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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夭 page 4 作者:湛露

  副将递上两个行军时常带的酒壶,凤玄钧扔给成风侯一个,朗声道:“再谢侯爷美意!”

  成风侯却没有立刻和他一样拔塞痛饮,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显得十分冷淡。“王爷除了喝酒,没有别的事情和我说?莫非王爷什么都没有听说?”

  凤玄钧就知道他来是为这件事,只不过自己人既然不是错在前,又何必先开口失了身份。既然对方提及,他就哈哈一笑:“侯爷说的难道是前几天下面人的那场玩闹?不过是口角失和,听说侯爷已经代我到陛下面前说清此事,就没有什么再追究的必要了吧?”

  “王爷说的真是轻巧。”成风侯哼哼道:“我以为王爷是懂道理的人,可是这件事不是哈哈一笑可以遮盖过去的吧?我的人当时被打伤了五六个,到现在还下不了床,满城百姓看着,让我的颜面何在?虽然王爷是王弟,可是这么放纵属下行凶,是不是也太不把本侯放在眼里了?”

  凤玄钧的副将越听越生气,几乎忍不住要开口阻拦,但是被凤玄钧的眼神逼退到一旁。

  “这么说侯爷今天来不仅仅是为了送本王了?”凤玄钧的口气也冷硬起来,“侯爷想要什么?让我下马赔罪?还是把我的将士们再痛打一顿为您消气?”

  “起码那几个闹事之人请王爷交出送到刑宫法办。”成风侯步步进逼。

  “哼!”凤玄钧陡然沉下脸:“侯爷,我敬你是老臣,所以好言相待,当日我虽然不在场,但是是非曲直我也是知道的,所以侯爷别欺人太甚,本王可没有工夫陪你在这里磨牙。”

  成风侯的面子上挂不住了,他本来以为凭自己的身份,凤玄钧多少会卖他个面子,说两句软话,也让他在手下人面前争点面子,没想到凤玄钧的态度如此强硬,竟让他下不来台了。

  就在成风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两厢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从凤玄钧的队伍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士兵,来到两人马前,拱手笑道:“侯爷王爷,今天是大军出城的好日子。二位为凤国疆土安危鞠躬尽瘁,怎么在这件小事上大动肝火?若是此时有外国人士到来,看到这种情景还以为我们凤国群臣失和,岂不因小失大?”

  凤玄钧眉骨一沉,不是已经吩咐他们不要多话?怎么还冒出个多嘴多舌的?

  “这件事若说是哪一方不对,则必然是偏袒了另一方,侯爷和王爷也不会愿意。依小人之见,这本是下人们见识短,涵养差,所以才会有拳脚之争,侯爷王爷如果也因此争执不休,下面的人有样学样,只怕后面还会有大祸。不如就在这里握手言和,各自回去约束自己的部下,严加管教,不是最好吗?”

  那名士兵又对成风侯弯了弯腰:“侯爷手下有人受伤,那几名守城将士也同样挂了彩。大家各自都吃了亏,这也正好是对他们的训诫,让他们知道以后再不能逞强斗狠,耀武扬威。”

  “侯爷今天亲自来送王爷,显然是大人大量,想将这件事说清楚,免得大家放在心中生了疙瘩日后难解。其实我们王爷也早想登门拜望,只不过这次实在是行程匆忙,来不及过府详谈,也请侯爷看在王爷同样是为国奔波操劳的份上,不要生气。”

  他一大番的侃侃而谈,说的成风侯渐渐顺了气,连凤玄钧都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从何时起,自己的手下竟然有这么一号人物?怎么他从来都不知道?

  那士兵走到凤玄钧的面前,扬起头伸出双手:“王爷,请赐您随身酒壶。”

  乍然近距离看到这张脸,凤玄钧的心如明镜,脱口而出:“原来是你。”

  士兵依旧笑吟吟地举着双手,凤玄钧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将酒壶交给了他。

  士兵走到成风侯面前,高举起那只酒壶:“侯爷,这酒壶是王爷贴身之物,也是他最珍爱的一个物件,壶中之酒是新酿好的吟露。想来侯爷刚才不肯喝酒定是嫌那壶酒的味道不好,不如尝尝这一壶如何?”

  吟露酒是天下闻名的名酒,以其原料珍贵,酿造手段复杂,味道醇香浓厚而驰名。凤国里会酿造这种酒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一听到这个酒名,连成风侯都不由得动容,伸手接过,打开酒塞就闻到那令人心醉的酒香,不由得赞了一句:“果然是好酒。”接着就连喝了几大口。

  那士兵笑道:“侯爷既然喝了酒,就表示和我们王爷讲和了。即日侯爷也要返回所属之地,小人代王爷提前祝侯爷一路顺风。”

  成风侯没想到他如此机灵,自己几口酒喝下去就被他说了个圆满,抢了先机。虽然觉得就此讲和未免太便宜对方,但是眼见大局本就在对方手里,这小兵又将所有场面上的话都说足了,也算是给他留了很大的面子,于是将酒壶掷了回去,哼了声:“难怪武王战无不胜,连手下毫无品阶军衔的小兵都这么有见识,本侯不服你还真是不行呢。”

  凤玄钧在马上拱手:“好说,侯爷相送之意本王感激在心,天色大亮,侯爷请回吧。”

  待侯爷的人马走远,凤玄钧虎目扫向那个还立在原地,笑容可掬的小兵,喝了声:“把他带到马车上,我有话问他!”

