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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海 page 8 作者:岳靖

  松流远走近床畔,点亮夜灯。“代——”才发现隆起的是枕头!床铺是冷的!他酒喝太多,胡乱幻想,浑身热,没发现室内暖气根本没开——

  雅代居然还没回来!

  松流远猛地站起,急步往外走。

  她从来没在外头逗留这么长的时间——子夜未到家!她去哪儿了?荆棘海的夜晚更冷,有很多闹事的醉客,如果误闯“O边境”——港口红灯区——凭她一个小女生是走不出来的!

  松流远焦虑了起来,越走越急,离开住所大楼。

  夜风寒峭,满是荆棘海割人似的凛冽气味,他的心—寸寸在结冰。他在这儿出生,度过大半日子,从来没有觉得荆棘海像今夜这么冷。现在可是这个地区的春夏季啊……

  “代代!”他在港口码头来来往往的零散行人中找寻,不放过任何躺倒在街角的落拓醉客。

  无尽地叫喊:“代代——”

  “流远!”安朵和一群同事刚从Eye  Contact散会。“你不是先回去了,怎么在这儿?”

  “代代不在家,她还没回家。”他一脸急,旋步快走。

  安朵追上他。“等等,流远——”

  “瞎了眼!”有人大骂。

  他撞上了人。

  “让开,臭老头……’喝醉的年轻小伙子推著松流远高大的身躯。

  松流远一把抓起他的斗篷领,要揍人似的。

  “流,流……流远老师……”小伙子酒醒,认出人来。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逗留?”松流远声调严厉。

  “今天是化装舞会……”小伙子解释,这是属于学员的一年一度嘉年华。

  化装舞会!松流远有个不好的预感。

  “代代会不会是去宿舍找多明我了……”安朵的嗓音萦萦回旋。

  “我有看到……我有看到塔怪学长带雅代进——”

  松流远迅雷不及掩耳地放开小伙子,转身,疾行,跑了起来。

  自由,是无疆界学园唯一的规炬。

  疯狂的化装舞会,由来已久——大战期间,很多逃亡人士、各国间谍喜欢变装在荆棘海这无国籍的地方聚集,交换情报——用肉体交换、用生命交换、用计谋交换、用金钱交换、用美色诱惑交换——从此衍生今日的化装舞会。历史不重要,纵欲才最重要。

  这个地方太枯燥,学员需要适切发泄。师长们从来不管这种事,只要不闹出人命,所有行为,都是被默许的。

  松流远突然恨起这个没规没矩的地方。

  “开门,多明我。”大掌用力拍打柏多明我的寝室门,他刚刚在舞会现场绕了一圈,没装扮,也引人注目。

  有人主动告诉他,雅代绝对不在会场里。他找到今年的主办人——制服生塔怪。

  塔怪的说法是,柏多明我和一个戴面具穿斗篷的矮小学弟——可能是便服生——有来,但雅代没来,应该是在柏多明我寝室里。

  “多明我!开门!”松流远快把门敲破了。

  “你好吵。”门开了,柏多明我穿著敞领衬衫、黑长裤,身上有酒味,将他迎进门。

  松流远看见地毯上的斗篷、面具,视线慢慢往床上移——

  一名短发女性趴睡著。

  “她打扮成男人模样,完全没人认得出来。”柏多明我将一把束好的头发递给他。

  松流远傻住。

  “她说要把头发剪短,我帮她剪了,她的头发很漂亮……”

  松流远盯著掌上发亮的乌发。

  “丢了可惜。”柏多明我说。

  床上的女性懒懒翻身,坐了起身。“你来了……”美颜迷迷糊糊,往床尾爬,像猫一样,缠上松流远。

  松流远沉重地呼吸,胸口有股杂乱的气。

  “她喝了很多酒,你赶快把她带回去,不要让她在这儿占我的床。我很累,想好好睡一觉。”

