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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王 page 9 作者:余宛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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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自燕京出发,越过宋金边界,一路黄土沙路婉蜒,并不算特别好行之路,但君绯雪这辈子却不曾如此开心过。

  小时候,爹划着小船载着她在溪边玩耍,很开心。小时候,姊姊在草堆边吹笛、她跳舞,很开心。小时候,和娘一起在灶房的小木凳边边做着女红,缝荷包,吃着娘炸好的茶饼,很开心……

  只是儿时的开心着实没法子与现在相较,因为——

  而今的她,吃过了苦,更懂得了珍惜。

  在前去中原的路途上,君绯雪被伺候得像位公主。

  她身子不好,没法子坐太久的车,但完颜术为她准备的车厢,衬着毛皮软垫,盖着丝锦绸缎。长程路途坐累了,还可拉下车厢上之棋盘与他对弈。

  不爱她在清晨时分总是手脚冰冷,车厢内总燃着暖火盆。怕炭味熏着她,他竟拿着鹅毛扇为她掮去炭火味,感动得她泪眼汪汪。

  只是,那把鹅毛扇,她现下一看便要脸红。

  昨日,他说是什么夫妻情趣,就拿那把在车厢里对她做出一些让她咬破嘴唇,却还是不小心闷哼出声的事儿。

  想起他待她的诸多种好,她就连睡觉都要微笑哪。他对他自己的食衣住行,不是不讲究,只是甚少费心思。可他对她,就连每一寸小细节都顾得十分周全哪。

  其实,旅程中大风始终未停过,可她从没觉得冷过,因为她有他哪。

  不怕冷的他,则经常一袭薄棉衣搂着她,要她读书给他听,那便是她最眷恋的时光了。她不求荣华富贵,求的只是这样相守的时光。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君绯雪蜷在他胸前怀里,看着他手里之杜甫诗集,为他低声吟念着。

  「今夜鄘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乾……」君绯雪玉容随之染了相思愁绪,想起他征战时的分别之景,她不禁停住了念诵之声。

  「怎么不念了?」他问。

  「总得让我喘口气、喝口水吧。你的手拿书这么久也会酸哪。」她并不想说出自己的多愁善感,只是拍拍他的手臂、肩膀,就伯他手麻。

  「软玉温香在抱,哪会酸?」完颜术随手拿过一壶白玉参茶,喂到她唇边。

  「你先喝吧。」君绯雪转而将壶嘴递到他唇瓣。

  完颜术喝了一口参茶,勾过她的脸颊,覆住她的唇,与她一同分享着那口参茶。参茶甘冽香醇,却不及她唇间甜腻万分之一。

  君绯雪柔顺地任由他吻着,直到他的吻开始侵略到她的颈间、琵琶骨,甚至嚣张地滑入衣襟。

  「别……」君绯雪轻捶着他的肩,双颊酡红。「不是说快到了吗?况且,我又不是三岁小娃,你别老是这么喂我。」

  「夫妻情趣嘛。」

  「又说夫妻情趣!谁跟你夫妻哪!」君绯雪将玉壶放到小桌上,佯装忙碌着拿出一个翠玉小杯,借此掩去颊边的火红。

  完颜术从她身后搂着她的腰,健臂一举,又把她抱回了怀里。

  「现下不是我娘子,不久后也一定会是。」他的下颚摩擦着她的细致颈子,惹得她轻笑出声。

  「别闹啊……」她手里捏着杯子,笑倒在他的怀里。

  完颜术望着她笑得喘不过气之娇俏模样,自然没跟她提起只要萧肃与公王亲事一日未妥当,他便没法子娶她回家之事。

  难得见她如此开心,可不想让她多添愁扰哪。

  「其实……你若不娶我,我也不怪你……毕竟你这般待我,即便是为妾,我亦已心满意足哪……」她垂下脸庞,声音愈说愈低了。

  「再说这种话,我可是会生气。」完颜术凝起眉,声音一沈。

  「是,我不说便是。」伯他不开心,她捣住了唇,水眸凝望着他。

  「瞧,不说话时多美,像尊玉雕出来的人儿。」完颜术瞧着瞧着,忍不住又一阵惊叹。

  她此时一身汉人服饰,身着莺黄襦裙,臂挂柳绿披帛,走起路来裙幅随风飘舞,身段更显婀娜多姿了。

  「老爷,待会儿便要进到密州了。」车夫在前头大声报讯着。

  怕宋朝人对金人有所排斥,仆佣、护卫们这一路全以「老爷」称之。

  「知道了,辛苦你们了。」完颜术沈声说道,低声吩咐着君绯雪把打赏这些人的银两先准备好。

  「你方才打盹时,我便准备好了。」君绯雪柔声说道。

  「好娘子。」他一笑,朝她伸出手。

  「不知道我们初次见面的那片竹林还在不在?」君绯雪偎进整座车厢最舒服的位置——他臂弯里,好奇地问道。

  「怎么?还想去那里看看我当时所流的血乾涸了吗?」完颜术撩起她发丝,让那淡香在他鼻尖打转着。

  「别说这种话。」她柳眉微蹙,不久前以为他已战死沙场之余悸仍然犹存着。

  「我带兵出征,每一回都得有着死于战场之打算。」

  「别说,我不听。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我爱之人。」她摇头又摇头,泪水已在眼眶里打着转。

