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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远又近的悲伤距离 page 6 作者:染香群

  至勤松了下来,眼睛却写着失望。「是阿,她要后天才回来。」

  「你真的爱上她阿?那干嘛搬出去?」

  习惯把心事往肚子里吞的至勤,突然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

  「就是因为太爱她,所以希望她能以我为荣。」他的声音低沉着,「现在用她的钱住她的房子被她疼爱,但是我却只能寄生着。还要害她被人家笑。」

  「就因为这种烂理由喔。」烈哥开始灌一番榨。

  至勤沉默着。喝完那杯挪威森林后,眼神空茫:「当然不是。我只希望自立以后,可以重头回来追求她,就不会有人说话了。」

  「我希望她挽着我的时候,能够为我感到骄傲。好想赶上她…但是,似乎永远不可能…」他想到良凯,心里一阵刺痛,「我什么也不会,除了这张脸皮,什么也没有。」

  烈哥抹抹嘴,开始吃无花果,「你知道吗?除了第一次你拍的广告照外,其它的相片,全是垃圾。模特儿可不是那张脸皮就行了。」

  「不管你喜不喜欢,你既在这一行里谋生,就要敬业一点。我问你,那次拍照把我气得差点中风,又为了什么突然开窍?」

  那天吗?至勤拉起一个模糊的笑容,感伤而温柔的笑容。「那天穆棉来了。」

  烈哥看着他,「你的心里除了穆棉,没有其它的东西吗?」

  「我不喜欢在心里装垃圾。」至勤喝着冰开水。

  「那就更爱穆小姐一点吧。」烈哥笑笑,「朝着镜头,用你能想到的眼神和表情,告诉她,你爱她。」

  「你以为广告是什么东西?广告不是告知大众消费而已。在全开或半开的海报、半版或全版的报纸、公交车、几秒或几十秒的电视和广播,就要让人感动。这种感动的层次和电影或小说给予的感动,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反而难度更高。」

  抓着至勤,有了几分酒意的烈哥,拖他到  pub  的另一端,颓废嘈杂的嚣闹,墙上的画依旧静默。

  「看着!这是翻印了又翻印的复制画,经过好几百年,它依然感动许多人。你是教徒吗?」

  「不是。」

  「我也不是。但是我却被感动的非常厉害。为了这幅复制画,我还远渡到法国去看原画。真正的感动是横越族群的!小子!你有感动别人的资质。这是才能,也是长处。你做了模特儿这行当,就作好它!你知道模特儿怎么写吗?」

  至勤狐疑的沾了点酒,在桌子上写了「模特儿」三个字。

  「不对,不对。」烈哥也沾了些酒,写上「魔忒儿」。

  「站好。我要你好好站在这里五分钟,看这幅画。放松自己,看这幅画!不管想到什么,或看到什么,让自己接受那种情绪。你要记住,站在镜头前面的你,就是能主宰自己魔力的画中人,要观看的人如何感动,都是你的演出。所以,不要动。」说完,烈哥就离开了。

  烈哥只要他站五分钟,他却站了半个小时。

  那是幅「耶稣受难图」。很寻常的题材。基督刚从十字架上被放下,长钉穿刺过的地方还在流血,死了。年少美丽的圣母从背后抱住他,仰头流着泪。天使悲悯的拿来水壶,几个年少的天使也相拥而泣。

  但是圣母的表情如此丰富多变。哀伤、疼惜、愤怒,居然还有一丝丝的,如释重负,和,欢喜。

  欢喜还能抱住亲爱的人。

  无瑕的美丽圣母,和脸上刻着苦难的圣子。

  他的情绪一下子恍惚起来,回溯了许多愉快和不愉快的往事,最后在穆棉的身上聚焦。

  等烈哥来摇他,至勤才惊觉自己泪流满面。这种强烈的感动,在他心底久久不散。

  「我也可以吗?」也能让看着我的人这么感动吗?

