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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远又近的悲伤距离 page 11 作者:染香群

  回到家,他照例做了药补,等着穆棉回家。

  「好香唷…」胖了些的穆棉,笑瞇了眼睛,「我猜猜,今天是什么?

  冰糖燕窝?」

  「宾果!」至勤也笑嘻嘻的,端了冰镇许久的燕窝上来,看着她满足的吃着。

  「穆棉,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唷。」

  「当然,」她笑着,少女般无忧无虑的神情出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呀!」

  「就算是小宝宝生下来了,我们也还是在一起的。我们,和小宝宝。

  不要因为小宝宝嫁给良凯。」

  穆棉的汤匙掉了下来。

  「我是认真的。来得及,来得及陪你怀孕和生产,等小宝宝满周岁才会去当兵。就算去当兵,一有假我就会回来,真的!我不会让穆棉一个人面对…但是不要因为宝宝就跟良凯一起…」

  「我没有要和良凯一起。」她别过脸。

  糟了,我把穆棉弄哭了。「穆棉穆棉…」至勤开始骂自己笨,「是我不好,我乱想…但是也别拿掉小朋友,因为那是穆棉的孩子…我最喜欢的穆棉的孩子…」

  「不介意吗?」她蒙着脸。

  「当然不会!」他扶着穆棉的肩膀,发现她在剧烈的颤抖,大声了起来,「就是穆棉的孩子嘛!为什么我要介意呢?」

  穆棉也大声了起来,笑。害至勤不知怎办。

  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以为我怀孕了,所以拼命炖补品给我吃,对不对?」

  以为?「难道没有?……」

  「这些炖补品的钱,都是你自己出的,对不对?」

  「那、那是…那是小抽屉里的钱…」至勤脸红了起来。

  「说谎。」穆棉轻轻摇摇头,「但是我喜欢你这种说谎的表情。」亲亲至勤的脸蛋。

  她出神了一会儿,模糊感伤却也幸福满足的神情。

  「就算我被强暴,就算我怀了强暴者的孩子,你还是爱我。对嘛?」

  「当然啦~」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要怀疑呢?

  穆棉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至勤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现实中根本是可悲的相反。

  她想起自己的同事。因为歹徒侵入了她的租处,被强暴以后,论及婚嫁的未婚夫马上解除了婚约。因为觉得她,被「弄脏」了。

  瞬间,觉得自己非常的幸运。虽然穆棉不觉得自己被弄脏。

  「不会有那个孩子的。从来有不会有。真的。」她握着至勤的手,轻轻吻着努力帮她进补,努力让她快乐的手指。

  突然觉得有点伥然若失,却也松了口气。毕竟,一个小孩代表的是一生的牵绊。对于他这样恐惧亲子关系的人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负荷。

  但是…他却觉得有点想哭。

  少掉一个可能会无条件爱他的人。他梦中的小小婴孩和奶香,就这么没有了。

  「这么想要小孩阿?」穆棉笑了起来,「那我们生一个好了。」

  他的脸马上飞红起来。

  「阿?」看着他涨红的脸,穆棉觉得荒谬又好笑,「至勤,原来你还是处男阿?」

  「混、混蛋!不要说出来!」该死…穆棉的睡衣少了一颗扣子…

  他冲进洗澡间,狠狠地冲起冷水澡,也许该加点冰块…

  长得再可爱,还是有着男人的悲哀。

  他又想哭了。

  她的猫(三十五)

  后来穆棉去看医生,笑着跟他说这件事情,医生却摇摇头。

  「穆棉,这种玩笑很不好。早晚会弄假成真。姑且不论他的感情成熟否,但于在意妳的人这样说…」

  她想了会儿,「大夫,或许吧。但是,我自己也不懂,到底将他定位在什么地方。」

  「哦?」

  「我很喜欢他,爱他。但是,不足以到想要跟他…唔,生小孩。或许太多年都是这么过,我已经不知道怎样跟别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医生好脾气的笑着,「妳跟至勤同住在一起,多少年了?」

