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天下间还有人能让你相信。」
我的意外货真价实。知道沈渊跟沈静关系不同寻常,但是还是没想到会好到这种地步。
「我也相信你啊。」
沈静说的半真半假,只有鬼才会信他!我没好气地说道:「那可真是多谢你了……你还没有说该怎么上去!」
「虽然我相信你,但还是怕你会在这个时候抛下我,所以等我伤好了,一定就告诉你秘道在哪儿。」沈静熟悉的狐狸一样的笑又回来了。
「随便你好了。」就算他告诉我出口,要是他的伤没有好,带着这样一个大麻烦上路,只怕活下来都会很艰难。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把衣服脱了。」
「呃……」沈静眨了眨眼睛。
我恨恨地说道:「我要给你重新裹伤上药!」
他的伤虽重,经过我昨夜那样为他打通经脉之後,已经能够自己动手,能做的事不做,难道还想要让我来侍候他不成?
「……哦。」
似乎有一点点的失望?沈静慢慢地一件一件把衣服脱下来,看着他可以跟蜗牛媲美的速度,我失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你那样龌龊的人,对男人也能有兴趣,还会想出那样的刑罚。」
我说得并非毫无怨气。
沈静正在脱衣服的动作停了一下,突然说道:「你……很在意那次的事?」
「当然。那种事只要是男人就不会不在意吧?我又不是你那样的变态……你要是有兴趣,就自己来试试看好了!」
我没有好气地说道,真难为他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沈静没有说话,盯着熊熊跳动的火苗看了半天,才叹了口气,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旁边的灰烬:「楚寒,如果一个人伤害了你,你会不会有原谅他的一天?」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给找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我想了想说道:「看哪种了……比如说是你,我就绝不会原谅。」
我说的是实话。
可惜命运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事实却是我必须要救这个天下至恶的男人的性命。如果真有所谓的公平,那么不管怎样他都不应该会有好下场才对,被他害死的卢陵飞雪要是有灵,也都不应该放过他啊。
看着他满身大大小小的伤,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沈静,这里也算是你害死卢陵的地方,你现在这么凄惨的样子,说不定就是被他们给诅咒了呢。」
「……」
沈静默然半晌不语,眼睛像是一下子被抹上了一层烟,黝深灰暗,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却又如同被风吹过的火把一样,沉暗之後却突然变得亮了起来:「他活著的时候我都不怕,死了之後我怕什么?楚寒,你很恨我吗?」
我恨他竟会让他这么高兴?奇怪於他情绪上的激动,瞪他一眼,我淡淡地说道:「不,我不喜欢你,可我也懒得再去恨你……虽然如果时机允许的话,我还是会选择杀了你。」
第二十章
我也曾经陷在仇恨的泥潭中无法自拔,但是幸好有信兰剑琴威远在我身边,现在我已经从那个只会给人带来痛苦的地方脱离开了。
被留下的,只会是自己看不开的人。
沈静显然就是其中之一,他看上去有些沮丧与不可置信,喃喃说道:「你不恨找,你怎么可能不恨我!」
我微笑:「我为什么就一定要恨你呢?以你的身分为人,的确都会有很多人围在你身边,但是那并不代表其中就一定要有—个楚寒,我也绝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像你这样的人身上啊!」
「你……」沈静瞪著我看,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我这个人一样,久久失控的眼睛才渐渐恢复清明,却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整个山洞中一时都是他的笑声,看着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我奇怪地问道:「你笑什么?这样子笑,你的伤口就不疼么?」
「怎么可能不疼?」沈静的手捂在了腹部伤口上。
「那你还笑?」
「……」沈静止住笑声,沉默半晌,眼睛暗了暗,长叹说道:「得不到的人是吗?原来我真的是被九弟那个家伙给诅咒了呢……算了,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早则七八天,迟则半个月。」
捺下自己的好奇,我回答道。
听沈静的意思,竟像是有了喜欢的人了。
人力注定无法胜天,我能想像得出将来沈静会遇到他得不到的东西,办不成事情的情形,但是要是真如卢陵所说的那样,沈静真心真意地爱上一个人,却是绝对无法想像,也无法相信的事情。
他的事跟我无关,只要不是剑琴,那就好了。
沈静凝神想了想,说道:「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五天之后,我们就走吧。」
「只要你觉得自己的身体能够撑得住,我当然是越早越好。」
虽然有点诧异於他会这么著急,但是我也在为京城那边的战况忧心,要是能快一点回去,我倒是不在乎他朝令夕改。
多用了几分心思仔细地把伤口裹好,皮肉之伤换药的时候不可能没有疼痛,抬头看沈静,他却像是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一样,反而笑吟吟地看著我,露出很开心的样子来。
这人真的很爱面子!