  「当然。」烈哥说,「漂亮的人满街都是。这个圈子不缺漂亮,但是缺灵魂,还严重缺货。」

  他仔细的看着至勤强烈意志的眼睛,「是的,你可以轻易的感动镜头。」

  「因为你是魔忒儿。」

  她的猫(二十)

  之后,烈哥投入另一个案子,好几个礼拜没有想到至勤。等他和至勤再碰面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至勤,凝聚的魅力,光光用眼睛看着,就几乎让人窒息。

  过了几天,烈哥将至勤的毛片给他看,他笑了。

  「还可以,不是吗?」

  烈哥敲敲他的头,「不晓得哪来的鬼小子,男男女女都该为你疯狂了。」

  至勤很快的成为新偶像。但是他相当坚持自己的生活。不接受访问,不演戏,不在大众面前曝光。平常的他只是个穿着牛仔裤T恤的好看男孩子,一站到镜头前面,就成了颠倒众生的天魔。

  他自己觉得该然,烈哥却让他从镜头看别人。好奇的他,透过镜头看其它的模特儿,一惊之下,险些跳起来。

  「那是活着的人吗?」他有些惊吓,从镜头看出去,彷佛看到泥塑彩绘的傀儡娃娃。

  「你不知道?以前你就是这个样子。」烈哥笑笑。

  休息的时候,至勤将手指圈成一个方框,看出去。真奇怪,只是从镜头看出去,一切如此不同。

  后来烈哥要他跟着去摄影棚打工,他也没有推辞。为了奖励他的用心,烈哥借给他一部傻瓜相机。

  「这很贵吧?」在摄影棚流连久了,当然知道这种非常聪明的傻瓜相机。至勤不肯收。

  「收着吧。又不是给你。只是借你用用。」烈哥越认识至勤,越喜欢他的好学和不怕苦,「试试看,从镜头里看真实。」

  我要拿来拍穆棉。迫不亟待的跑回家去,趁着穆棉熟睡的时候,想将穆棉温柔的睡脸拍下来。

  但是,从镜头看出去,他只看到一个疲惫的女人,眼睛有着疲劳的黑眼圈,悄悄的开始有细纹在嘴角和眼末嚣张。将相机放下,在他眼前的穆棉,还是他最爱的,轻易引他心底酸楚柔情的穆棉。

  至勤拿着相机,怔怔的看她,窗外的水光在天花板潋滟着,混合着透明的月光。躺在这片水光中,像是冰封在淡蓝色的海底,睡眠中的人鱼公主。

  但是相机里看到的却不是这样。这让至勤觉得困扰。

  为什么有这种差别?因为我爱穆棉吗?

  「你的心里,除了穆棉,没有其它东西吗?」他想起烈哥说的话,不经意的。

  是吗?为什么,我这么的爱穆棉?只是因为我爱她,还是因为…没有归属的我,盲目的抓住穆棉,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我爱穆棉吗?这种情绪就是爱吗?什么是爱?

  他环顾熟悉的房间,却觉得陌生。他和穆棉住在这里三年了。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定位。一开始,只想当穆小姐的猫免于饿死,后来觉得自己爱上了穆棉,希望给她终生幸福。

  但是若是给她的爱情不纯粹,那么,这种混着木屑般杂质的情感,还能够马虎的供应给穆棉吗?

  良凯的讥讽和指控,就像在眼前。或许,我该离开?