  「四年吧?」

  「人的一生,累积起来,也不过就是几个四年罢了。」

  穆呆了一下。也不过就是几个四年罢了。若是这些四年不这样循环了…她心底的恐慌突然慢慢爬起来,喉咙干渴的几乎裂开。

  相信我…要相信我喔…因为我也相信着穆棉…至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将那种强烈的口渴感压下去。

  没事的。没事的。

  「大夫,所以我们的四年,还会继续累积下去。」

  医生嘉许的点点头,对于她的进步很有些满意,「就算四年不再循环,妳自己也能走下去。」

  「是阿,只要大夫还在看诊,我自己也能走下去。」

  「呵呵…」他笑出声音,在病历上沙沙的写着。

  安静的阴天。阳光偶而会透出云层,大多数的时候都隐匿在安静的云霾里。一下子天明,一下子黄昏。在这个展望良好的看诊室里,穆棉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

  「天这么黑…」她说。

  「嗯?」

  天这么黑  风这么大

  爸爸捕鱼去  为什么还不回家

  听狂风怒号  真叫我心里害怕

  爸呀爸呀  只要你早点回家

  就算是空船也罢

  我的好孩子  爸爸回来了

  满船鱼和虾  你看有多少

  卖了鱼虾买米布

  爸爸不怕累  只要你们好

  ……………………

  穆棉终于让眼泪滑下来。

  「大夫,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问我,空难的黄昏,消失的时刻我到了哪。其实,我只是拦不到出租车,徒步跑回家去。」

  医生停下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穆棉的记忆陷入短暂空白的状态,所以那三个小时消失了。但是治疗了她这么多年,她的平静却只是呆滞,痊愈却只是畏缩而已。

  第一次,她愿意真的敞开心,提到那个对她来说非常恐怖的黄昏。

  「跑过了好几条街,跑过一个很大的小学。很大,我跑了好几分钟才过去。小朋友在背课文。天这么黑…爸爸捕鱼去…为什么还不回家…

  为什么大家都不回家了…别人的家人都回来了…为什么我的家人都不回来…」

  她静了一下,医生将面纸递给她。

  「说出来,也就过去了。」大夫宽容的笑着。

  穆棉也露出笑容,这段苦痛的往事,常在恶梦深处折磨着她,说出来,却觉得…沉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水压,突然消失了。那种深海无法呼吸的感觉,竟然暂时的烟消云散。

  「没有过去。我的心里,还是会想他们。」穆棉拭净了眼泪,「但是,我相信我是个很幸运的人。我的家人,到临死前都念着我。虽然我恨过廖哥哥…他不肯让我就此死了…」

  「幸好我没死,」她闭上眼睛,神情那么的单纯满足,「我不会遇到大夫,不会遇到至勤。」

  「我希望妳不要再遇到我。」医生温和的说,「妳能平安的离开这个门诊,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鼓舞。」

  「因为大夫也是一千种疯狂面貌中的一种而已,对吧?」

  他笑。

  等穆棉离开,他偏头想了想。究竟是他治好了穆棉,还是穆棉治好了他?这些年来治疗穆棉,像是从另一面不同角度的镜子观看。原本濒临离婚边缘的他,居然就这样一路行来。

  他拿起电话,在下一位病人进来前,打电话给自己的妻子。

  「怎么了?」妻子有些诧异。

  「没事。只是想听听妳的声音。」

  在还能珍惜自己家人之前,尽量的,珍惜。

  「那个庸医怎么说?」至勤关心的问。

  穆棉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真的长大好多。虽然还是这么好看,却渐渐焕发出成熟的英挺,不复过往稚气的娇嫩。

  「至勤长大了…」摸着他的头。

  「我问什么,妳回答什么呀?」他觉得啼笑皆非。

  穆棉伸了伸舌头。

  36--end

  她的猫(三十六)

