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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之琉璃 page 13 作者:李靳

  “哎呀呀!来了,来了,快来看啊!”街口卖包子的王大娘远远见到凛然彪悍的长列队伍,拉大嗓门叫了起来,整条街上所有店家小贩听见她幺喝的声音,立刻停下手边杂务,一个个拉长脖子、好奇探出头瞧个究竟。

  “哇,好年轻的皇帝啊!”被御列前导队伍驱离在街道两旁的市井小民,个个推挤在一起,争睹传闻中一统天下的年轻霸主。

  李希琉一身狂傲,骑坐在马上,脸上神情肃穆威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相当沉重。

  “快看哪!那是不是圣兽?”街道两旁的民众指指队伍前方的一头大象,兴奋喊着。

  听不懂人话的母象宛兰彷佛感受到民众对他的好奇,微微舒张两片大耳顷听吵杂的人声,巨大的脚掌随着队伍乖巧向前走。

  “我说啊!这鬼域里那男人也不知是生得如何天姿国色,竟让这么俊的皇帝主子甘冒生命危险,带着龙腾圣兽进去寻他。”几个看热闹的姑娘凑在一块儿讨论着。

  “说的也是,如果有男人肯这么待我,啊,这辈子死了都甘愿!”

  “哎呦!你羞不羞啊,这种话也敢说。”

  “怎么,做做白日梦也碍着你了吗?说不定,你心里边跟我打同样想法,就嘴上不敢承认呢!”

  “你胡说什么?”

  “我哪儿胡说了?咦,你脸红了…  ”

  “我哪有!……  ”

  一群未出阁的少女在街上七嘴八舌喧闹着,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更添热闹气氛。

  李希琉仰起头看看湛蓝的天空,黑亮的瞳眸里满载忧愁。

  他自幼在南方荒漠长大,十五岁前已行走超过一万里以上的沙漠荒地,对于这种荒蛮之地的无情与可怕,他太清楚、也太了解了!

  此时此刻,正午时分,应该是沙漠里最折磨人的时刻吧!

  *****

  头顶上白花花的太阳光像个巨大恐怖的毒瘤,不停将火热毒辣的气息传送到大地。猛烈炽热的日光犹如一座强力吸盘,只要发现地上有任何湿润水分,立刻毫不留情将它蒸发殆尽,不留给任何人一线生机。

  萧璃喘着气,踩着脚下滚烫灼人的砂砾,完全无法辨识东西南北缓慢走着。

  虽然宣火公主救了他,但夏南的追兵却没有放过他,沿途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许多官兵不停打探他的消息。

  为了躲避追兵,他只得挑最偏僻、最荒凉的小径奔逃,没想到竟意外闯入这奇异陌生之地。

  高温躁热、寸草不生,连想找根枯木遮阳都没有,更可怕的是,这儿所有的景物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像座没有出口的迷宫、完全无法辨识方向,他走了几天几夜一直都没能走出这座像炼狱般的沙漠囚牢。

  摸着逐渐干瘪的羊皮袋,袋里所剩无几的清水大概只够他捱过今晚了。

  望着眼前一片浩瀚无际的沙丘黄土,萧璃扯出一丝苦笑,也许,这举目无望之地将是他的葬身之所了。

  *****

  李希琉领着夜紫瞳一行十二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来到七圣裂谷近郊。

  一见皇帝主子到来,当地军官立刻将早已备好的骆驼、干粮、水袋等物品恭敬奉上。夜紫瞳要求他们在每只骆驼身侧加挂一袋小椰枣,这是沙漠地域的吉祥物,希望借着这个好兆头让他们一行人能顺利救回萧璃、平安归返。

  李希琉则吩咐士兵不停在宛兰身上喷洒水柱,让宛兰全身湿漉不堪,再将她带到泥地里翻身子打滚,待庞大的身躯沾满污泥后,才让宛兰起身。这是她进入荒漠前为了保持身上水份的必备工作。