  但是这种念头却让自己产生了强烈的哀伤和苦痛。他和衣倒在被上,看着她。

  现在的至勤,很可以养活自己了。就算现在从穆棉的家里出去,他也不再是雨地里,几乎饿死的小孩子。穆棉不是他不得已的选择了。

  但是不要,不想,也不肯离开穆棉。

  看着她,像是回到那幅耶稣受难图的面前。他忽然了解了些什么,虽然一切仍堕五里雾中。

  他环抱住熟睡的穆棉,像是这样就可以守护她脆弱的梦。

  *  *  *

  自从打工和上课成了至勤的生活重心后,作家事的时间越来越少,穆棉又请了个钟点女佣来打扫,不让至勤辛苦。

  难得穆棉提早回来,讶异的发现至勤早在家中等着,身边散着漫画。

  对着她微笑。这个微笑,不管在车厢还是街边,报纸与杂志,恍恍悠悠的勾着她的魂魄。

  穆棉也微笑,心底酸楚的温柔,悄悄的冒上来。

  「吃饭了吗?」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询问着对方,笑了。

  握着手,一起去附近的夜市吃饭,没有星星,昏黄的灯泡和银白的照明灯,人间柴米油盐的华灯初上。

  「我是穆棉的?。」至勤透过冉冉的食物热气,对着她说。

  「无?」

  「嗯。穆棉是我的佩。」

  原本没听懂的穆棉,心底恍然的哦了一声。

  我是三眼族?她微微笑着。我保管着至勤的「命」,好让他无敌?

  因为穆棉保管着我的「命」,所以…我开始不惧怕。

  相视一笑。

  但是…虽然是夏天,穆棉却嗅到秋天的悲凉。

  ?吗?这是无的古写。无就是什么都没有,一切,什么都没有。

  21--25

  她的猫(二十一)

  穆棉露出这种恍惚又迷离的笑容时,至勤都会担心的握紧她的手。

  「她」到哪里去了?这样心魂不在的眼神。

  即使在摄影棚里打着工,一到了休息时间,至勤就会猛然的想起穆棉温柔而朦胧的笑容。

  无意识的在纸上涂着鸦,慢慢的,用相机抓不到的穆棉,透过一笔一笔的清晰,传神的隔张纸,对他微笑着。

  至勤也微笑,这样喜悦的笑容让烈哥觉得奇怪,他探长了头看。翻了翻几张杂乱无章的涂鸦。

  「哎唷,学过素描也不说。上回那个烂布景也不帮忙修。」

  「我没学过素描。」至勤把涂鸦抢回来,不想穆棉让别人看去。

  烈哥站直起来,笑笑着,「那是穆小姐?」

  至勤点头。

  「不错的主意,既然相片拍不出她的样子,画画是个不错的方法。不过,原子笔画的像不容易保存喔,何不画成油画?」

  「油画?我不会画油画。」

  「不会?学就是了。以前你会摄影吗?」烈哥不以为意的说着,刚好休息的时间过去,他吆喝着开始工作。

  学就是了。他每天上课都要经过西画社的画室,从来没想过参加,怔怔的看着里面的人拿着笔在画布上涂抹。瞪着雪白的画布,像是当中有些什么想挣扎着出来。

  他参加了西画社。

  工作和功课外,他多了西画社分配原本就不够的时间。致信又挑在这个时候找他加入漫研社。

  「漫研?」忙得有点晕眩的至勤看着他,「你哪看什么漫画?你不只看A漫吗?还是漫研改研究A漫了?」

  「胡说!不要侮辱我的人格好不好?」致信慷慨激昂的说,「那是少年时的荒唐事迹,现在我已经把生命奉献给漫画了!我最近正在努力的K『西血姬美夕』ㄟ!你了解吗?关于吸血鬼这种题材,美夕又另开了新的局面和世界诠释…」

  等看到漫研美艳的社长,至勤心底才恍然的哦了一声。

  他妈的奉献生命给漫画,狗屎的致信,死虎烂白目。

  但是,至勤还是认命的陪他去漫研,在致信和社长打得火热,怠惰社务的时候,他这个倒霉的好朋友,还得出面管理漫研社。

  这么一来,他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能够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回到家除了面朝下的倒在床上,几乎连清醒的时候都没有。