尽管我心急如焚,剩下的四天倒也不是那么难捱。山谷中美景多多,总是能让我想起无忧谷来,虽然要是没有沈静待在一边,我会过得更加惬意一点。
沈静不像我能天天到处走动,天天待在洞内东描西凑,倒是画了—幅京师的地图出来,我每次回来都见他在对著地图呆看,眉头皱得紧紧的,接下来找们的对话十句话倒有九句是跟出去后该如何才能打赢这场仗有关。
可是北蛮的兵力实在太强,京城再往南就是有名的南安河,冬天里水势也不见丝毫减小,只要凭河据守,就算是有救援的军队能赶到,—时半刻之间渡不了河,只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坐拥孤城,如何能支持得过去,又如何能够退敌,我们商量了几次,只是始终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局势好到什么样子,又或者是糟到什么地步,事未临头,谁都无法把定论下得太早。
如此五天时间转眼即过,沈静除了想事情之外,再有一项奇怪不过的举动就是总喜欢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盯着我看。表情诡异者有之,长吁短叹者有之,咬牙切齿者又有之,有时候想得入神,拳头被握得嘎嘎响,看着像要把谁抄家灭门,跟我的视线一对,却又顿时变得垂头丧气,像只不小心落水的狮子狗—样。
最古怪的一点就在於此,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要偷偷摸摸地看我,害我睡觉的时候都有被什么猛兽紧追不放的感觉,平时我看回去的时候,他却又忙不迭地避开了。
我一来没有兴趣,二来没有打落水狗的习惯,虽然奇怪,也就随他去了。
他的体质不错,又出人意科的能吃得了苦,虽然受了那么重的伤,但是五天的时间下来已能行走自如,甚至能略微用上—点武功,如果不动手只是看外表,相信没有人能看出他的虚弱来。
第五天一早,我跟在他的后面来到了湖边的一块大石旁边。
山石嶙峋,一棵落光叶子的垂柳斜斜的倚在旁边,大石之後就是光滑的岩壁,沈静走过去用力一推,大石竟然被他推到一旁,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小洞,刚好能让一个人通过。
我奇怪於以他现在的身体竟能推得动那么大一块石头,仔细看过去却也不由得失笑:石头只有薄薄的一层,後面凹进去一个大洞,中间都是空的,其内生满了青苔。
沈静淡淡说道:「这里本来是我以前游玩时无意发现的地方,後来我看这里实在不错,就把一些暂时用不著的东西也都放在这儿了……好几年没来,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地道内潮湿阴暗,待浊气散尽後我们才进去,沈静手执一根火把在前面带路,走得熟门熟户,地势渐次治高,曲折盘旋,越住里走,却是越来越宽敞。只是暗道太长,久不到头。
转过一个弯,我的眼前陡然一亮,不同於先前狭窄的甬道,空间一下子放宽几十倍,形成一个椭圆形的石室,倚墙放著无数的兵器,石室的另一端,放的却是—块一块的金砖,被火光一照,更是金光闪闪,眩人眼目。
我一笑说道:「沈静,你好富裕。」
沈静走过去,用手抚了抚金砖,再回过头来,抽出一枝长枪就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凌空虚刺,似在想像铁马金戈,沙场征战。
不同於谷底几日的神情,他的脸上渐渐现出逐鹿中原,誓在必得的霸气来。
他跟我,求的是两种东西,注定不该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沈静手上用劲,长枪到处金砖砌成的墙唏哩哗啦散了一地,露出藏在其後的一扇石门,花岗岩做成的石条紧紧地从里面堵住,只能从这里打开。
沈静打开石条,回头看了我一眼,竟隐约有了点调笑的味道:「坐井观天,想来你也待腻了,出了这扇门,我让你看看什么是高处不胜寒。」
语毕推开石门,长时间待在阴暗的地道中,突然阳光射入,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禁眯起眼睛,再看的时候才发现竟然已经又站在群峰之上。
寒风呼啸而来,俯瞰足下,白雾弥漫,深不见底,对面半片危崖归然耸立,依稀就是几天前我跟沈静跳下来的地方。
只不过几日不见,青山竟成秃岭,放眼看过去到处都是北蛮放火烧山之后所剩的痕迹。有的树木的余烬未了,犹在缓缓冒出黑烟。
北蛮找不到我们,竟然放火烧山!