  换上长袍、戴上头巾,一切就绪后,李希琉一行人终于踏入传说中神秘荒凉的鬼域。

  宛兰走在对伍最前端,她是一只十二岁的母象,自幼在荒漠中长大,拥有相当惊人的记忆力,即使是十年前曾经走过的荒陌小径她都能清楚记得路线与方向,决不迷失,她是一种从小就被训练在沙漠恶劣环境中求得生存的动物。

  一行人从日出走到日落,放眼所及,除了滚滚沙尘与几乎一成不变的沙丘景色外,什么也没有。

  天地茫茫空远辽阔,绵延千百里的静寂中,闻不到一丝生人气息。

  天哪!这样的地方,这样广大的沙漠荒野究竟要上哪儿寻人!

  李希琉望着满天红霞落日,内心的焦虑与失望逐渐扩大。他知道,每经过一天,萧璃存活的机会就愈加渺茫。

  萧璃,你究竟在哪儿?难道我们之间的缘分真的如此浅薄吗?

  *****

  夜晚,李希琉一行人在石砾沙丘旁扎营生火。

  “皇上,吃点东西吧!”夜紫瞳递上一只刚烤好的羊腿肚给他。

  李希琉勉强接过,食之无味咬了两口。

  夜紫瞳仔细观察主子的表情,小心提醒道:  “皇上,从傍晚开始风力似乎一直在增强,今晚可能会有沙尘暴。”

  李希琉摇了摇头,  “不是沙尘暴,是极利风。”

  什么?极利风!比沙尘暴还要可怕的沙漠之风!

  “确定吗?皇上。”夜紫瞳担忧问道。李希琉的荒漠经验比他丰富敏锐,对天候的预测也比他准上几分。

  “要不,你以为宛兰为什么带我们来这儿?”这座质地坚硬少说有百尺高的沙丘将是他们最好的天然屏障。

  原来如此,夜紫瞳这才明白宛兰今天提早休息的原因。

  转了话题,李希琉眼光一瞟,  “那人是谁?以前没见过。”

  夜紫瞳顺着主子目光方向望去,答道:  “他叫夜心,是我宅院里的奴仆,又聋又哑,不过武功还不错,既不多嘴、也不用怕泄密。”

  李希琉嗤笑一声,  “你就喜欢这种怪人。”

  夜紫瞳回以浅笑,不答。

  真要说怪,谁也比不上眼前的皇帝主子,放着舒舒服服的皇宫暖床不待,却偏要上这荒漠鬼域来,普天之下,除了他家主子外,大概再也寻不到第二人了!

  *****

  入夜后,风势愈来愈大,漫天的沙尘石砾在空旷的荒漠中凶猛穿梭。

  不知为什么,李希琉觉得今天晚上特别难以入眠,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好象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的。

  帐棚外,庞大身躯踩着轻盈的脚步逐渐靠近,卷起长鼻,轻轻掀开主子的廉帐。

  “宛兰!”李希琉先是不解看她一眼,随即又像会意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宛兰轻鸣一声,像是答应。

  李希琉迅速跳起身、取下弯刀,随着宛兰步出帐棚。一出帐外,满天风沙立刻袭上脸面,狂啸刺耳的风声在空旷的土地上显得特别强悍可怕。

  宛兰回头看看主子,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没关系,我不怕,咱们走吧!”跟随着宛兰的步伐,李希琉决定冒险一试。

  “皇上!”身后,一道声音急切喊住他。方才听见帐外有声音,夜紫瞳与一干下属纷纷走出帐外查看,没想到竟撞见主子想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单独外出。

  李希琉皱了下眉,  “这种气候你们耐不住的,回去吧!”极利风的可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更何况是这批下属。