  渐渐的,至勤常常要一两点才回到家。等穆棉睡着了,他还在外面忙着,等早上穆棉去上班,他仍然在床上熟睡。

  穆棉一直没说什么。偶而半夜的惊醒看见至勤还在身边,就能满足的再睡去;清晨时能够抚摸熟睡中的他的脸,就觉得已经算幸福了。

  虽然这种幸福,有着镜花水月的悲怆。

  但是穆棉不愿多想。若不是半夜里醒来,发现至勤不在床上,她找遍了整个屋子,仍然一无所获,她不会呆呆的盯着已经三点半的时钟发怔。

  这个西晒的房间,一到了月亮决定回航的时刻,总是满满一室侵夺的月光。这初秋,冰凉的气温带来错觉,一接触的刚睡醒的温暖肌肤,居然有强烈的滚烫感,像是月光会将人烫伤般。

  穆棉静静的躺着,直到四点整,月亮更斜,更清楚的整个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对着自己笑。

  不是月光会使人烫伤。而是月光带来的寂寞,会将人烫伤。严重的烫伤。

  她笑着,继之潸潸的泪,然后蒙在被子里,紧紧闷住声音的嚎啕。

  穆棉的不对劲,只有良凯发现了。

  外表上,穆棉比以前更积极,也更努力的工作。她的创意源源不绝,屡屡创出令人惊叹的佳绩。但是这种反常的狂热,却也投射在平常的暴怒和急躁上面。

  「怎么了?穆棉?」在她刚发完脾气,严峻的要求属下重新来过的时刻,良凯看着她。

  「那种烂企划,居然有脸拿上来。」穆棉朝着计算机打字,试着提出更好更让客户接受的企划。

  「我知道是烂得很,」他捡起让穆棉丢得远远的档案夹,「但是需要发这么大的火?」

  「我没发火。」穆棉连头都没抬。

  「穆棉…」

  「出去,良凯。我得静下心来想这个案子。」

  穆棉怪怪的。他觉得担心。即使下了班,回到家里,他还是想着这些天来穆棉的异常。

  这种样子…时而躁进时而忧郁…

  他从床上坐起来。打到穆棉家里,没有人接电话。打她的手机,关机中。

  他胡乱的套了件外套开车到公司去。太像了。这个样子,良凯自责着,为什么没有发现?她现在的样子…

  就跟空难刚发生不久的样子一模一样。

  公司一片漆黑。当然,现在应该没有人了才对。

  正想离开的良凯,却在这片黑暗中,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

  他知道公司闹鬼很久了。偶而回来拿东西的员工,听到了漆黑的公司里传来找不到的女人哭泣声,这种传闻越传越烈,良凯都只会直斥为无稽。

  轻轻的推开穆棉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但是深夜里的哭泣声却如影随形。

  强压抑自己的情绪,打开壁橱。这原本是让穆棉将外套挂起来的地方,位置仅仅让一个人站在里面而已。

  穆棉没有站着,她屈着窝在这个狭小的空间,眼泪不断的溢出来,看见良凯找来,她羞赧的将脸向里面,却没有办法停止哭泣。

  就像多年前,他在衣橱里找到穆棉的光景一样。他的心…

  深深的绞痛。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无法痊愈。已经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

  「穆棉…我在这里。」良凯轻轻的唤着她。

  你也会走的…穆棉的哀伤更无法止息。谁都会走的。

  就算是至勤,他也打算离开了。没有办法停止的呜咽,像是将她沈浸在淡蓝色忧伤的海水底,无法呼吸,也无法死去。

  只能够不断的哭泣而已。

  这淡蓝色的忧伤海水,竟是她的眼泪所致。

  她的猫(二十二)

  「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蹲下来,良凯温柔的问着。

  只顾着哽咽,她没有回答。良久,「不要管我。凯,我很快就会好了。

  」

  「是至勤?我就知道…」他开始暴怒。

  「不要胡说!」穆棉睁圆了眼睛生气,「跟至勤没有关系的!」提到他的名字,止不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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