  「是人都不舍得死,不过是人都会死,我战场待久了,生死看得淡了,我要的无非便是一份及时珍惜感受。」完颜术语气极淡,可话中涵义却是再认真不过。

  战场上生死一瞬间,非他所能操控。是故,他要她懂得他对她的这份心,生死不变。

  他凝视着她,指尖接住她的泪珠。

  她无言地瞅着他,静静地将脸颊偎上他的胸膛。

  「有朝一日,或者我不上战场了,咱们便离开燕京,找个地方男耕女织之类的,哈哈……」完颜术说到此,却忍不住仰头放声大笑出声。「你的女红出色是无庸置疑的,我则是个没耕过一天田的公子哥儿,八成得指望着你养活我了,哈哈哈……」

  他的笑声震动了她,她也跟着笑了,眼眶甚且还含着泪。

  「你养我也罢,我养你也好,这辈子无论要过什么样粗食布衣的日子,我总是跟着你的。」君绯雪紧环住他的魁壮身子,水眸里有着磐石般之坚定神色。

  「我知道。」完颜术抚着她的脸颊,顺势躺上她的腿间,微笑地闭上眼。

  君绯雪低头抚着他的发,凝视着他霸气轮廓,心还是不禁微微拧痛着。

  生死之间的距离有多短暂,她比谁都清楚。

  她也知道唯一能放下的方法,便是好好地过完每一寸光阴啊,使之无憾。可她毕竟不是得道高僧,她总有些看不破的执着,总想着能和他多相守一会。

  「老爷,咱们到『雨花院』了。」车夫喊着。

  「总算到了。」完颜术在瞬间弹坐起身,粗犷脸庞笑着直逼到她脸前。

  「我们到哪?」君绯雪侧身想掀开车窗上徘罗帷幔。

  「慢着。」完颜术一手蒙住她的眼睛,豪迈笑声阵阵地笑入她的耳间。「先闭上眼。」

  君绯雪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故弄玄虚,可顺着他已成习惯了,遂也不多挣扎,便在他的扶持之下,步出了车厢。

  「前头有台阶,小心点。」完颜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大掌却还是牢牢遮着她的眼。

  君绯雪被他扶着走了一小段路后,先是闻到淡淡花味、草香,继而听见了风吹过树林之窸窣声。

  一道染了水气的味道拂过她的鼻尖,君绯雪微顿了下脚步,果然在跨了几步之后,听到了溪流声。

  「这是什么地方?」她柔声问道,只当他又带她到哪个名胜古迹游历。

  「这是雨花院,是你的宅子,是你今后在中原的家。」完颜术放下遮住她眼眸大掌,将她往前一推。

  君绯雪望着眼前景致,喉头一紧,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眼前有条清澈溪流,溪边泊着一艘小船。溪流旁伫着一间黄土灶房,灶房门口摆了一张矮凳,矮凳边搁了一大堆稻草。眼前景象,分明就是她儿时记忆的翻版。

  君绯雪眼眶灼热地烫着,她咬着唇,喉头哽咽地缓缓走到矮凳边坐下。小手牢牢握住一捆稻草,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的家啊……

  完颜术定到她身边盘腿坐着,视线正巧与她一般高。

  「你……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她颤抖地开口说道。

  「听你说过一些,也问过殊尔哈齐一些细节,也让人采访过君家村附近房舍,不难推论出来。可巧这座雨花院,难得地有着一道小溪,正巧圆齐了君家村村景。」他抚着她轻颤的双唇,放柔了声音。「你伯冷,以后咱们冬季便到这来避寒。」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颗心在胸膛里撞来撞去,她连呼吸都没法子正常。

  她眼也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泪水滚滚地滑落脸颊。

  「那就什么也不用说,听我说吧。」完颜术举起袖子,拭去她不自觉流下的泪水,还要再给她一个惊喜。「今儿个早晨,你还在睡觉时,探子回报子我,说是找到了你君家村故时几位邻居,有人说曾看见你娘带着姊姊往村外走着,她们没死在那场地震下。」

  君绯雪屏住呼吸,怔怔地看着他。她等了多久、盼了多久,求的不过就是想听到一句家人还活着啊。

  「我……我……」伤心喜悦的泪水一股脑儿地奔流着,她哭得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完颜术将她抱到自己身上,默默地搂着她。

  他的爹娘走得早,他又在战争里过了太久时日,死亡早成了他生活里一部分。生与死,他看得比谁都淡。可她不同,她把家人搁在心里,一搁便是十年光阴,苦了她了。

  心里搁着事的人儿,不易发胖,无怪乎她总是这般细柳般的身子。

  「好了,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得不偿失。」完颜术挑起她下颚,举起袖子为她擦泪。