  暑气渐盛,夏天渐渐酷热了起来。

  正值穆棉的生日,几乎跨进四十岁的她,有着似愁似喜的感慨。

  芳华将逝。在三十九岁的这一年,看不出来年纪的她,却有着反常的娇嫩。她自己明白,就像繁花将谢的前刻,总会有着让人惊艳的丰美盛极,过了这一刻,飘零若雪,无法停息。

  凋零在即。却在凋零前,能够为至勤美上最后一段岁月,心底不知是苦是甜。

  过完这一年,至勤就得当兵去。等两年一过,年逾四十的她,也成了色衰的年老婆婆。

  这种凄艳的坠落幻觉,却让她分外温柔多感,大夫恐怕穆棉加上更年期的早发,会让她的病情一发不可收拾,便要她写日记抒发。

  「我不知道要写什么。」愁眉啃了半天的原子笔,终于放弃了。

  「为什么一定要写在本子里?治疗上的需要?」翻开穆棉的日记本,只有些断句和涂鸦。

  「没有。只是大夫怕我闲得发神经。」

  「怎么不用计算机写?我看妳用计算机运指如飞。」至勤正在抱着自己电脑头痛,教授要他们交的小说作业,大纲才打了一半多一点点而已。

  计算机。这是个好主意。长久以来,穆棉习惯对着计算机屏幕构思,果然一到计算机屏幕前,行云流水般,将生活的点点滴滴,毫无罣碍的打出来。

  写得兴起,连至勤的小说都替他写好,让他能交差。

  成绩下来,至勤面孔苍白。

  「怎么了?」穆棉也着了慌,「不及格?」

  「不。教授把文章交到大专组比赛了。」

  阿?

  虽然只得了个没奖金的佳作,至勤已经吓得不敢让穆棉替他写作业。

  「穆棉是什么都会的。」至勤的崇拜非常单纯而直接。

  她笑。写了一辈子的广告文案和企划书,她没想过自己会写作。将日记印下来,因为大夫希望看看穆棉的日记,她也应允了。

  一迭厚厚的日记,装在牛皮纸袋里。

  「大夫,若是想午睡,这袋日记可以当枕头,」穆棉笑着说,「平常不想睡的时候,拿来靠着后腰,可以减轻背痛。」

  也写作的医生笑了起来。在午睡的时刻,他真的拿起来看了第一篇,然后第二篇。

  门诊不得已的打断了他的阅读,一到下班,他连家都来不及回,坐在里车子里,专心的看着,等眼前一片模糊,发现天地已然昏暗。

  心里填着满满的滋味。不知道是应该感动,还是痛哭一场。

  「没想到,穆棉的文笔这么好。」他衷心的赞美,穆棉却只是笑,「大夫,不用夸奖我,这种治疗,对我没效。」

  大夫摇摇头。门诊结束的时候,问她能不能给别的人看。

  穆棉偏着头想了一下。当中大多只是描述忧郁症来袭的状态,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心情垃圾。老实说,她不太在乎。

  急着回家的她,向大夫点点头。

  一开门,至勤笑咪咪的拿着机票过来,「生日快乐。」

  「我的生日早过了。」穆棉也笑,至勤勤勉的做了九十九朵玫瑰花给她,每一朵都是亲手做的。

  「我知道咩,这叫借题发挥。我答应要带妳去绿岛玩的。」他的眼睛清亮,成熟只是脸庞和渐渐强健的身体,瞳孔还是如婴孩般有着交界的浅蓝色。

  那是很久以前的承诺。久得穆棉几乎要忘记的承诺。

  「你还记得阿?」

  他轻笑着,「只要是跟穆棉有关的事情,我通通记得阿。」

  包括好事坏事?