深山无人,竟也至此,那么众矢之的的京城,可能抵挡得住他们的进攻?!
我跟沈静彼此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愤怒与忧虑。
是否,我们全都小看了北蛮的实力?
……只要京城无恙,楚寒再也别无所求。
沈静沉默半天,突然把刚刚一直握在手里的长枪掷入山谷,俊脸上布满煞气,气恨难清:「蛮族、蛮族!……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北蛮之地烧成荒漠,把蛮族之人全部卖作奴隶!让他们永不超生,再也没有嚣张的可能!」
山峰太高,有东西落水这时才传上来响声,「咚」的一声,声音就像掷在潭里一块小石头一样大小,山谷回音,又仿如层层涟漪,没有尽头。
那一瞬间,我看着沈静,只觉得血腥气刺鼻,竟与拓邑一般无二,没有分别。
一个念头一下子印入脑海,我冲口而出:「沈静,难怪你非要害卢陵不可,如果我是沈刚,我也会把帝位传给他呀。」
沈静—僵,并不回头,问道:「怎么说?」声音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看着他叹道:「诸皇子中,你的能力为最,沈刚不会看不出来;不过你虽然有当皇帝的才干,却没有当皇帝该有的仁慈,你若为帝,只怕要把你的这些个兄弟尽数杀光,沈刚就算是再欣赏你,他总是为人父母,还要考虑一下,其他跟你才智相当的,也只就剩一个卢陵王和沈渊了。」
沈渊跟他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沈静不会打杀他的主意,那他不害卢陵,还要害哪一个呢?
「楚寒!」沈静倏地回头望向我,眼神犀利,有如鹰隼,道:「你说得大都没错,只是有一点却错了!这天下适者生存,我既然有能力问鼎中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又有什么不对?我不做皇帝,难道还要让给那些庸才么?卢陵王沈意只不过是空有些风花雪月的本事,用来骗骗飞雪那样的笨女人还可以,他想要跟我争,又岂只是天差地别!」
他举手指了指山下,风吹云动,意态潇洒,似乎天下尽在他囊中的样子,的确是一代枭雄,风流尽染。
我看不惯他的狂妄,而且又勾起了前尘旧事,卢陵飞雪,却忍不住出言反驳说道:「卢陵王能为了所爱舍命,至情至勇,这就是你永远都做不到的事情,也是你跟他最大的差别,你看不起他为了飞雪殒命,却不知道你赢他的地方在这里,输他的也是在这一点上——如果你爱的人掉在这悬崖底下,我可以十分肯定,你绝不会也跟著跳下去。」
「……那是当然。」
略微一愣之後,沈静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满腹阴沉,心事不外露的七王,说道:「只有笨蛋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而沈静却绝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话题也就打住在这里。
***
怕北蛮人认识我们两个,最好的办法就是易容。
由於沈静身体没有完全复原,我把他扮成一个三四十岁,面色蜡黄略有病容的中年人,自己也把脸涂黄,改了脸型,看上去彼此倒像是兄弟一样——要是真是那样,楚寒还真是可怜,想来也活不到这么大年纪。
一路上小心翼翼,倒也没有再看到蛮兵的踪迹,我们却只有更加忧心:人不会凭空消失,自然都忙着跑去攻城了。
无争小庙早已化作一片断壁,沿途也不时看到被烧死的小动物尸体,我不是不杀生的人,但是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心里面仍是有著说不出来的难受。沈静看了看找,突然说道:「可惜谷里没有这么多烤好的野味,不然我也不会被你的烤鱼茶毒这么多天。」
山谷除了鱼没有别的能吃的东西,我又只会烤来吃,偏偏功夫不到家,每次都有被烤焦的,自然全部给了沈静,现在听他提起,再想想自己的手艺,也不由得得莞尔:「老实说,我也觉得你没有被我毒死还真是万幸。」
沈静点了点头,话中满含笑意:「你能明白,那是最好不过。」
说话之间,回头望我,又呆了一瞬,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前方正色说道:「再往前走大路旁的村子里就有我的暗哨,战况究竟如何,到了那里或许就能知道了。」
「已经等了五天,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我说道,只觉得这几天沈静发呆的次数也是真多。叹了口气,是真的无法想像,再见京城,它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好在自己并不是无端急躁的人。
慢慢地走过去,一片枯木无精打采地占据了山腰,免去了他生成秃岭的命运,也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再转过弯,到了沈静所说的地方,第一眼扫过去,我们两个却不由自主地一齐愣在了当地。我只觉得似乎是那天一下子跳进了寒潭的感觉一样,周身的血液都凉得透了。
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