  “皇上!”夜紫瞳冲上前想拉住他,却被李希琉的弯刀挌开,一连扫退五六步。

  “看什么,还不将他拉下去!”李希琉对一旁围观下属叱喝着。

  呆愣愣站在帐棚外观看的夜心虽听不见声音,却能读懂李希琉的唇语,高壮的身子立刻上前抓住夜紫瞳。

  “混帐!皇帝陛下被那妖人给迷昏了头,你也跟着瞎迷糊吗!”夜紫瞳叫骂了起来,一个旋身,一脚将夜心踢退。

  李希琉怒眉一扬,大步上前,举起右手毫无预警往夜紫瞳脸上打下。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亮扫过夜紫瞳左颊。  “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别当着我的面骂萧璃!”

  夜紫瞳怒目瞪向自己的主子,压抑已久的不满在一瞬间突然爆发,

  “萧璃、萧璃!除了那个男人之外,难道王上心里都没有我龙腾一族、没有天下苍生了吗?像您这样自私自利、为情为爱疯狂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当我龙腾的王?又有什么资格一统天下!”

  啪!又一个巴掌狠狠扫下,力道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夜紫瞳左右两颊一片青肿,反驳顶嘴的双唇淌下一丝丝血红。

  “你好大的狗胆,竟敢这样跟我说话!”李希琉两眼阴沉盯着夜紫瞳,嘴角噙着一丝狠戾,

  “无知的奴才,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是沙漠之神拣选出来的王、是龙腾圣日出生的真命天子,就凭你这张低贱下流的嘴,也敢评论我!”

  “我……”夜紫瞳的理智像是被打醒了些,缓缓垂下脸,不再怒气汹涌。

  李希琉厉声道:

  “念在你我过去情同手足、为我龙腾立功无数,今天我姑且饶了你,不过,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但要萧璃、也要天下!谁要敢阻拦,我手上的弯刀立刻将他的脑袋瓜砍下,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夜紫瞳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追随多年的主子变得好陌生、好疯狂。

  站在后方的侍卫们见皇上不但一脸杀气腾腾,还连掴了向来最得恩宠的宰相两个耳刮子,全都吓得不敢吭声。

  李希琉轻哼一声,转过身子,仰起年轻英俊的脸庞,让满天风沙吹过孤独执着的眼神。

  丢下一批忠心护主的奴仆,豁出一切的龙腾君王在黑暗的沙漠风暴中独自离去。

  *****

  “呃……”萧璃缓缓移动身子,想爬起身,却连一丝力气也使不上。

  有多久了?从正午开始,严重脱水的他就一直摊卧在这片沙丘上,再也走不动了。

  白天的时候,身后砂砾像滚荡的尖刀灼烧他的肌肤,夜晚时分却又像股冰凉泉水直透人心,冷得他身子不停发颤,这地方简直就像是冰火交替存心折磨人的炼狱之地。

  好大的风啊!萧璃的眼睛几乎要张不开。这风已经吹了好几个时辰了,放眼所及,整片天空沙尘弥漫,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

  合上无力的双眼,萧璃早已放弃与这片大地搏斗的意志。他知道这样险恶的环境,任谁也逃不了。

  静静等待死亡来临的滋味,似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平淡。

  他今年几岁了?他闭眼想着。

  二十有二,好年轻的生命啊!

  回想起他短暂的一生,真是空虚又贫乏。

  他记得,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抚养他的母妃月宁,她有着一张像神坛桌前毫无情感的神祇面容,语音平淡,不见任何起伏,

  “你叫萧璃是吗?你要记住,往后打我这儿住,就得听我的话、守我的规矩,别给我惹麻烦。”这是宁妃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开始在诉心阁里默默住了下来。

  他不多话、也不多事,甚至可以说相当机伶沉默地适应了新环境。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他的父皇从不曾主动探望过他。萧璃知道,他是整座皇宫里最不得宠的失势皇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分,偷偷对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祈祷,那是奶娘教他的,奶娘说,月亮上住着神仙,只要每晚对着天上诚心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所以,他总是低垂着一张小脸不停对着月亮上的仙女姊姊祷告。他的愿望并不大,他只希望这皇宫里有人能疼他爱他,施舍给他一点小小温暖。

