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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县令大将军(下) page 6 作者:胭脂虫

  装作没听到那声音,我勉勉强强地扶著墙站起来,腿在地上拖动了几步,终究是支持不住,颠倒在泥水里,一时泥浆溅起,溅了一身。

  「啧啧啧,啧啧啧。」安之悦的两只鞋子映入眼帘,他撑著伞蹲下身来,勾著手挑起我的下颚来,「这等狼狈相,李大人,真是让人心疼呢……」

  我晃了晃头,双手抓起旁边的不知什么东西,努力地想站起来,逃离这等事非之地。

  雨纷飞,冬日雨冷得人寒心,往事如潮,无计思量,涌上心头。

  京师事非之地,本就不该来。

  到如今,想逃,却逃得了何处?

  三年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啊……

  「老爷,您快逃吧!」父亲死后,家里的下人也作鸟兽散,到如今,唯余两个下人,如今都跪下了,「老爷!」

  我眼里含了泪,望了望这两个在家父死去之里便跟了我的仆人,走上去把收拾好的银子一份一份地塞往他们手里,「是老爷不好,对不住你们,你们快走吧,再不走,恐怕连累了你们啊!」

  「老爷!您也快走吧!」其中一个带了人散了,另一个,便是跟著自己到现在的小福。此刻只能庆幸,自己的母亲没有跟著进京来。

  否则如此灾祸,她老人家如何禁受得住!

  「老爷!你快走吧!再不起,就来不及了!」小福收拾了包袱,拉了我,一时拉不动,不免心里忿忿,「老爷,你还在想那个师傅!我不懂,他就有什么好的,能让你这么痴心!如果不是因为他,老爷你今天早就是高官厚禄,老太爷的冤狱也早就得以平反了!」

  哈,哈,哈,是啊,墨樵,你有什么好,能让我如此痴心?到头来,仍是投了别人怀抱。

  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逃得了何处?

  何处可逃?

  这天涯海角,何处不是他尉迟家的天下?

  他要天得天,要命得命。

  何况这天下里,还多了一个人,让我牵了肠挂了肚,如何能逃得掉?

  一步步地后退,每退一步,心便死一分。

  到如今,我只能狂笑,我李斐何德何能,能让这当今圣上来追杀我,不得不笑。

  「墨樵,朕保得了你,保不了他!不杀他,朕无以向天下人交代!」

  哈,哈,哈,我的嘴动了动,不想说一句话。眼前的男人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

  「一切因我而起,与他无关!」墨樵凛眉,扶起我来。小福早已与我逃散,不知在何处,如今,当真是只余我一人了。

  墨樵,你懂吗……

  「朕知道,与你们无关,朕服,但朝中旧臣不服!墨樵,朕保下你,已经是最大极限了!他不死,朕无心交代!」

  「哈,哈哈……」我狂笑,「一将功成万骨枯,今日让我李斐做了你巩固皇位的垫脚石,哈,我不服!」

  目光清冷。这一群人里面,除却扶著我的墨樵之外,其余人,在我眼中,均是蝇营狗苟,碌碌无为之徒,空长了一张张凛然的面孔。

  但是墨樵,为何你眼中如此的绝望如死灰?

  「李斐,朕敬你,就当是你替墨樵死一回罢了!」男人如此道来,「你的家小我会安置好的。」

  「哈哈哈,哈——」我笑,「乱臣贼子的家眷,何时有过好下场过?皇上在这此地方施恩情,这时候就不怕对朝上旧臣无法交代?」

  「你——」男人气结,一把将剑掷给墨樵,「你自己解决他吧,他非死不可!」

  我将脸转向墨樵,他微笑,神情凄凉,我的心咯瞪一下。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身。我墨樵,生来便当是乱臣贼子,便当是受人践踏……」

  「樵——」男人一下子惊觉,冲过去想夺剑。

  墨樵退了两步,脸上凄然地笑了,「与他无关,皇上用不著保我!我一介小小男宠,惑主两代,淫乱后宫,篡夺皇权,这样的人,皇上保我有何用?为何偏偏留了我,杀了有用之臣呢?斐儿,只是遭此无妄之灾罢了……」

  「樵!」我惊叫。

  男人一个箭步上来,「墨樵,你信他!我不信!若说他没有篡国之心,我不信!他非死不可,但是你何苦呢!朕好不容易让你脱了祸,如今一切与你无关了!你为何一定要……」

  墨樵笑容依旧。「我墨樵,自先帝逝后,恩仇皆消,早已是行尸走肉,为什么你们都千方百计地留了我下来呢?明明,你看,明明这么多的人,哪个不想要我死的?」

  环顾著跟在皇上后面的一群人,一个个都凛了眉,似乎他当真是如此祸害一般。

  「不!你不能死——」男人肝胆俱裂,叫声凄厉。

  身后一武将上前,「皇上,墨将军惑乱朝纲,乱我武士品行,实在应该粉身碎骨,以死谢先帝!」

  「你——」男人一下子抽出武将腰间剑,一剑便令他送了命,「难道朕想让一个人活都没有资格了吗?」

  「请皇上三思!」身后一群武将齐齐跪下。「此二人祸国殃民,臣等受先帝恩惠,为江山社稷著想,不得不除!」

  「皇上,」墨樵轻轻地抚了我的头,抬头看男人,「你说说,我可有活下去的必要?」他轻轻一笑,刹那剑便往脖子上抹去。

  男人目眦俱裂。

  我心一下子碎裂成灰。

  是什么东西,如此美丽,如此鲜艳,溅了我一身?