  柏多明我又把雅代的制服帽子往松流远怀中挤。雅代也揽紧他,迷糊地、绝美地、梦幻得意地甜笑——

  “你来了,我赢了……”

  第六章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这小女人老是让他尝这种滋味——

  她就是要他焦虑地追逐著她,看他被她搞得神经紧绷、筋疲力竭,她才愿意乖乖沉睡在他怀里……

  松流远动作轻柔、小心地将雅代往床铺放,静看她一阵后,转身脱掉穿戴了一整天的帽子和制服大衣。他把自己的贝雷帽和雅代的,一起摆在床畔桌上,就著夜灯轻洒的光芒凝视半晌,再重新拿起两顶帽子,取下自己帽上的“豹环球”往雅代的帽子别,弄了许久,两顶帽子竟别在一起——他喝太醉吧,手指都不灵光了,又

  抖又颤地反覆弄,弄不好,指尖还被针狠刺一下。

  “该死。”他低咒,放下两顶帽子,看著血珠冒出指腹。他进浴室冲净,贴上  OK绷,走回床边,疲惫地坐下,调息一番,转而躺卧,臂膀下垫著靠枕,曲肘支颐,眸光幽深地凝望醉得不省人事的小女人。

  他看著她的脸蛋、看著她的头发,眸光越来越幽沈,定在她发上。

  柏多明我那小子——所有师长眼中的全才——居然把她的头发剪得这么难看。做为一个全才,柏多明我的剪发技术显然有待加强。

  松流远叹息,伸手把雅代拥入怀,大掌从她的背往上移,摸她的头,轻轻地揉她的发。

  太短了,像男人一样的短发——甚至比一些男性都还短——竟更加显出她绝伦容颜的完全女性化。

  柔媚的小脸枕在他胸口,蹭了蹭。松流远垂首,鼻端埋进她的新发型里。这真奇妙……不是吗?这个可爱又可恶的小女人……

  雅代舒服地更往松流远怀里贴,像只贪婪的猫,汲取著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温暖,她喃喃梦呓。

  “流远——”

  松流远吓了一跳。

  “代代回来了吗?”

  声音是伴著敲门响从房外传来的。

  松流远倏地翻身下床,通过起居间,去应门。

  安朵穿著睡袍,站在门外。“代代她——”

  “小醉鬼一个。”松流远嗓音很低,没好气,带上房门,往客厅走的步伐比平常更轻,仿佛怕吵醒房中人儿。

  安朵红唇微微一弯,跟在他背后。他尚未完全换下制服,一整晚情绪还没放松似的。“你真的在舞会里找到代代吗?”她问。

  松流远停在客厅与厨房通口,没说话,过了好几秒,选择转进厨房。

  安朵没瞧过他这副失神呆样——是气晕了吗?

  冰箱门开开关关的声音,连续三次以上。松流远走出厨房,手里拎著半打啤酒,往靠墙的长沙发落坐。

  “你还要喝啊?!”安朵看一眼墙上的骨董挂钟。“都两点了……”

  松流远将啤酒放在矮方桌上,开一瓶,仰头灌完。“你去睡吧,安朵。”

  “代代让你这么生气吗?”安朵隔桌坐在他对面的安乐椅。

  松流远皱眉,不发一语。

  “我没见你这样过——”安朵探手拿了一瓶啤酒,陪他喝。“你在焦虑什么,流远?”

  松流远依然沉默,若有所思地低著头,大掌在下意识之中已捏扁了空铝罐。

  “你与雪薇在一起时——”

  松流远猛一抬眸,盯住安朵。她说了一个消失快两年的名字——

  “雪薇……”松流远的反应使安朵沉吟了—下。“她的队伍要回来了。”她观察著他眼神的变化。

  无波动,止水一般,淡淡丢出一个宇。“嗯。”松流远再开一瓶酒。

  安朵轻声哼笑。“她可能会教代代喔——”

  “什么意思?”

