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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月亮 page 6 作者:谢璃

  「有没有芥蒂,是我的私事,不需向外人表明。请告诉岑先生,他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没什么企图心。」他看向程天聆,「回去吧!有话改天再说。」

  「噢。」她会意,识趣地转身要走,另一名男子不知何时敏捷地绕到她前头来,挡住她的去路。

  「这位是程小姐吧?」严峻的脸笑得勉强,一般的多礼。

  「是。」她不记得在店里见过他们。

  「程小姐也一道去吧!匡先生的人岑先生一样欢迎。」

  「呃?」她楞了楞,不明所以。「去哪里?太晚了吧?」

  匡政拉了她一把,宽肩有意无意地遮蔽她。「程小姐是外人,你们搞错了。」

  「匡先生,三年了,您的脾性还是一样,总想护着自己人,岑先生就是欣赏您这一点。我们并无恶意,不过是想,您舍骆家小姐不娶,和这位程小姐走得近,岑先生提过想见识一下程小姐的魅力,拣日不如撞日,今晚就一道去吧!」年纪较大的男人接腔,上上下下打量她。

  「多谢岑先生好意,我不会去,程小姐更不会去,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匡政面色一紧,仍维持着礼貌。

  「是啊,你们弄错了,我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各位再见。」她虽听得一头雾水,也知道这些人不单纯,她可不想蹚莫名浑水!不过可真是怪,无论亲人或陌生人,有志一同地认定她和匡政之间有私情,她到底是哪一点散发出了如此强烈的讯息?

  「等等!」男人伸出一只手臂挡架,笑意没有退减。「匡先生,您还是考虑一下吧!程家面馆要重新开张,肯定是要大展鸿图、生意兴隆的,容不得一丝差错,岑先生到时也会派人送贺礼来,届时,程家能全员到齐,一个都不少,才会热热闹闹的,对吧?」

  这人对一切了若指掌,说话字字平常,听得人却浑身不对劲。匡政摇头叹道:「一家店罢了,也值得岑先生如此关注?我是普通人,做普通生意,不会连这样的自由都没有吧?」

  「匡先生好说,岑先生赏识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您要是普通,骆家今天不会安安稳稳的坐享其成,您还是走一遭吧!程小姐今天不去,岑先生改日就上程家馆子拜访,其实也是一样的,只怕到时您很难向程家老板娘解释一切吧!」

  这是怎么回事?三个人中,匡政是她唯一看似熟悉的,其实了解算浅薄的,但此刻的态势却是非把她卷进去不可,她招谁惹谁了?

  匡政沉吟了片刻,突然转向她;她退了半步,怯疑地希望,他能不顾一切让她退出荒谬邀约的坚持。

  「不好意思,和妳借点时间,我会好好送妳回来的。」他貌似平静,眼神里有着她疑心错看的歉疚,他也有不能掌控的事吗?

  「不会吧?」她想拔腿就跑,却心知肚明只能跑得了一时,可……这干她什么事了?她明天还得早起带那班小鬼参观动物园呢!

  「程小姐,请!」男人指向几步远外暂停的车,她终于大惊失色,求助地看着匡政,又回头望向面馆。叶芳芝在等她吧?

  匡政悄然握住她的手,暗示地捏了一下她手心。「放心,不会有事的。」

  温暖而有些粗糙的大掌包覆她微冷的手,顾不得合不合宜,她没有从他手中抽离,掌心接触间,她选择相信他。

  「大哥!」林义远远终于发现了异状,大步奔了过来,匡政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去通知叶小姐一声,就说……」他低头考虑了一下说辞,「就说我和程小姐看午夜场电影去了,让她别担心。」

  午夜场电影?她还能向谁保证,她和匡政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四章

  暖暖的指腹轻拍在颊上,一次、两次,她不堪其扰地往隐蔽处钻,安睡不了多久,低低的讪笑话语却趁隙飘进耳中──

  「匡先生,叫不醒吗?可真妙,程小姐上车不到二十分钟就饱睡到下车,不知是胆识过人,还是有您在身边,什么都不怕了……」

  这陌生的声音……

  她倏地掀开眼皮,车厢照明灯微弱,她辨视了半晌,终于认清她的脸整个钻进匡政的肩窝,鼻尖触及他的颈侧青筋,洁净的衣裳气味萦绕。她一路将他当枕睡了多久?