  其他士兵都觉得疑惑,见这个小兵这么能说会道,又面容清秀,应该是很引人注目的,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小兵被推向停在队伍最后方的一辆大马车上,还没坐定,凤玄钧一掀车帘也坐了进来。

  “谁让你穿成这个样子,还提前混到我的队伍里?”

  那名士兵自然就是檀香,她笑道:“王爷不是怕我女流之身行动不便,给王爷添麻烦吗?所以我请陛下为我准备了这身军服,在王爷的队伍里挂了个号,就这样来了。”

  “你们还真是胡闹,这是行军,又不是姑娘出门踏青。你若是不开口,这一长路走下来你受得了吗?”凤玄钧简直又气又恼,想不到凤玄枫越来越会给他找麻烦。

  “老老实实在马车上呆着!没我的命令不许随便下车走动!否则我可不管你是医生还是女孩家,到时候别怪我骂人不给你留面子。”

  凤玄钧怒气冲冲地走下车去,紧接着檀香就听到他对外面的人吩咐:“车内就是陛下派来的檀大夫,她是个姑娘,你们小心伺候着,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要是让我知道了,可饶不了你们!”

  檀香在车内听着先是一愣,复又一笑。她本来还奇怪,怎么长长的队伍里出来一个装潢考究的马车,原来竟然是他提前为她准备好的。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只看到他的背影走远。想不到这个人看上去铁口铁心,不留情面,倒是心思细腻,考虑周全。

  这马车宽大舒适,多坐两个人都没问题。车厢一角还有个药箱,放了几本医书,想来都是凤玄钧吩咐人准备的。

  既然如此,就却之不恭了吧。

  有一路的时间可以近身接触凤玄钧,更胜过远远旁观,猜测他的心思,所以她才让妩媚和凤玄枫送她到这里来。

  在皇城内对他的了解有限,只有在边关沙场之上,才是他真正纵横驰骋的天地。那里会有他的成长,有他的传奇。她甚至是有点迫不及待的要去融入那一切,而千年的修行并未帮她在这种等待上解除心浮气躁。

  定力不够,这正是佛祖要磨练她的禅心。

  她静下心,坐定,神思空空。还凤寺中幽远宏大的晨钟之声犹如佛音,穿透一切既有既无之体,普照全身。万物,当俱不复在。

  唯留她与佛心……

  第三章  迷途

  “佛祖,为何每天都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里烧香求福?难道他们都过得不好吗?”

  那是她修行的第一百年,每天都有很多问题向佛祖求解。最让她不解的是人。

  那些人类求佛祖保佑的总是各式各样,有求良缘的,有求贵子的,有求夫君仕途顺利的,有求子女平安幸福的。

  无论求什么,都是目前他们所不能拥有,但梦想以后可以得到的。

  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么多的欲求不满?

  佛祖淡淡说道:“有心就会被各种东西占满,这里有爱,有恨,有贪,有嗔,但最让他们甩不脱,看不破的,是各种痴。”

  “痴?”

  “情痴,为情人可以巅狂;钱痴,为富可以不顾道义;官痴,为立于人上可以十年寒窗,官场苦斗;命痴,为他日风光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为什么他们的心里要装这么多东西?而我的心里却只有佛祖。”她修行一百年,却不懂只有不到百岁寿命的人。

  佛笑了笑,“一百年后我再告诉你。”

  在她修行的第二百年,她又问佛祖:“佛祖,如果人没有了那些爱很贪嗔是不是就不再是人了?”

  佛说:“人有七情六欲,这是天定。”

  她又问:“要怎样才可以渡化他们,让他们不再执著?”

  佛又笑了笑:“万物皆有慧根,只在各自修行。若佛缘到,无虚渡化,佛缘不到,顺其自然。”

  她不解地问:“顺其自然?难道佛祖看到那些恶徒滥杀好人,也要眼睁睁地看着?”

  佛沉默片刻,说:“各人命系于天,无论生死,无论善恶,都不应以人力扭转。”

  “即使您是佛祖也不能扭转?”

  “万物大不过天意,天意不可转。”

  “我不懂。”

  佛叹了口气:“百年后我再讲给你听。”

  “哗啦啦啦——”一片奇怪的响声将她骤然惊醒,环顾四周她才想起自己在行军的路上。而车外将士们的呼喊也唤回了她的神智。

  “下雨了!快将粮食盖上!”

