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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从来不曾走远 page 8 作者:采甄

  「哼,诅咒你迟早变成猪。」

  笑着挂上电话,转身打开电脑,照例打了封信给杰笙。

  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内容,大约也是新工作如何磨人、家里的宝贝狗儿如何逗趣可爱,或是学会哪道新菜、又看了哪些书听了哪些音乐,有时也带上几个冷笑话,琐琐碎碎拼凑成一封传过去,两三天就得来这么一回。

  杰笙也不嫌弃,总是很认真的洋洋洒洒写上一大篇,还颇得意的附注着:我有的是时间,既然寄信不用贴邮票,不多写点怎行呢?

  渐渐地,来来往往之间,成了彼此的默契与习惯,无形的绳线也逐渐牵系了起来。

  就在我以为日子就要这样永远平淡闲适、无风无雨一直过下去的时候,某个夜里,那只名唤雷米的小白狗儿在突如其来的莫名喘息和呕吐中,忽地断了气息。

  我整整哭了一晚,疯狂的打电话找小伍,硬要他听我说上几句,甚至我连杰笙也不放过,丝毫不在意昂贵的国际电话费,狂乱的宣泄悲切的情绪。

  几天过去,伤痛逐渐平息之后,我收到小伍的电子邮件。

  安:

  窗外正滴滴答答地下着台北盆地最令人厌恶的梅雨,我倚在整片的落地窗前,呼吸间的热气让眼前—片蒙胧模糊。

  我的情绪随着雨丝—同飘落在这样深沉的夜里。

  值了两天加护病房,昨个夜里,接连走了三个病人。脱下白袍,换了双拖鞋,我弄了杯咖啡,在值班室的沙发歇息着。病人家属哀凄的哭喊声忽远忽近,我的心情更加郁闷沉重起来。

  那时,我想的是前几个晚上,你在电话的那端,无法控制地痛哭失声。

  心爱的小狗儿毫无征兆地骤逝,这样的措手不及,让你惊愕的抱着逐渐失去温度的狗儿嚎啕大哭,任凭家人怎么地安慰劝阻,你都无法相信每天跟你抢棉被、同床共枕的狗儿,就这样轻易地魂归西天。你不断地自责,怪罪自己不够关心,没有尽到照顾它的责任等等。

  电话里的声音,是如此悲切,而刚从开刀房下两台刀的我,疲惫得不知道该从何安慰你。我静静的听你哭诉,心里想的却是得赶快回去继续第三台刀,深怕去迟了,第一助手的位置就换人了。于是我敷衍了几句,允诺隔天一定陪你谈谈,便匆匆挂了电话。

  你一定不知道,隔天一早,杰笙来了电话。从多伦多传来的声音竟然如此清晰,他说你写了封好长的信给他,内容除了对狗儿的意外感到非常心痛,还提到因为这件事,而让你重新思考关于人事物生命生活等等艰涩的问题。

  未了,他叮咛再三:「最好赶快去看看她,小安很需要你,也许在这个时候说些合适的话,说不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呢。」

  那天早上,我的心情就像此时此刻,拿起又挂上了话筒,不知几回。

  小安,不是我不懂得在你这般脆弱伤心的时候,拭去你无止境的泪水,好好地抚慰你濒临绝望的心,而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学习接受人世间的无常与生离死别,坦然地面对命运造化的捉弄人。

  我知道你会恨我,恨我的无情无义,但是,怨憎会,爱别离,这就是人生啊。

  ……

  ……

  ……

  ……

  看到这里,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往下读了。

  「我要的,不过是个简单而真心的安慰,不是这些人生道理。」我在电话中叹了口气,无奈的跟杰笙这么说。

  「他只是希望你能……呃……坚强一点。你知道,小伍舍不得你伤心难过的。」

  「算了。不要再提这种事。」我沮丧的说。在小伍面前,我始终只是个「傻瓜」、「蠢蛋」之类的角色,说得再多,也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湿湿黏黏的梅雨季节刚过,我收到杰笙寄来的一封信,上面还盖着New  York字样的邮戳。

  小安:

  五个月前,我计画着要带阿真来体验夏天的纽约大苹果,这原本该是美好的旅程,如今,只剩我孤单一人。

  这里曾经是阿真的梦想地。她在艺术界工作那么久,关于纽约的种种传说已经听闻大多,她向往着有一天能站在苏活区的街头,用力的呼吸充满活力的空气;或者到中央车站目睹围绕在身边关于离别与重逢的故事;时代广场和第五大道当然不能错过;和自由女神拍照也定不能少的行程;晚上要来一场百老汇的经典音乐剧;最后再上布鲁克林大桥看着曼哈顿的夜景。

  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以缓慢沉重的脚步,我一站一站的走着看着想着。

  这个繁华璀璨城市有着旺盛生命力,游走其中,相对映照出我的寂寞与哀伤。不禁要想,若是阿真能一同前来,不知又会是如何的感觉?

