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寒一手执缰绳,另一只手则抚上我缠着他胸口的双手,对我说:“你这样一搞乱,六王怕是要气疯了。现在恐怕整座京城的百姓都是他的敌人了,看他怎么收场。”
“当然了,”我得意洋洋的说,“我可是压上全部身家。我就不信没有银子砸不动的人……呃~~除了你以外。”
“但是我刚稍微估算了一下,你扔的银票恐怕不止数百万,你那些店铺再值钱能凑得到那么多?”
“呵呵~~”我笑得春光灿烂,“我不过是无意中的告诉开茶馆的张老板说最近绸缎上涨,再很不小心地把绸缎铺子‘低价’卖给他,然后不经意和布行的刘掌柜的透漏说最近药材紧缺,他就迫不及待的盯上我的慈云楼……其他的也差不多。要不是时间太少,我还能再多卖点……”
杜子寒一脸黑线:“行了,你已经够损了,简直就是诈骗……”
“呵呵~~”我傻笑着不语。
杜子寒忽然叹了口气,问我:“你把这些年苦心经营的铺子都卖了,不心疼吗?”
“疼!心疼死我了,”我想都没想当即回答,“但是,在我心里小寒最贵了,那些铺子加起来也没有小寒一个人重要。”
寒风蓦然间更凄厉的刮起来,原本卷起在半空的尘土漫天飞扬着,天空阴霾,眼前的路也是一片灰暗。
“其实啊,”我说,“我还留着一手咧……我留下了一家铺子没卖,打算拿来做本的。”
“哦?”杜子寒问,“你留了哪家?”
“拂云楼啊,就是打铁的那家。”
“打铁很赚钱吗?”他不解的问,“你留家铁匠铺干什么?”
我奸笑,“当然是用来私铸官银……造假币最赚钱了。呵呵,过一阵子我们就前店后厂,前面卖包子后面造假钱,两手银子一起赚,怎样?我敢打包票,不出半年,我们准发财……”
“闭嘴!”杜子寒再也无法忍受的狂喊,“你造一个试试看!”
我吓得倏然收回话音。
只是午后的一个下午,但是天却逐渐沉得夜幕将近般的阴暗。细雨星星点点夹在暴虐的风中滴落,冰凉的触感落到我的脸上。
厉风行的马在不远的前方开道引路,杜子寒带着我紧跟在他的身后。凄然景色下的云字街异常的荒凉,好象平日的繁华都是隔夜的余梦一样不真切。但是这街确实曾经有一多半是属于我的。卖古玩的义云楼,卖药材的慈云楼,专卖女红布料的绣云楼……
远远出现在街边三安巷和四平巷,一条云字街将着条本应该是一起的巷分成了两半。过了三安巷就是穿过了半条云字街,而街口那栋耸立的小楼就是久云居。
这次离开京城怕是回不来了,早知道应该给小寒买只香酥鸭,粹袖说这里的香酥鸭可是最好吃的。
香酥鸭……记得华笙似乎说过,他二哥最喜欢久云居的香酥鸭。
久云居孤零站在一片茫然的秋风中,我的心头却忽然抹上一丝不祥。
不远处的厉风行已经策马越过三安巷,杜子寒紧追而上。
我高声提醒杜子寒:“小寒不要再走了,转弯下行出云字街。”
杜子寒只耳朵听了,脑袋却还僵着:“什么?”
三字街已经近在眼前,我心急如焚的大喊:“绕路三平巷,不要走云字街,快……”
说话间,马已奔至岔路口,杜子寒虽没弄懂我的想法却依然将手中缰绳一紧,枣花赤毛的骏马就在久云居前蓦然掉头,与三安巷背道而驰,顺着四平巷绕路而行。
飞身跃起的马剧烈的一颤,我的身体也猛然一惊。秋风暴雨骤然从天而将,滴滴打落在我的身后,一阵冰凉的寒意直透心扉,整个人透着骨的冷,只有杜子寒的脊背传来的丝丝温暖。我将身体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尽力汲取着这仅有的温度。
越是临近城门,人越是少。杜子寒快马加鞭不消片刻工夫就奔至了已经空敞城门。畅通无阻的出了京城。
刚一出了城门,厉风行就铁青着脸迎了上来:“你们跑去哪儿了?怎么才出来?我都等半天了,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情呢。”
杜子寒回答:“刚才绕了一下道。”
“绕道?为什么?”
我越过杜子寒的肩膀,对暴怒中的厉风行吐了吐舌头:“快走了……再等一下追兵就要到了呦~~”
厉风行无奈,说:“远歧远酹带着粹袖走北门,约好了在前面的流霞亭会合。我们也快点吧。”
杜子寒回首,幽深的双眸宠溺的看着我,“冷吗?怎么有点抖?”
