情像火星一样,溅到于波身上,慢慢变热,有点发烫。不该嘲笑认真思考的人,他们是严肃的,值得尊敬的。于波也不由拍手表达敬意。

  他几乎忘了有礼的事,他只是出乎一种学生对老师的崇拜挤进讲台上的人群中。他要仔细看看这个指点他看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也许总有一个年纪,会让人惦念着“人究竟是为什么活着”这个十分抽象又和我们息息相关的问题。当然,很多时候,它总是被更贴近我们的现实挤到意识再也探不到的角落。现在还没逃过它的阴影笼罩的人就围在老师身边,希望他能给他们一个答案。

  有男有女七八个人,把讲台团团围住,日光灯雪白的光线艰难地穿过他们身体之间的缝隙,落在老师脸上。当同学在诉说的时候,老师会微笑着低头,用略带陶醉的诚恳态度来倾听,嘴角的弧度时大时小。带头说话的学生感情十分激烈,不断挥动着右手,他说话有种少年的青涩和青年的固执,听起来既软弱地需要解答,又坚硬地无法接纳意见。

  秦有礼点点头,抬起眼睛看着那个学生,一条条纠正他的偏颇。学生涨红了脸,并不是羞愧,而是激动。

  “不是这样的,应该是……”他的语气越来越激烈。于波觉得他已经不是单纯来探讨问题,而更接近一种自我护卫,想证明自己是正确,那种急迫似乎来自想说服老师而获得自我满足。

  “我觉得……”秦有礼没说上两句,立即被学生抓住了一个话尾,狠狠攻击。

  作为旁观者,于波几乎有点同情有礼了,对方简直像是存心激怒有礼一样。但秦有礼始终端着笑脸,并没有摆出老师的架子来打断对方的阐述。他不断想通过“我觉得”这一句话来重新建立两人间的交流,却一次次被粗暴地打断。

  最后,他终于敛起眉头,温和而无奈地呵呵笑了两声,不再说话了。

  这时,周围的人已经几乎散干净了。那些学生也许一开始也有什么疑问或者有什么感情想对老师诉说和抒发,可看到这一个不肯甘休的样子,一个个陆续走了。

  那学生见老师不再说话,骄傲得似乎赢得了一场战争。

  秦有礼默默收拾了自己桌上的东西,放进文件包。咖啡色的文件包很普通,而且也有点褪色破旧了。

  于波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长相。他的脸型十分瘦长,嘴唇很薄,如果说他身上有书卷气的话,那绝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温敦气质,而是长久处在书斋造成的皮肤苍白、以及略带点迟钝的表情和行动。这让于波想起他的一个同学的绰号:老乌龟:藏在壳里的柔细身体、迟缓的行动、平静。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刚才在课堂上慷慨陈词,下了一个个如断云劈石的明确结论,直讲得气吞万里如虎,风云际会变色,莫不是,被千百年来的哲学家们附身了吗?要不然,怎么现在对一个学子的挑衅都如此易与?

  默默跟在秦有礼身后出了教室,下楼梯,走到教学楼外的时候,于波微微向老师鞠了一躬,道:“老师再见!”

  秦有礼回道:“再见。”

  于波直起身看到秦有礼对他多看了两眼,然后,两个人就分开了。

  ——不知道秦有礼会不会觉得我很特别呢?他有没有感到我对他的尊重,明白他讲的课的意义呢?

  于波走在满是碎钻的夜空下,感到风都既冷且甜。那个学生造成了一点他的不快,但和今天收获的心情比起来,实在太渺小了。于波想把这种心情大声呐喊出来,那感觉,就仿佛心中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并且身体没有边界,和这风这夜空都融为一体。

  他很想把这种心情和别人分享,可他能想起来的人只有有礼。只有他能理解我吧?

  于波把车骑得像飞一样,风呼呼刮过他的耳朵,他猛踩了一段,在下坡时,将两脚腾空,哈哈……他忍不住兴奋地笑起来。

  回到寝室,同学笑他喘得跟头牛一样,他连话都说不出,直扑电脑,打开聊天室。

  “哎呀呀,这么着急,是美眉哦?”

  “呵呵。”

  他只好暧昧地笑一下。

  聊天室里没有有礼。于波觉得自己非要说点什么,与其说给认识却无法了解的人,不如告诉那些根本不认识他的人。于是,布拉格在聊天室上大吼:

  “我开心死了我开心死了我开心死了!”

  也许并没有那么开心,但这样无声地呐喊着,于波觉得更加轻快。他用这句话刷屏,结果立马被踢出来了。

  像做完了一件一辈子都想做的事情一样,他满足地站起身来,挪步走到窗边,跟同学说:

  “你看,今天的月亮特别圆。”

  “要死了你,今天根本看不到月亮好不好?”

  “看不到是因为你心眼未开,来,快点让我帮你开天眼。”

  “哈哈,你是不是今天太兴奋了?”

  “这么明显吗?”

  “靠,小子,你今天碰到什么好事了?快点从实招来!”

  “嘿嘿,秘·密。”

  两人开心地扭打起来,全寝室感染到了疯劲,刹时鸡飞狗跳。

  ***

  第二天,布拉格仗着昨天那股疯劲的余韵,一见到有礼,劈头就问:

  “你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有礼还没回答,旁边就有人插上来说:“意义就是要及时行乐啊!哈哈!!@@!$^$#”

  “这个问题太大,不好回答。”

  “你不想说?”

  “不是,这个问题对每个人来说,都有不同的答案。比如刚才那个人所说,你可以不同意,但你无法说他是错的。”

  “为什么不能说他是错的?那太堕落了!”

  “你评判堕落的标准是社会的。但人对自己的价值取向是不能单纯地用社会道德来评判的。你只能说他不符合社会道德,但这不说明他是错的。”

  那人借机又说了两句下流话。

  于波带点火气地问:“这样都不算错的,还有正义吗?!”

  有礼好一会没回答。于波害怕他生气,想说两句场面话,抹过去。

  “算了,反正和我们没关系,当作没看见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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