  是什么东西,如此火热,如此浓稠,流到我额头?

  腿上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划过,一下子站不住,跪倒在地,我慢慢地低下头,看著从自己的膝盖处,那身衣料,何时划破了两道口子,同样的,也有那种美丽鲜艳的液体一下子飞溅了出来。

  「墨樵已自刎谢罪!至于李斐,朕念其文彩卓然,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暂断其两腿,贬至汾县,三年不得进京!」

  「皇上!」一老将上前,似有不服,「皇上仁慈,但李斐他——」

  「难道现在连墨樵都死了!你们还不服吗?!」男人凄然,抱起那一具银白尸体,「你们是想要挟朕吗?」

  「臣等不敢!」

  天,似乎一下子暗了下来了。

  ****

  一扇小门吱吱叫著被人打开。「王爷,您怎么还没走啊?」一声娇嗔打断我思绪,抬起头来,细雨蒙蒙中,看到这小门旁倚了一个妇人,粉脸丹唇,抛了个媚眼到这边来。

  这等腌地方,只怪自己刚才慌不择路,现在生生地在人面前受辱。

  我拖了脚,手紧紧地抠住墙上突出的石块站直了,安之悦一直在看著我,这时候竟吃吃地笑了,回过头来嚷声道,「月娘,来看看,这位就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天底下第一大痴情种啊!」

  「哟,真的?王爷你又在开我玩笑!」那个妇人显然是不信,手遮住嘴巴笑,「王爷,我这等小地方,也只有您会来。哪有什么新科状元会来啊!只怕是哪里来的骗子吧。」妇人闭了门。

  「哈哈哈,哈哈哈。」安之悦哈哈大笑,转过头来,「李大人,感觉如何?」

  腿近乎麻木,走不动。我干脆闭了眼,眼不见为净。这等人物,只恨自己今日落到此种地步,被这种人欺凌。

  「李大人怎么不张开眼睛看看啊?」安之悦显然是恼了,「你怎么不张开眼睛看看!」他一下子发起狠来,抓住我的头发,「你的新主儿呢?你的太子呢?啊?他在哪儿?怎么不见他不救你啊!」

  头皮上传来一阵阵痛意。我挣扎了一下,反倒再次跌倒在地。

  「李斐,你不看看你自己,都像个什么样子!」安之悦蹲下来,一把抓起我的头发,泥水从额头上一下子流了下来,我紧紧闭了眼,但还是能感觉得到泥水流入眼中的涩涩的感觉,「好啊!不看我!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看不起我安之悦是不是?!」他咬牙切齿,「你李斐算个什么东西,不也就是个靠著男人生活的。不是陵王就是太子,你跟这些婊子有什么区别!好啊!你以为你清高?你清高个屁!你比那些妓女都不如!」

  我抬起头来,张开眼,望了一下安之悦那张本该还算英俊现在却因怒意而扭曲的脸,轻轻地哼了一声,别过脸。

  一种米养百种人。生出安之悦这种人,真是亏了。

  但是生出我这种人呢?生出我这种人,碌碌无为,于国于家不利,于自己一人,如今又落到如此情境,又何偿不亏?

  又何偿不亏呵……

  安之悦红了眼,「你这算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不屑一顾?李斐,你实在欺人太甚!」

  我张了眼,雨水打进眼里,生生的疼,「安郡王,我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何来看不起一说?倒是你,好端端地路不走,送上门来让人不屑不顾,这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

  说罢努力起身,却忽地发现两腿自膝处有血迹渗出,心下立时颤动了一下。

  这……一时头晕眼花,瘫倒在地。

  那厢安之悦在暴跳如雷,指著我骂个不停,「好啊!我自取其辱!我是自取其辱又怎地!我就是不甘心!明明我跟你同年!明明我跟你才华不相上下,凭什么,凭什么到现在,你落个清官的好名声,我却得落得个靠父亲荫荜?我自问我这一生,做过何种错事?!为什么生生地摊上你一个李斐,这般的看不起我!这般的要在你面前受辱?!」

  我两眼发晕,看著两腿自膝处血流不止,心里发了急,一下子撑了手在地上就爬。

  只要爬出这条巷口,就是人流繁忙的大道,在那里,可以叫人拉了回客栈……

  身体一下子被人踢倒。

  安之悦显然是没有骂够,我爬,他生生地把我拖回原地,指著我就骂,定要我听他的满腹愤恨。可恨他一个郡王爷,竟生得如此狭隘心胸。

  当下心头一口怒气上来,坐在地上挥拳就打。

  就算是文人又如何,这种人,只得动拳。

  不知道自己这一拳挥出去有多重,只觉一拳打出去,心里无比舒畅,但眼前却更晕了晕,料定自己的身体是即将支持不住,索性骂了个过瘾,「郡王爷,我李斐就是瞧不起你又如何?这普天之下,所有人我李斐都瞧得起,就偏偏你一个,在我眼中,连猪狗都不如!」