我点点头,更紧的缠上他的身体:“雨下的好大。”
他欲解开自己的上装,我伸手将他的动作按下:“算了吧,反正湿透了都是冷,还是快点走吧,行李在粹袖那里。”
杜子寒修长的手指握在我的手中,不同寻常的炽热随着手心的血液流遍了全身。疾风骤雨中冰凉的身体逐渐温热起来。他只好对我说:“流霞亭不远了,再稍微忍耐一下,马上就到。”
“恩。”我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侧耳倾听着他鼓动着的脉搏。
杜子寒挥动缰绳,追上已经起步的厉风行。沧桑的城墙和沉重的楼门逐渐落在身后,京城的一片繁华一点点的退离。我轻声在他耳畔说:“小寒,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爹呀。”
“恩……还有呢?”
“……?还有?”杜子寒想了一下说,“你是我麻烦的根源,烦恼的源头,无理取闹无视法纪没理没德专门给我制造负担的人。”
我正考虑要不要抢过缰绳干脆勒死这不孝子,他却呵呵的笑了下,接着说:“可我就是不能没有你。”
咀嚼着他话,我暗自窃笑着,微微合上双眼,伴着他有力的心跳,轻语:“这还差不多……”
秋雨悄然狰狞起来,我们三个人连同两匹马已经是浑身湿透。眼看山路前一座精致的凉亭出现在眼前,三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候在里面。想必就是流霞亭了吧。
杜子寒几步追上放慢了速度的厉风行,疑虑的说:“风行,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恩?”厉风行回问。
杜子寒说:“从我们出了京城,竟然一个追兵也没有。流霞亭是离京的必经之路,即使京城再乱,六王爷也没理由一个追兵不放任由人犯离去。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厉风行安慰他说:“你想多了吧。”
“希望如此……”杜子寒手下缰绳一紧,原本慢行了的马立刻加快了脚步。
穿过菲菲淫雨,粹袖巧笑倩兮的精致面庞逐渐清晰在眼前。一见我们走近,她立刻撑了伞迎上来。
“太爷……老爷……可算到了,正念着你们呢……”
厉风行点头:“好了,人齐了。先避下雨,然后直接北上燕云山,躲一阵子再说。”
杜子寒没有反驳他的意见,回手揽住我的腰,带着我的身体翻身下马。
我的身体却虚软的滑落在他的臂弯里。
杜子寒的脸色瞬间僵住。密集如线的雨丝带着透骨的寒气打在我已经湿透的身上,只有环着我的怀抱传来阵阵暖意。我抬起头,对着眼前熟悉的俊颜苍然微笑。
杜子寒的身体漠然一震。
狂风秋雨更滂沱的下着。流霞亭外柳枝横飞,四下灰茫冷嗖裹了雾一样的朦胧。粹袖手中描了花的油纸伞骤然坠落在烟雨四起的地上,红妆俏颜染满了凄冷的雨水。
杜子寒隔开呆楞中的厉风行和粹袖,将我带进流霞亭。我轻薄的衣裳被他挑开,肩胛处雪白肌肤上的一支纤巧的镖昭然可见。
“为什么?……”
杜子寒不可置信的喃喃轻语,“怎么回事?难道……是在久云居?……”华笙估计的不错,他二哥毕锦瑟果然在久云居。他当然不会放过杜子寒。而杜子寒在久云居前毫无征兆的蓦然掉头,却让这个用镖的高手失了手,飞驰而出的镖正中杜子寒身后的我
流霞亭外,烟雨如雾,青灰远山重峦叠嶂的映在雨帘里。急剧的雨丝倾盆而下,泛起的寒气阵阵侵入骨髓。我的身体更冷了几分,抓住他不停颤抖的手喃喃的说着,“小寒,如果我死了……”
我的话音未落,凄然长空蓦的被划破,凌厉的闪电映亮了杜子寒愈加苍白的面容。
“不,别胡说,我不会让你死的,”杜子寒低头对怀里的我说。
他的眼神些须的迷离了,黝黑深邃的眼睛直直的落进我的心。我恍然失神,身后的伤却毫无预兆的剧烈一疼。
“好了,”杜子寒对我微微一笑,“镖拔出来了……只是伤到筋骨,没事了。”
粹袖含着泪递过一方帕子,杜子寒用壶里的清水将它洇湿了,对厉风行说:“是毒镖,你的十还清虚丹不是号称能解天下百毒吗?拿给我。”
厉风行这才还过神,慌忙翻起了口袋。杜子寒轻轻拭去我伤口的血迹,执起镖仔细看了看,脸色却刹时变成了灰色,仿佛亭外狂风暴雨尽数打在他身上似的掠过一阵痉挛。
“毕锦瑟的‘归魂’……”他喃喃而语,“难道刚才在久云居的人不是六王爷的伏兵而是毕锦瑟?”
厉风行慌慌张张将一枚丹含在我嘴里,对他说:“‘归魂’?是什么?”
杜子寒冷冷开口,淡淡说:“东霖二皇子毕锦瑟擅长使镖。三年前制成独门毒镖‘归魂’……解毒的丹药只毕锦瑟一人有。十还清虚丹恐怕也只能撑得一时。”
他的话音落地,流霞亭内四下无语。
斜风一阵扫过,几滴蒙蒙雨滴被吹进亭内,泼了墨一样的挥洒在青灰的地面上。
亭外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嘶鸣,青衣公子亭前翻身下马。
“小寒,”华笙急说,“终于追上你们了……还好我有提醒小然,我哥真的在久云居……”
杜子寒蓦然惊语:“久云居……?难道……你早知道毕锦瑟在那里是不是?”