  她猛然坐直,动作突然,匡政拍拍她的膝,拂去她颊上纷乱的发丝,口气温和依旧,「别慌,我们到了。」睡梦苏醒的她显得有些憨相。

  身边只有匡政,另两人已经下车了。他必是叫不醒她,又不好推开她,只能陪坐在里头。

  耳根瞬间火热……她想起置身此地的原由,从最初的慌乱,到匡政宁敛的气息感染了她,隔音完美的车厢、适当舒适的空调、规律的晃荡,让她合上了眼皮,全然忘却未知的事件在等待着他们。

  「到了?」她急忙推开车门。

  前方灯火敞亮,是一处私人招待所造型的建筑物前院,四周高大的树群环植,背后一片阒黑,但修剪得宜的庭园白天必定很可观,夜里还是看得出庭阶前方有数种开得极为妍丽的花丛。

  她紧随匡政,一步步穿过草坪,踏进招待大厅。原先的两个男人要他们在此稍候,径自走进一道拱廊后头,一个似仆佣的中年妇人立刻端上热茶、点心。

  她环视一圈雕琢华美,像极了小型私人美术馆的厅堂,她投注在匡政身上的目光越发异样──往来皆是贵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看穿她的眼神,他直接响应。「钱多到一个地步,就只是数字的增加游戏,和快乐不见得相干。这些画,穷多数人一生都买不起,不过,也就只能挂在这里,让少数看不懂的人鉴赏。这些画家如果生前就知道心爱的画将沦落于此,不知有何感觉?」

  她惊讶地看了他好几眼,不是为了他抒发的妙见,而是脚踩人家地盘,毫不掩饰地直讽主人公,他的胆子不小,可她的心脏开始扑通跳,她扯扯他衣袖,耳语着,「我待会要假装和你不熟,还是──」

  他摇头,「妳怎么假装都没用,他们只相信他们看见的。」

  「我们什么都没做,他们看见什么?」她懵懂不明。「你到底是什么人?」

  「普通人。看不出来吗?」指尖揉拧眉心,「他们误会我了。」

  「那你和他们说清楚啊!」她发急道。「我可以完好的回去吧?」

  他「嗤」声笑出,「别紧张,这里不是贼窟。」

  两人交头接耳半天,一串高分贝的洪亮笑声从内部走廊一路传出,她以为来了只熊,一现身才发现是名清瘦矮小的中年男子,头发乌黑,两眼炯亮,穿了件白色唐衫,行走健朗有劲。

  「匡政啊!」瘦小男子一把攫住他的手,热烈地晃了几下。「都没变啊!你果真有此能耐,想替你接风一直找不着你。怎么?清心寡欲了?太早了吧?」

  「岑先生,多谢厚爱,我小人物一个,不劳您费心。」

  这位他们口中的岑先生,和她揣测的有一段距离,爽气多过霸气,形貌并不诡森,笑容毫不保留,她暗暗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过度想象了,只是一桩普通的私人过节罢了。

  「这位是程小姐吧!」精锐的目光转移,大手向她伸出。

  「岑先生。」两手交握时,短暂的审视,对方了然于胸的神情浮现。

  「老刘,东西拿过来。」岑卓适手一挥,年长的笑面男子应声出现,交出一个长方红色绒布盒。「程小姐,初次见面,没来得及准备,小小薄礼,别嫌弃。」

  语毕,盒盖一掀,内容物呈现在她眼下,她眨了好几眼,才想出那样东西可能的名称──「黑珍珠」。

  那是一条简单却贵气十足的珍珠颈炼,数颗晶莹圆润的珠身随着天花板水晶灯投射的光线闪着耀泽,黑得神秘抢眼。外行的她也能臆测,这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出手得起的消费品,对方竟轻易地送给素未谋面的女人,代价绝不会是她的单纯脑袋猜得出来的。

  「噢。」她简短地低呼一声,歪着头鉴赏一番,指腹轻滑过珠体,而后直起腰。「很漂亮,送我的吗?」

  岑卓适豪气地点头,笑容满面。

  「为什么?」

  这一问,把她的不谙世事显露无遗,在场除了匡政全都一怔。

  岑卓适面不改色,「匡政喜欢的人,我们都一视同仁,程小姐开心,匡政也会开心。」

  「噢,真可惜,可是他没喜欢我,我也没喜欢他,我开不开心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我收下了,不是非和他交往不可?那我会感到非常困扰。岑先生,您看起来通情达礼,不会乱点鸳鸯谱吧?」她皱着眉道。

  微微的困惑和讶异流过精目,岑卓适城府过人,很快转锋,朗笑道:「程小姐都这么说了,那我的人确实是搞错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匡政这人从不在外头和异性过从甚密,你们在邀月坊单独相处几次;他三不五时造访程家面馆,简直把妳家当自家厨房;现在又为妳们大举扩店,很难不让人做此联想。程小姐,冒犯了,请见谅!」

  她顿觉荒谬地「啊」了声,匡政暗叹,恳切道:「岑先生,很抱歉,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慢慢不管事了,包含骆家底下的事,都会渐渐淡出,我长考的结果,是要更换跑道,不再涉事,轻松自在过日子。岑先生,这么一点小小心愿,您不会不成全吧?」

  岑卓适面有凝色,不再客套,「是骆家对不起你,你犯不着因而丧志。我看好你的能耐,如果你能过来帮我,是再好不过,想要什么,尽管开口,骆家给得起的,我岑卓适不会逊色。」