  「你——」安之悦擦了擦嘴角的血,一下子眼里泛出血丝来,「好啊,李斐,是你先打我的——这下子你可是殴打朝廷官员大罪……」

  「……,……」

  还以为会有如何吓人办法,怎知凭此人想法,也只能想到这种倚靠朝廷的……

  我两眼一翻,昏倒给他看。

  醒来的时候还在那里,只不过雨已经停了。庆幸没看到安之悦身影,大概是看到我晕死了就走了罢。

  我叹了一声,口中干苦得厉害,挣扎坐起,觉得略有些神清气爽,怎知低头看时,看到自己两腿跪在血泊里,那血泊中又混了泥,显得极是凄惨不堪,一时愣了愣。

  呜……

  头……好晕……

  不要让我死得那样子恶心吧……

  就这样坐在地上,头靠在墙上靠了一会儿,神智清明了一些,才叹一口气,撕下衣袍下摆,想包扎一下伤处。撕开一些布料才发现,两腿甚是泥泞不堪,泥血混在一起,干脆放弃,干坐在那里。

  仰天叹一口气,再低头看看两腿。这样子下去,难道是要残了?

  望了望这条小巷,根本就是没有几房人家,想著那个安之悦居然找相好的都能找到这种地方,不由得咋舌。他这种人的生活,果然是我难以想象的。

  「老爷……老爷……」

  远处有人喊话,不知何人,我努力叫出声来就应,「老爷在这里!」

  有人急急跑来,身形竟有些像小福?

  不会吧,这样子也能让我碰上!

  刹时感激涕零,不由得感叹:天不亡我也!想我李斐平时待人以诚,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偷鸡摸狗之事,能得此好报,实乃天意。

  过来一人,收了一把伞,从我身边走过,似是看也没有看到,「老爷?」

  我凄惨地哼哼,不是小福。

  又再进来一人,「老爷呢?叫你找人,还没找到?再找不到的话,少爷一发脾气,你我都得完蛋!」

  先前那一人叽叽咕咕,「大雨天的,让我出来找一个疯老头子,谁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两人啼啼咕咕地走过我身边,我努力叫,「救命……」

  衣衫从脸上擦过。腿上掉下两枚铜钱。

  呆愣。

  冷风吹过。

  呆呆地低下头来,望著掉在自己腿上的两枚铜钱。呆呆地注视了好长一会儿,注意到地上一只蚂蚁爬过,这种小东西,都愣是精明得避开了水坑爬得飞快。

  再抬起头来,远远的传来那两个人的话,「现在的乞丐,都弄成这种模样……」

  「靠著人的厌恶赚钱,真是……」

  「……,……」

  好想再昏倒算了!老天爷,为何不让我刚才直接昏倒死掉?

  苦哈哈地笑两声,我仆倒在地,两手撑起来就爬。短短十几步路的小巷,爬起来却是如此费劲,似乎永远尽头,不由得心里暗暗咒骂自己刚才没事跑那么远干嘛。不知爬了多长时间,眼前突然出现两只脚,然后,便是一把伞「啪啦——」一声掉落在地的声音。

  我抬起头来。

  小福眼眶里两滴泪「嘀嗒——」一声掉下来。瞬时泪如雨下。

  「老爷……」他跪下来,抱著我痛哭。

  我愣愣地被他抱住,一时心里不知何种感觉,居然想不出要说什么。

  直觉,要笑。于是笑著安慰他,「小福……呵呵……小福……」刚一开口,心头突地酸了一下,凄楚似乎是一下子涌上心头来,刹时哽了喉,红了眼。

  「老爷……老爷……」小福的哭声在耳边,「吃午饭了老爷还没回来,想著老爷会不会走丢了,没想……没想到……」

  这孩子……

  「呵呵……小福……老爷没事……你看老爷我不是好好的吗……」我重重地咬了一下唇润润喉,勉强拉开笑脸,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才发现这三年来,小福不知何时也已经长得有腰有膀了。一时竟有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老爷,你何苦!你何苦呢!」小福抱著我痛哭,「老爷你知不知道,那年我寻上去,看到你那个样子在泥里翻打滚爬,一身泥一身血的,我心里看了不知有多难受。好不容易熬到汾县了,想著老爷您总算可以脱离苦海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没想到,没想到啊,又生出了这种变节……」

  我笑道,「没事,没事的。你家老爷我命长,不会有事情的。」话里这样子说著,两腿却一软,身体上不住地往下滑。

  小福连忙抓住我,背了我跌跌撞撞地就往路口走,到了路口看得他也是满头汗珠,我挣开了,手伸出来,指指路的旁边。

  那旁边,一位绑了白头巾的老农正是卖菜回来,车里空空的,我死死地睁开著眼,看小福过去。老农过来瞅了瞅我,「死人我可不运的,半道上要是就这样子死在我的车里的话,是会触霉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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