  她掀开车帘,只见一小队士兵正匆忙抱起棉被冲向前面不远的运粮车。而其他的士兵依然井然有序的在暴雨中行进。

  这让她吃了一惊。在佛前她见过那么多不知足的人,每个人都有各种理由借口在求到一个愿望成真后又来求另一个。

  只求佛降好运,不肯自己努力是她起初对人类产生反感的起因。而眼前这些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们在暴雨中疾行的样子却分明让她想起许多吃无上之苦,求佛法之真的佛徒。

  这当然不是他们天生就能吃苦,而是严厉军令下训练调教出来的军风。于是她对凤玄钧另有一番感触。能训练出如此部队的人,应当是性格坚毅,章法有度。

  这让她从心中敬佩,又多了几分为难。越是对他了解得多,越是觉得这个人不好对付。她求功心切,即使活了上千岁,依然觉得用几十年的时间相恋相爱相处是非常困难繁重。

  到底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她还在迷途中反复寻觅。

  “檀大夫,我们到驿馆了,王爷请您下来歇歇。”

  天快黑的时候,凤玄钧派人接她住进沿路的某家驿馆。

  她被安排在西院,凤玄钧自己住进了东院,其他的副将住进了南院,剩下的士兵在驿馆外搭帐而睡。

  她本以为凤玄钧会亲自过来问候她一下,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再出现。大概对于他来说,多带这么个女大夫出来,除了麻烦拖累外也没有什么好处,只有远远地躲开吧。

  驿馆送来了饭菜,她原封不动地悄悄送给了驿馆外的士兵。她从不吃东西,佛说那些珍馔之味会让人磨掉意志,迷恋贪图享受的,所以她也视为禁忌。更何况以她这副不死之身,那些食物对她来说也没有半点用处。

  这个驿馆不大,因为凤玄钧的到来而显得有点热闹。很晚的时候她还可以看到对面小院的灯光亮着,有许多人影晃动,男人们的说话声音也从那里依稀飘来,原来他还在忙于和副将们研究第二日的行程和前方的军事。

  今夜无事,她坐在床上正准备入定,忽然从心中跳起一道奇妙的感觉,接着眼前好像有个诡异的影子闪过。

  她蓦然张眼,眼前看上去似乎一切平静,但她却清楚感觉到那条诡异的影子就潜伏在她的窗外偷偷看着她。

  哪里来的过路小妖?她在心中暗暗笑笑,她不同于普通妖类,没有五官七窍,自然就没有呼吸体味,又因为从来都是在佛前修行,沾染到的只是佛家的圣灵之气,一般的小妖根本察觉不到她身上“气”的存在。

  果然,那诡异的影子在外面驻足片刻后就移向了对面的东厢房。而那边恰好房门打开,一群副将说着“请王爷早些休息”的客气话纷纷退了出来。

  檀香眼看着那道影子飘进了凤玄钧的屋子,而其他人的肉眼根本无法察觉。

  这倒是有意思了。

  那道影子化身进入凤玄钧的房间时,凤玄钧正是有些困倦想入睡的时候,他刚刚躺在床上,就觉得有怪风吹进,将床头那盏烛火吹得摇摆不定。

  他骤然警觉,一把抓向身下压着的剑柄,虎目圆睁悄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房内什么都没有,漆黑一片,只是那烛火摇摆得更加零乱,显然那股侵入的势力活动得越发快速。

  他冷喝道:“哪里来的妖孽,要不就立刻现身,要不就滚出去!”

  烛火骤然明亮,在房间内出现个俏生生的女孩身影,接着就听她柔柔地说:“表哥别生气,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凤玄钧的头顶轰然一响,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个少女的影子,不敢相信地问:“秋水?”

  “是我,表哥,别来可好?”那少女虽然大半个身子在黑暗中,但是烛火却将她的盈盈泪眼衬托得明亮照人。

  “你怎么会来这里?”凤玄钧惊问。

  “我一直惦念你,所以徘徊奈何桥上始终不能投胎,阎王怜我痴情,所以特意许我回来看看你。这些年你一个人很寂寞吧?过得好不好?”

  “不好,不好……”他仿佛喃喃低语,头垂了下来。那少女的影子又近了几分,声音更柔:“表哥,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想,想……我日思夜想,恨不得……杀了你!”他倏然抽剑疾刺,将那个少女吓得原地转了一圈才堪堪避过。

  少女花容变色:“表哥,你为什么拿剑刺我?难道我来看你你不开心吗?”

  “妖孽闭嘴!”凤玄钧威风凛凛地持剑而立,冷笑道:“你以为变做我表妹的样子就能骗我?别说她死了三年,鬼魂绝不会再来,就是她肯来,也说不了你刚才那番话!我最恨人骗我,你变成她的样子来骗我,就是该当天诛地灭!”

  说着他又是一剑,那少女狠狠地一跺脚:“凤玄钧你这个该死的!你才应当是鬼是妖!哼!”说完那影子转瞬就不见了。

  凤玄钧也没有再追,回剑入鞘,转身拨亮了灯火,在灯火前他伫立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才合衣倒下。

  这一切都被门外的檀香看到。她本以为那不过是个过路的小妖因为好奇而来戏弄凤玄钧,待看到那妖精居然变化成秋水的样子后也吓了她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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