我默而不答。
十还清虚丹落入我腹中,冰冷的四肢逐渐暖起来,他俊郎面容抹上的一丝阴郁却让我的心头略过疼痛。
他拿过一条慈云楼出品的雪白布带,轻轻将我肩上的伤口包扎好。我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侧耳听着他的心跳,得意于自己敏锐的商业眼光,在上次逛完关杜子寒的天牢之后立刻开始生产,起码此刻不用任何人贡献自己的衣服。
他轻声问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在京城可以轻易找到大夫,为什么一定要撑到现在?”
杜子寒的声音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急切,我却蓦的泓然欲泣:“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我不想你再折回去。你若是回去了,没准就真的出不来了。”
“……”
“小寒,”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渴求般的说,“我盼了那么久,你才肯离开朝廷,和我一起出京……”
亭外雨声依旧,亭内却多了杜子寒若有似无的哽咽。
半晌,华笙才低声说:“小寒,也许我不该说,可是我想你应该知道……六王……六王他要逼宫。”
“什么?”杜子寒大吃一惊。
“其实,这一切都是六王爷的计策……”华笙说,“他和我哥算好了一定会有人劫法场,到时候京城一定会一片大乱,他就借机调动兵力攻进东宫。”
“……”
“其实他手中的兵很少,但是我二哥他常年走动江湖,所以拉拢了不少高手,这次的目的就是直接取皇帝的命。”
“所以在久云居,毕华笙只是用了镖而没追下来,其实是因为他另有他事?而且这一路上并无追兵?”
“是……是的。”华笙嗫嚅。
杜子寒原本阴沉的脸色却浮上一丝冷笑:“好……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突然起身,将我紧紧抱在手上,利落的跨上马背。
“回京,我去给你向毕锦瑟要解药,顺便会会六王爷……”他将我搂好,挥起缰绳,却忽又转向华笙,“你这东霖三皇子不是做梦都想帮你大哥得到大西吗?怎么忽然又跑来通风报信?”
追到马下的华笙昂起不知是染满了泪水还是雨水的俏脸,沧然一笑:“不知道,就是想……应该让你知道……”
杜子寒将怀里的我更紧的搂了几分,冰凉秋雨中,他温热的胸膛更显得炽热。杜子寒没对华笙再说什么,只略微笑笑,转身策马而去。
第十一章
我被杜子寒带到京城时,已是日近黄昏。遍天的暴雨狂风已经变成阵阵软风抚在身上,而且因为十还清虚丹的缘故,我的身体渐渐不冷了。越过杜子寒的肩膀望向天际,沉重阴郁的天空裂开了一道霞光,通红的一抹映在京城的上方,撒下的金色给京城拢上了一层朦胧的陌生。
杜子寒进京后并没有直入皇宫,而是先去了他昔日的部下那里直调京城守卫二百三十人。虽然他已经被革职,身上又着的是囚装,但当他喊出那个人的名字时,那位官拜二品的大员当即感动得痛哭流涕拜倒在杜子寒的马下。
虽然只二百三十带刀守卫,但是杜子寒说六王在京城无法窝藏庞大的兵力,目标应该只是皇上,这次出现的会是精锐的高手
“所以,只要护好皇上一个人就好了,”他抚着我的头说,“毕锦瑟一定也在,我带你一起进宫。找他要解药。”
我点头,随即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感受着马背的颠簸和他胸口律动的心跳。
出乎意料的,进宫的过程异常的顺利。重重宫门越过,竟然没有遇见一个宫人守卫。杜子寒不禁拧着眉毛低语不好,于是快马加鞭先行奔向宣德殿,二百三十名守卫随后跟上。
急忙赶到宣德殿外,却只见尸横遍野,满目沧然。
天边的霞光越发灿烂了,火焰一样烧透了半边天,落在横卧的尸体上却是一片的荒凉。杜子寒小心翼翼地越过尸体,脸色煞白的喃喃自语:“难道来迟了?”
殿门就在前面,杜子寒翻身下马,抱着我拾级而上一脚踢开虚掩着的大门,翻手剑已出鞘,怒目狂吼:“狗贼……你……呃?……”
宣德殿内灯火通明,与殿外一片狼籍不同的是,殿内繁华依然。吞金稳兽,祥云腾龙。没有一丝殿外的苍凉。稳坐殿上的依旧是皇上郑铭远,殿内跪的却是五花大绑的六王爷。两排重重而立的则是诸位朝廷大员。杜子寒一句话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的咽在了肚子里。倒是郑铭远小脸一变,号啕大哭起来。
杜子寒似乎没有适应事情的变化,只握着剑愣在大殿中央,和四下无语的大臣们一起洗耳恭听圣上御哭。而我则深深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中,因为我分明看到了诸位大人中有被我强卖了一根假人参的王大人,诱拐了他家一条看院狗的张大人,还有在我花言巧语下买了整整一车“不老长寿丹”的刘大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