  「我从不敢想娘和姊姊还活在这世间,怕想得多失望就愈大……」她靠在他胸前,声音破碎地说道。

  「只要她们还活着,我会为你找着她们的。」完颜术许诺着。

  「谢谢……」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完颜术打断她的话,大掌捧住她的脸颊,让她专注地望着他。「我图的不过是你的笑容罢了。」

  君绯雪眼角还噙着泪珠,扬起唇角,一朵笑花如同雨后青莲一般地缓缓绽开了。那模样怯怯怜怜的,却又高雅清新地让人目不转睛。

  完颜术屏住呼吸,双唇印上她唇边若隐若现之小笑窝上。

  「王……老爷,殊尔哈齐大爷捎来了讯息。」黑衣护卫站在林子另一边,恭敬地说道。

  「拿过来。」

  完颜术接过殊尔哈齐传来的快讯,才一瞧,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些时日以来,萧肃在他的暗助之下,战事谋略方向虽是大有进展,但哈思虎却是花了心思,做足了谦谦君子姿态在讨皇上欢心。亏得皇上仍是中意于他,盼得他内伤痊愈之后回到大金,尽快与公主成亲,哈思虎的谄媚之举才未生效。

  若真让哈思虎那匹贪狼娶回公主,那他可就罪过无穷了。看来,他可得先扔出一些哈思虎的把柄,好让他忙着收烂摊,无暇在公主身上动脑筋啊……

  完颜术手拿快讯,脸色凝重地付想着。

  君绯雪指尖轻抚着完颜术眉宇间的拧皱,心疼他连休息都还要守护着国家军情,且还要分心记挂着她。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日后绝不再拿自己的事让他费心了。

  「是战况吧?不要紧吧?」她问。

  「没事,咱们先进屋里吧。」完颜术收起帖子放进胸前,起身拉起她入怀。「或者,你还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我们先回房让你回覆公事,这里我日后可以每天来,不是吗?」她仰头看着他,柔声说道。

  完颜术凝视着君绯雪温婉脸庞,握起她的手往外走。

  有妻贴心至此,别说公王,就连拿皇上之位来换,他都还不肯哪!

  他不想让她担心,因此选择丝毫未提驸马一事。毕竟她为了不能生育之事,已经够耿耿于怀了,她甚至有可能将他往公主怀里推哪!

  可君绯雪不明白的是,他可以舍去所有荣华富贵,但他却万万不能失去她。

  一个人若没有了心,便什么也不是了……

  现下只盼得老天爷能让他这个心愿顺遂啊!

  第八章

  就在完颜术频繁为公主婚事布局之这一季春夏之际,君绯雪便在「雨花院」待了下来。

  光是想到完颜术说他们能在这里待至盛夏时分,君绯雪便连睡觉时都会微笑。

  雨花院里的人,全都不知道完颜术的来历,也没人敢问。只知道这老爷脾气大、嗓门也大,不过老爷薪俸给得够慷慨,只要多做事、少开口就没错。

  老爷没打过人,不过前日夫人待在溪畔忘了添衣,不慎染上风寒。老爷竟气得单手劈碎一张桌子,光是这事就够让大伙瞠目结舌、怵目惊心了。

  夫人是老爷的心头宝一事,无庸置疑啊!

  前几日,有个婆子嘴碎问了夫人他们成亲多久了,夫人只是低头不语。下人们由此便猜测着夫人八成是为老爷宠妾。这便合理了,天下少有男人这般疼爱妻子的。

  这一日,完颜术在书房里和护卫们讨论事情。

  君绯雪坐在仿自儿时的灶房边,边做着女红边与一名丫鬟聊天。

  「原来你也姓君啊,是密州此地人士吗?」君绯雪柔声问着,喝了一口丫鬟送来的热茶。

  「是的。」君春花望着夫人天仙一般脸孔,看得有些晕晕然了。怎么有人能长得这般美丽啊,光是瞧一眼,便觉得要陶醉。

  君绯雪被瞧得不好意思,便低头将手中荷包最后几针绣缝完毕。这荷包是她仿着娘当年留给她的那一只而做的,上头绣着她爹最爱的船舶。

  「我们两个是为同宗,算是有缘。老爷说我们以后每年冬季,便会来此待上三个月。只是,待到年末我再来时,你或者已嫁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瞧见你,这只荷包便赠予你,留作纪念吧。」君绯雪诚恳地说着,将荷包递到丫鬟手边。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丫鬟喜不自禁地连声道谢着,夫人女红出众,那只荷包可不是一般人能绣出的手艺。

  「雪儿。」一声命令自树木那方传来。

  「夫人,我到厨房去帮您看看姜茶熬妥了没?」君春花一看到几乎是她两倍大的老爷出现,连忙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老爷,你忙完了吗?」君绯雪学着旁人那样称呼他,却忍不住掩袖而笑。

  「不许你叫我老爷,叫我的名字。」完颜术握了下她的手,确定她的手掌并不冷寒之后,他随兴地在她身边席地坐着。「在忙什么?」

  「方才缝了个荷包,待会儿还要帮你裁件新袍子呢!」

  「别伤了眼。」完颜术简单交代道,突然捧过她的脸,皱着眉左右打量着。「怎么我瞧着你这一个月来,似乎变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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