  也许,是上天的怜悯,也或许月亮上的神仙真的听见他的祈求了。一天晚上,他的父皇萧琰竟真的上诉心阁来了。

  萧璃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他进诉心阁有史以来最开心热闹的一天。父皇喝了不少酒,一张脸红光满面笑呵呵,还不停伸手拍着他的额头,夸赞他,

  “我的好璃儿,长这么大了,真是又俊又聪明啊!”

  萧璃一张备受宠爱的小脸喜孜孜的。

  那一年,他刚满九岁,他终于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种叫亲情的东西,那是用世上最坚轫、最不容取代的血缘关系打造出来的牵绊。

  缓缓地,他拉回思绪,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企图寻找记忆中父亲曾经遗留给他的一点温暖。

  我的好璃儿,长这么大了……

  轻轻地,他的五指触到一片粗糙不平的肌肤,没有无暇光洁的回忆,只有充满焦黑与丑陋的烙痕。

  一只黑色蜘蛛张牙五爪霸占了儿时残留的美好气息。

  如梦初醒般,他绝望地张开双眼,望着漫天风沙、空旷死寂的风暴从耳边呼啸而过。

  呜……他扯开苦涩的嘴角,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这样一点小小的温暖与幸福都要被糟蹋!

  “呜……”他缩起身子,干燥喑哑的喉咙里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扯出不成声调的低泣,彷佛是死前的悲鸣,也像是将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不幸与压抑统统爆发出来。

  “希琉、希琉!你在哪里?……  ”一声又一声,干涩的唇齿使力叫唤着。

  他这一生中,除了这个男人之外,从没有人正视过他,除了这个男人之外,从没有人真心待过他。

  埋起脸,放下身为男人与皇室所有的尊严,萧璃像个卑微脆弱的可怜虫在黑暗的沙漠中尽情发泄他的悲哀。

  像是哭累了,也像是将生命中最后一丝精力全数用尽,他疲惫的眼眸逐渐合上。他知道,这一睡,或许将永远不再醒来了。

  朦胧中,他见到天空泛出一抹淡淡的青蓝晨曦,浅色云彩中,缓慢透出一丝闪亮的金黄。

  好美的晨光哪!

  顺着光亮的方向望去,远方朦胧沙尘中,彷佛有一抹庞大的身影正逐渐朝他走来。

  谁呢?那是谁?这片死亡沙漠里有谁会来?

  还来不及看清楚来人身影,他虚弱的身子已失去意识整个人昏死过去……

  第九章

  夜晚的风,又急又狂,彷如凄厉哭啸的恶鬼,也像仰天震怒的雷神,摇天撼地似的狂妄,一次又一次迅速袭向地面强捍不屈的身影。

  李希琉隐身在宛兰庞大的身子底下,一步步、一脚一印子,缓慢又坚定地走着。

  拿出枯水期横越沙漠的本事,宛兰护着主子,展现身为圣兽、超越一般象群的特异本能,敏锐又自信地跨出脚下步伐。

  一人一象,在恶劣的旱地中走了将近三个时辰,恶劣的风暴仍没有止息的迹象。李希琉脸上的覆巾被锋利的刀风划出几条长痕,护在宛兰双眼上的罩子也被吹的歪斜。

  从黑夜走到天明,终于,耳边的风声渐渐歇缓,狂漫的风沙也随着低缓的风势逐渐散去。

  一缕晨光从遥远的地平面上升起,抖然间,黑暗沉闷的大地立刻退去昨晚狂风骤暴的恐怖,换上一丝不同于夜晚风貌的沉静炎热。

  略带朦胧的淡淡沙尘中,飘来几许死气沉沉的窒闷。

  李希琉拧起双眉,犀利的眸光不停在四周扫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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