  小安,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遗忘过去?让回忆里只剩下往日的美好?

  反覆的看了几遍,我的眼眶已经湿润。打开电脑,我快速的敲打键盘。

  杰笙:

  真希望可以和你一起去纽约。至少可以在悲伤与思念时,彼此还能作伴。

  又,既然往日美好,岂能遗忘?

  我把这一来一往的信件内容念给小伍听,电话的那端只是冷笑着:「你们两个真闲,有空怎么不上来看我?还有时间写这些琼瑶小说里的东西,净是无病呻吟。」

  无病呻吟?我按捺下就快发作的情绪,找个理由结束了电话。

  台北和台南的距离是多远?搭飞机约是四十分钟,搭巴士顶多也只要四个小时。但是,为什么总觉得我和小伍之间的距离几乎是天涯海角呢?

  当心不在的时候,即使是面对面,也是千万里的遥远吧。

  倚着阳台看着夜色,凉风徐徐吹来,忽然猛然一惊——我的心不在了吗?那……到底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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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心去哪里了,日子依然一天一天赛跑似的在过。

  自从纽约的孤寂之旅后,杰笙决定留在多伦多。

  「我已经申请了多伦多大学的遗传学系,至少会在这里待上三、四年吧。」

  「这样啊……」对于这样的选择,我有些讶然。「真的不当医生了吗?很可惜耶,都念了那么多年的医学院了。」

  「遗传学并没有偏离医学系统啊,改往研究路线发展也没什么不好。」他笑着说:「嘿,至少以后不用大夜小夜的轮个没完没了,不是吗?」

  「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只是有点可惜……医者父母心,我觉得你会是个好医生的。尤其经过阿真的事之后,你更能了解病人的苦处——」

  杰笙忽然打断我的话,提高音量的说:「好了!不要再提了!小安,你难道不能理解那种与死神搏斗奋战的痛苦吗?」

  「我知道。」我噤声不敢多话。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激动的。」他立刻和缓了下来,语气里充满歉意。略微停顿后又说:「最近和小伍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有空时讲讲电话,没空也没关系,各过各的生活。」

  他叹了口气。「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再有耐心的男人也会禁不起这样折腾的。」

  「我觉得……我们很难再走下去了。你知道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和他聊些什么。」

  「所以?」

  「这代表我对他已经失去感觉了。」

  杰笙笑了起来。「感觉这种东西很微妙的,说来就来,说消失就消失。小姑娘,谈恋爱不能光靠感觉呀。」

  这种论调我可不同意。「拜托,如果连感觉都没有,还谈什么恋爱呢?」

  「好像也有点道理。不过,别只是用感觉行事,还是得多花点时间思考看看,嗯?」

  对我来说,杰笙亦师亦友。新工作需要紧锣密鼓的学习,和小伍之间的茫然未定,以前有阿真陪我度过各种困难时期,如今,似乎只能依靠杰笙了。

  幸好还有他……我望着还有些余温的话筒,长长的叹了口气。

  大概只要沾上医学院的边,就很难轻松过日子吧?

  自从杰笙回到学生生活之后,天马行空闲聊的次数立即变少了,不过只要时间允许,通常每个周末还是会聊上几句。

  「你说梦到了阿真?怎么没打电话告诉我?至少要E-mail给我啊!」他难得这么激动的嚷着。

  「哎唷,我没空写信啦,这个礼拜被经理盯得很紧,回家都累死了。」

  「你梦到阿真怎样?她好不好?快说呀!」只要关于阿真,他比谁都急。

  「我梦到以前和她参加救国团活动,躺在山上看星星耶。」

  那一幕实在太真实了,我一度怀疑根本不是梦境。

  「就这样?她没开口说话?」杰笙失望的问。

  「这是梦,不是拍鬼片好吗?还开口说话哩……要吓死我啊。」忍不住碎碎念上几句。

  「尽管来找我。」他认真的说。「有什么好怕的,我多希望能天天都梦到她。」

  我忽然想到之前小伍曾经说过的一些话。

  「杰笙,你会忘了阿真吗?小伍说,很多事情,只要离开一阵子,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淡忘,你也是吗?」

  「不会。我不会忘了阿真。」他坚决明快的回答,停了几秒钟,反问我:「难道你会吗?」

  「当然不会。」

  「这就对了。刻骨铭心的人事物,都令人难以忘怀,不是吗?」

  在电话的这端,我用力的点点头。这一刻,眼眶有点湿了。

  「喔,差点忘了提醒你,」杰笙又说:「我已经订好机票了,耶诞节过后就会回台湾一趟。」

  「啥?你要回来?」我惊喜的大叫。

  「哇,你真的忘了呀?阿真忌日啊。」他笑了。「该打,该打。」

  一年过去了吗?站在阿真的牌位前,觉得恍若梦境。

  杰笙依旧是一派温文儒雅。我正从背后暗自打量他的时候,小伍一把拉住我,横竖不分地往外走。

  「做什么啦……」

  「拜托你能不能识相点?杰笙有很多话要跟阿真说,你杵在那里作啥啊?」

  「对喔。」

  我不甘愿的跟着他走出来,舒舒服服的坐在石椅上;南部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微风沙沙拂过林间,静谧的氛围,心情也沉定许多。