  提及雅代,松流远才又有反应。安朵站起身了,微笑著。

  “晚安,流远。”安朵说罢,往房间方向走。

  “站住,”松流远叫道:“安朵——”

  安朵回眸,嘘了声。“代代在睡觉。”

  松流远静了下来,沉着眼死盯安朵。

  “你也快去睡吧。”安朵抛下最后一句,倩影没入廊弯。

  松流远神色深凝,手摸著口袋,只找到打火机——烟在制眼大衣里。他眸光一闇,叭嚓叭嚓地玩起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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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厚的烟味很不对劲。松流远抽烟,可在他身上几乎闻不出烟味。雅代咳了几声,颦蹙眉头醒来。一片烟雾迷蒙。有人恶意将烟吐在她脸上,让她咳得呛出泪来。

  “咳……”

  “今天没课要上吗?小女孩——”

  雅代忽地坐起,揉著眼睛,不算清醒的意识,还能感觉得出这儿不是她的房间,像在作梦——

  依稀,床铺左侧有落地大窗,垂著赭金色帘幔,右侧是浴室合并衣物间,以及开放式的起居室通道。床上寝具漫著松木清香,床尾的法式单人沙发上一定丢著一件男性睡袍,这是……松流远的卧房!

  她在松流远的卧房吗?!

  “在男人床上衣衫不整地醒来……看你不过二十岁嘛——真大胆呢!”女人嗓音从右侧传来。

  雅代猛然惊醒,转头,一团烟扑面。“咳咳咳……”呛咳好久,烟散了,她看见陌生女子长腿交叠,优雅地坐在右侧床位抽烟。“你是谁?”

  “松流远的老相好。”女子长相不错,神似苏菲·玛索,说话用词却与优雅相差十万八千里。“你是他的小马子?”她挑眉,又抽口烟。

  雅代别开脸,迅速下床,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女子果然又把烟往这边吹吐。她旋身,拉开帘幔与落地窗,让空气流通,屋里温度瞬间降下,冷飕飕。

  女子哈哈笑。“你肢体真灵敏,小妖精一般,难怪能爬上松流远的床。”再次朝雅代的方向吐烟。

  这绝对是恶意!

  雅代黑瞳流转,斜瞪女子,气凛小脸,

  女子拿起床畔桌上的水晶烟灰缸,捺熄烟蒂。“你叫什么名字?”她站起身,绕至床尾。

  雅代警戒地退—步。

  女子挑眉,拨拨头发,微笑。“我叫杜雪薇——记得告诉松流远,我来过了。拜——”抛给雅代一记飞吻,她旋身走进通道。

  雅代愣了一会儿,听见关门声,才回神,颦眉抿唇。什么杜雪薇?莫名其妙的女人!

  美颜染上忿忿之彩,雅代走到床尾凳前,扯掉男人的睡袍,找到自己的制服,一件件穿上,少了贝雷帽,她瞪眸眄睐——

  在右边的床畔桌上。

  她走过去,探手拿。抓取一顶,另一顶追逐似的黏了上来。她扯了扯,注意到水晶烟灰缸那截印有唇彩的烟蒂,同时,也看清是松流远的别针将两顶贝雷帽弄在一块儿,一股闷怒爆发,指尖充满破坏力地取下别针,“铿”一声,执入烟灰红里,打弹珠—般,将女人留下的烟蒂击到外缘——珍贵的桃花心木桌面。

  雅代戴好帽子,离开松流远的房间。

  安朵入玄关,撞上正要出门的雅代。

  “代代?!”她惊叫,以为自己认错人,想也没想,伸长柔荑,摘下雅代的贝雷帽。

  “你做什么?”雅代怒喊,神情恶狠狠。谁也别想惹她、玩弄她,以为她小女生好欺负!“还我。”她从安朵手中抢回帽子,紧紧揽在胸前,眼中满满的防备。

  “代代……”她太激动了。安朵也是心中震撼未止。

  两人相对,都在沉沉地呼吸,缓和心绪,久久,安朵先开口。

  “为什么把头发剪成这样?”看著雅代的头发,安朵神情略略忧伤。“怎么剪得这么短……”感叹地呢喃著。

  “关你什么事。”雅代嗓音很冷,像冰一样。“你以为你是谁?”