  当中或有风雨,或有狂浪海深。轻轻的握着他绵软的手掌,想着这个孩子在外面的许多传闻。在至勤不知道的时刻,许许多多穆棉不知情的女孩子上门来挑衅。

  这些女孩子…青春在她们的脸上标志着高贵的骄傲。肢体修长,身影轻灵,她们用着直接的话语,或恳求,或恐吓,或冷静的解析当中弊端。

  甚至包含长得极好的男孩子。

  我该怎么反应?微微的悲酸中,居然有种隐隐的苦涩骄傲。

  至勤,本来可以有很多其它选择的。但是,现在,他属于我。

  他是…爱我的吧?

  拥住他,眼泪渗进了他的衬衫。

  「怎了?」他有点惶恐,「是不是坐小飞机害怕?我们可以改坐船。

  」

  「又不是害怕跟悲伤才会哭。」她勉强忍住眼泪,用浓浓的鼻音说。

  「小孩子似的。」至勤咕哝着,这种硬装大人的口吻,逗得穆棉破涕而笑。

  硬在密不透风的工作行程中排出假期,不管老板的暴跳如雷。

  「我看他好像不太高兴。」来接她下班的至勤回望着还在冒烟的老板。

  「别闹了。我在这个公司工作了二十六年。老板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叫我上吊,我不敢跳楼。累积二十几年的公假,居然不准我七天?」

  至勤笑着抱住她。

  「喂,电梯里有摄影机,楼下警卫看得到唷。」穆棉拧拧他的鼻子。

  「我们等等要记得跟他们收费。」就在电梯里吻了穆棉。

  不顾大楼警卫眼睛瞪得像牛眼,两个人手牵手逃命似的跑出大楼,不晓得笑什么的喘不过气。

  就要去绿岛了。

  她的猫(三十七)

  他们没去挤饭店,反而在柚子湖找了家民宿住下。至勤很得意的告诉穆棉,是长年跑绿岛的烈哥帮他安排的。

  穆棉微笑。她晓得陈烈很久了。但是这个脾气暴躁的名摄影师,居然和至勤投缘,这就让她觉得意外。

  听到一些令她不安的传言,正考虑要不要去找陈烈谈谈的时候,他倒是上门来。

  「至勤劳您费心了。」穆棉客套着。

  他将手一摆,「没啥费心,妳对他好点就得了。别让他上个工也愁眉苦脸。」

  几句话谈过,穆棉发现至勤遇到了贵人。一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谢谢您对至勤这么好。至勤很需要像这样的父亲形象学习。」她终是诚恳的说。

  「谁、谁会有那种笨儿子阿?」陈烈的脸都红了,「那个笨手笨脚的笨小子,不晓得妳看上他哪一点,穆小姐,」陈烈还是有点不解,「这些年追求妳的人会少吗?」

  「这些年在您身边工作的人会少吗?」

  穆棉倒打这一耙,害他一下子愣住。

  她松了口气。人生无常。一想到自己有个万一,将至勤孤零零的留下的时候…总是坐立难安。

  到底还有个父亲似的人对他好,连出游都替他打点过。

  暗暗庆幸着。

  民宿的这家人很和善,租给他们的小房子,本来是远迁到台湾大伯一家人的。若不是陈烈交情够,根本没得谈。

  相当雅致的两层小巧楼房,贴着干净的二丁挂。步行十分钟就是海。

  独门独户,也不怕吵了人,女主人还以为他们来度蜜月。

  「对阿。」至勤笑着。

  穆棉打了他一下,莫名其妙的心跳了起来。

  七天的假期呢,他们又不是赶热闹的人。所以第一天的活动,只是单纯的下水。

  运动神经很好的穆棉,居然不会游泳。穿着泳衣尴尬的喝了一个早上的海水,决定抱着游泳圈不放。

  「不会没关系。我会救穆棉。」推着她的游泳圈,至勤笑着。

  天筐淡淡的蒙着丝丝的云彩,让艳蓝的天空转为淡蓝,也因为蒙着薄薄的云层,太阳不再那么歹毒,附近露营的学生们,吆喝着打起沙滩排球。

  游累了的穆棉和至勤,坐在旁边看着,穆棉笑着,「篮队发球可以更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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