  小伍靠过来,含着笑意看着我。「很久没到台北了,难得杰笙回来,今天跟我们一起上去?」

  我想了一下,才说:「不好吧?我上台北做什么?」

  「台北实在也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杰笙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不如去台中好了。」

  「台中?」我和小伍诧异的对看一眼。

  杰笙看了看手表,淡淡的笑着。「现在去台中,正好赶上午餐,我真想念春水堂的珍珠奶茶呢。」

  「好啊!很久没去台中了,去走走也好。」小伍立即起身,掏出汽车钥匙,大步往前走。

  「哪有这样,说去台中就去台中喔……」我一边走一边嘀咕着,一个不留神,差点被地上的坑洞拐了一跤。

  幸好杰笙即时从背后扶住我。

  「小心哪。瞧,还是常常跌跌撞撞的。」他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笑着叨念几句:「跌倒是可大可小啊,小则擦伤破皮,大则骨折脑震荡,你可得学会照顾自己呀。」

  还来不及应答个什么,一个身影飞快地闪入我们之间,小伍从杰笙手中抢拉过我的手。

  「我来就好。」小伍淡淡的说。

  杰笙的表情有些错愕,随即又恢复惯常的温和。「好啊。」

  中港路、科博馆、逢甲大学前、大度山上,一路下来,全都是以前阿真在台中的那段时间里经常出没的地点,甚至杰笙后来还要求到那栋公寓去看看。

  当我们在春水堂坐下来喘口气,已经是接近晚餐时间。

  我狼吞虎咽的吃起招牌功夫面,又连喝了几口珍珠奶茶,杰笙细心的递过纸巾。「很饿吗?吃慢点,小心噎着了。」

  我摇摇头,正擦着嘴边油渍的时候,小伍开口了。

  「杰笙,」他的语气不怎么愉快,「我哥事务所里最近来了个女建筑师,长相清秀,谈吐落落大方,我看……明天约她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咳、咳。」我差点被噎住。

  杰笙笑着又递过新的纸巾,没答话。

  「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小伍不高兴的放下筷子。「阿真都走了一年,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啊。」

  杰笙闲适的吃起餐点,微笑着说:「我不是正在过日子了吗?」

  「我是说结婚生子!拜托,难道除了阿真,其余的都不是女人吗?」

  这个话题我插不上,只能低头默默的继续吃面。

  杰笙喝了口汤,轻松的说:「人生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循序渐进即可,不必这么着急。」

  「你——」小伍一时语塞,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说:「总得打开心胸,接纳其他人,至少也该试着认识新朋友啊。」

  放下汤匙,杰笙说得干脆:「老实说,这点我还做不到。」

  「我看这样吧,」小伍摇摇头,转向我。「小安,你以后别老缠着杰笙,免得两个人碰在一起就要想起过去,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走出来啊。」

  又关我的事?默默地推开餐盘,招手请服务生来收拾。

  「听懂了没?小安?」

  「听不懂。」服务生一走,我口气冷淡的回答。

  气氛立即降到冰点。杰笙试着缓颊:「小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用力的搅着奶茶里的冰块,丝毫不让步地说:「不然是怎样?说来听听看。」

  杰笙看着小伍,许久许久,幽幽的叹了口气。「小安确实可以安抚平定我的忧伤,这点我不否认。」

  「嗯哼。」

  「当有人和我一样痛苦的时候,自身的伤痛便会容易痊愈些,这种道理你应该也懂。我知道终究得把这一段过去淡忘,但是在目前的阶段,我……需要她的陪伴。」杰笙对着我微微一笑。「或者也可以说,我们是相互作伴。」

  「好个相互作伴!」他额上的青筋冒了出来,用力握紧了充满水气的玻璃杯,怒瞪着杰笙。「你竟然在我面前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嘿,你冷静一点。」

  「这要我如何冷静?!你明知我对小安是什么心意,却口口声声说需要她的陪伴!怎么?你以为小安可以代替阿真吗?」

  收起了笑,杰笙沉着脸。「不。从来都不是。小安终究是小安,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变成阿真。」

  「哼。就怕哪天你把她当成阿真。」小伍阴郁的看着我,又转向杰笙。「那你说个时间出来,看看什么时候才能『不需要』小安!」

  换我想翻桌了。「够了没?你再这样闹,我马上走!」

  「哪是闹!我只是要把事情说清楚而已。」

  杰笙按下我的肩膀,继续说:「绝对不会把她和阿真混淆,我保证。但是,这段作伴的时间会有乡长,我……真的很难给你一个答覆了。也许只是一年,或者三年五年,都是说不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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