  安朵被小女孩刺了一下,美眸对上她疏离的双眼。

  住在一起八个多月,安朵知道雅代的冷漠,但今天感触特别深,深到心底,仿佛有刀在那儿划出斑斑血痕。“代代——”

  “别叫我。”雅代打断安朵那饱含令人费解的期待似的嗓音,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谁?你又是松流远的一个老相好吗?”

  这冷讽使安朵眸光闪了闪,有所了然。

  “雪薇……”安朵顿一下,稳定嗓音问道:“雪薇来过了,是吗?”刚刚在楼下看到的背影果然是杜雪薇。

  “我不知道什么雪薇。”雅代冷声回道,手握拳,纤瘦的身子在发抖,似乎非常生气。

  安朵凝视著雅代,美颜表情微缓转变。“代代,”平静中荡漾著某种深谋,她说:“你不想知道更多雪薇的事吗?”这语气有点钓人。

  雅代一震,屏气,一记深沉呼吸——上钩了。

  毕竟是安朵——她观察得出这小女孩任何细微的变化。“到我的房间?”她先移步。小女孩虽有犹疑,还是跟了上来。

  安朵暗自叹气。她们应该好好谈谈的——如果能好好谈谈……

  这是雅代第一次进安朵的房间,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安朵的房间感觉像饭店套房一样,有电视、冰箱、小吧台。严格说来,这并不是安朵的房间,安朵只是借住,这屋子的一切,都是松流远的。

  “你也跟那个杜雪薇一样吗?”雅代坐在吧台的单椅,闷闷地问出。“你们都与松流远交往过?”

  安朵站在吧台里,停下倒水的动作。“雪薇是这样对你说的吗?”抬眸看著雅代,她边用玻璃调棒搅著水晶杯里的饮料,发出当当地脆响、

  雅代垂首。“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不住你自己的屋子?”

  安朵将水晶杯放至雅代眼下,再从冰箱为自己取出气泡酒,绕出吧台,与雅代并坐。“代代,你很喜欢流远嗯?”

  雅代脸庞一偏,视线对上安朵的眼睛,心头怦然一颤。她喜欢松流远,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安朵住在这儿八个多月了,当然知道——她喜欢松流远——这并不是秘密心事,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被安朵看穿?

  “你爱他,”安朵又说:“对吗?代代——”

  雅代没说话,转开脸,盯著安朵调给她的饮料。

  “代代,你知道你与流远差几岁吗?”

  安朵这一问,雅代开口了。

  “十六岁,又怎样?”语气轻慢,她接著说:“年龄不是问题,爱情没有逻辑……”这不是她小女生梦幻、不切实际的异想天开——

  爱情本就毫无道理。以异性恋来看,同性恋有何逻辑可言,但那就是爱!人类难道需要用逻辑来理解爱,才能爱?人类难道需要试图解释清楚爱,才能爱?如果有逻辑、有道理,可解释,Humbert  Humbert怎会因为Lolita而陷入悲剧的痛苦之南宁呢?,

  “爱情本就毫无道理……”雅代走神地呢喃,脑海回响著自己喜欢的那首(荆棘海)。

  哪怕它是错误的  错误的  错误的

  为你共鸣

  共鸣

  是啊,为爱情共鸣,需要什么逻辑、什么道理……

  “你就不担心他比你早死,你要守寡?”安朵突然一问。

  雅代愣了一下,拉回飘浮的神思,美眸闪烁,过了几秒,语气沉定地开口:

  “我父亲五十岁,我才出生,我母亲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听说那时她才三十一岁,我父亲也在五十九岁那年追随我母亲而去……我有短命的基因,根本不需要担心他比我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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