  匡政未见喜色,「骆家和我的事,不是两句话可以说明白,我做的选择,就得自己承担,如果要另觅东家,不会等到现在。岑先生,适才到处都有,不必找我这包袱不少的人,一旦打着您的名号做事,也许还会给您不少麻顶;在别人眼里,就不过是个见利思迁、忘恩负义的人罢了,谁敢信任我?我没这等价值让您费心相待。」

  「那三年还不够还骆家的恩吗?现在的人做事哪个不见利思迁?值不值得我心里有数,聪明人多,进退有据的人少,我喜欢你的性子,今天才会不惜一切请您前来。坦白说,你情我愿才能相得益彰,你若不乐意,做起事也不会顺手,无论如何,你还是考虑一下,我随时等你消息。」岑卓适放松了长眉,不再紧追不舍,颇有兴味地看着程天聆。「程小姐,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很少看错人,或许今天乱点鸳鸯谱的我,哪天会成为妳的大媒人,到时别忘了包个大红包给我。」

  她直干笑,见他说话和气,大着胆子试探道:「那──我可不可以回去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岑卓适大笑,挥手叫另一名冷面男子,「小曾,把车开过来!」拍拍匡政的肩道:「今天失礼了,有机会,不妨结个缘,有何请求,尽管告诉我,生意不成,忘年之交总可以做吧!」

  「我没什么奢求,只希望上馆子吃面或做小生意能平平安安,如此而已。」

  「这有什么问题!我可不是这般气量狭小的人,别把老刘的玩笑话当真了。」匡政但笑,欠身告辞后,拉起她走出前厅。

  一辆崭新银白色的宝马车疾风般越过草坪,在他们面前嘎然而止,稳稳停当。

  小曾下了车,把钥匙交给匡政,俯首道:「匡先生,岑先生交代,请您亲自开车回去,如果对车的性能不满意,请告诉车商,随时可以更换。」不等他应允,转身进了屋内把巍巍大门关上,连大厅的主灯也一一关熄,仅剩前廊的数盏照明灯。

  「老狐狸!」匡政无奈地摇摇头,把车钥匙放在车顶,俯下脸查看她的脚。「还好,今天穿球鞋,我们走吧!」他迈步走出庭廊,越走越远,证实了他的确是想用「走」的离开。

  「不是吧?」她紧追上去,「你真的要用走的?」

  「是。」他头也不回。

  「你不必这么急着表白心志,车借用一下明天再还他不就成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放眼连个民宅的灯火都没有,显见是隐密性极高的私人度假地,就算要搭公车时间也不对,黑天暗地的要走到何时?

  「车一开走,就无法对某些人交代和他没关系了。我们走一阵吧,看看有没有出租车。」他不改其志。

  「没事半夜出租车怎么会来这里?」她急得东张西望,灵机一动,拉住他,「你有带手机吧?叫小义来接我们总可以吧?」

  他摊摊两手,「我身上不带手机的。」

  她听了腿软,垮下肩膊拖拉着脚步走。

  「你总可以告诉我,努力的走,两个钟头内可以离开山区,到台北市区吧?」她退而求其次,就当逛街一样走两个钟头,只要不打瞌睡,她还撑得下去。

  「恐怕不行。」冷水再泼一次。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扯住他衣袖,「为什么?我瞧这也不算山上,不过是远一点的郊区,不是吗?」

  「这里是桃园,不是台北。」

  「桃……园?」

  扭曲的声音,已经不像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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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终于了解为什么来这一趟的车程可以让她睡个小觉了,早已离开台北市的她,被卖了也不会知道吧?幸好有匡政在!

  幸好?她不明白为何起了这样的直觉,有匡政在,豺狼虎豹都不必担心。

  前面的男人闷不吭声的走,速度一致,丝毫没有倦意。她追了几次,落后几次,沿途只有零星的机车经过,偶有四轮轿车快速呼啸而过,无意停下搭载。走了有半个钟头,她忍不住了,向前唤,「喂!你走那么快,我跟不上了。」

  他停下等候,歉然道:「我想妳大概急着回去,不想耽搁。」

  她趋上前,吞了吞口水,「我好渴,这里要是有自动贩卖机就好了,不用多,一瓶可乐就好。」不想还好,一想喉咙益发痒涩。

  他无声笑,哄慰的口吻,「再忍一会儿吧!来!」他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不想在这当口作无谓矜持,把右手交给他。

  有他的力道撑持,她走得没那么吃力了,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儿,生理时钟的波波来袭产生了困倦,全身的重量渐渐倚落在他手臂上,只要他一松手,眼皮半垂的她马上就会栽在地上。

  「对不起,害妳受苦了。」感受到她强烈的疲累,他放慢了脚步。

  她撑开眼皮,微弱的哼一声,含糊地应,「没办法,人要有骨气就得吃点苦,这是我爸说的,虽然我爸从没发过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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