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寒挥掉他的手:“我倒想问你呢,当年你没去考试就失踪了,原来是躲到锦阳了?为什么?”
厉风行一笑带过:“回家,回家再聊。”
于是,宰相大人一家统统被带到了翩翩公子厉风行的府上——厉记包子铺。
***
“包子咧?包子咧?是什麽馅的??”我戳著碟子里的酱油眼巴巴的望著厉风行。
厉风行微微一笑,沾著面的手指扣了扣桌面:“锅里的是本店独创──三色金玉馅的小笼包,小然你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喂,”杜子寒挑起剑眉问,“风行,你家包子铺的夥计呢?怎麽就见你一个?”
厉风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本少爷我玉树临风兼才高八斗,还用得著什麽夥计,我一手包揽就可以。”
杜子寒轻声一哼:“就说你穷吧,我理解。”
厉风行哈哈大笑说:“穷到只能请当朝宰相一家吃包子的地步,确实不象话。”
“你故意的吗?”杜子寒说。
“是,”厉风行很干脆的回答他,“其实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到。你是不是又大发善心当财神爷了。”
“不是,”我纠正他的错误,“是散财童子,专散我的财的童子。”
厉风行捂著肚子笑得岔了气,半天才直起了腰说:“咱们好久没见了,今天好好聊一聊。今天停业一天,我去隔壁的茶馆叫李微阴过来帮忙打烊。”
厉风行推门而去,杜子寒抚额长叹:“这家夥,真是让人头疼……”
“还好啊,”我从窗口望著他转进隔壁的挺拔身影说,“起码包子的味道做得还不错。”
远歧远酹一起点头附和:“恩,比起老爷的面条没准算是人间美味……”
“你们啊……”杜子寒也许是气急性反,竟然笑了出来。
杜子寒俊朗的脸上悄然浮出的一丝笑意,映衬著直投进来的阳光,平白解了他常年挂著的冰冷气息。“小寒,”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扯了扯他的衣角,“我们也开个不请夥计的包子铺怎麽样?”
“什麽?”杜子寒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理解我的话,竟然反问了一句。
“我说,我也想开一家这样的店,你别当官了,陪我开店吧……”
杜子寒一反常态的没有笑我,只是用手支著下巴望向窗外一片灿烂华丽的日光。颇具质感的日光雕琢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从窗口吹进来的微熏夏风荡起他耳迹的几缕碎发,杜子寒就这麽一动不动的想了好久。
我捅了捅坐在我身边的粹袖:“看,我儿子光这麽坐著就够英俊了吧?”
“是啊,太爷,”粹袖掏出帕子拭去了我脸上渐上的酱油,“老爷是京城多少未婚女子的梦中郎君啊。”
“唉,可惜小寒断袖,不然我早就三世同堂儿孙绕膝了……”我无限感慨著。
粹袖掩口笑著,杜子寒的拳头一如往常轻巧的落到我的头上:“闭嘴,你又乱说话了。”
包子铺的门忽然被打开,外面应声传来一阵轻灵的笑语:“厉风行这样的人竟然会有朋友?我倒好奇是什麽人。”
紧接著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素色衣裤小二打扮的普通少年,普通的个头普通的相貌,只是一双细长的凤眼露著几点狡黠和妩媚。
他几步走到我们面前,一见我的脸就大声叫著:“哇……厉风行,你是不是诱拐良家……”
他的话还没说完,头就被厉风行按了下去:“不是诱拐,是两情相悦!包子快出锅了,我要去厨房。你快去准备帮忙。”
“好,好,”李微阴摸摸鼻子,“可怜我天下第一店小二竟沦落到给你免钱打工还要看脸色的地步啊……”
玉树临风兼才高八斗的厉大少爷弄好了出锅的包子就做起了甩手掌柜,将店面的事全甩给了李微阴,端著热气腾腾的包子开始和杜子寒煮酒论英雄。
“咱们书院的张振你还记得吧……”
“恩……”
“现在北安县当县令呢。”
“哦……”
“先生的女儿吉祥你没忘吧……”
“……”
“竟然嫁给当年的总是脸红的那个杨善了!”
“……”
“隔壁李婶家的那窝鸡呢?”
“……”
“被黄鼠狼偷袭了,幸存者只剩小花、小红、小兰等若干……”
“你有完没完……”杜子寒重重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那窝鸡和我有什麽关系。”
“又来了……”厉风行随手把酒倒进他的杯子里,“我不就是多摸了几下小然吗,你怎麽到现在还记恨著。”
“你那叫多摸吗?”杜子寒说,“那次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哼!”
厉风行耸耸肩:“唉,谁叫小然那麽可爱的,人家情不自禁嘛……恩,你看我把你认识的都和你说了,倒是你,这些年来,你从来都没和我们联系过。只知道你官越做越大,倒是从来没和我们联系过。”
“恩恩,”我张开塞满了包子的嘴巴说:“小寒忙嘛。”
“宰相大人……”厉风行拍拍我的头,对杜子寒笑眯眯的说,“说说你自己吧,这些年过得怎麽样?”
“混迹官场,碌碌无为。”
“宦海沈浮,险恶莫测,你年纪轻轻就有了这等成绩,也算是奇人了。”
杜子寒斜目看了眼他将一双圆眼眯成狐狸眼的脸说:“说到奇人,你不觉得你更象吗?当年在书院的同窗,最有才华的,其实是你。结果你临考却闹起了失踪。”
“呵呵,无心仕途,还考什麽。倒不如闲出时间好好玩玩,所以……我就离开书院游山玩水去了。你不用替我担心。”
“谁在担心你,我不过是觉得流失了一个人才,觉得可惜罢了。”
厉风行哈哈大笑:“果然是位忧国忧民的大人。对了,你这次来苍州也不是来玩的吧?说说,你来这里做什麽。啊,还有,你们刚才抢的那个挺漂亮的剑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尚方宝剑吧。是微服私访吧……”
杜子寒一脸的无奈:“有些事情总归要弄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厉风行挑著他的眉毛,凌厉的目光从他那半眯的眼里透出来,“救灾的粮款被扣的事来的吧。”
第六章
杜子寒目光一凛,看向厉风行挑衅一样挑得高高的眉毛说:“你怎麽知道?”
厉风行把手里的酒杯一推,整个人向後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右手五个指头不停的扣著桌面:“我怎麽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消息?”
一时之间,杜子寒怀疑的目光和厉风行狡猾的眼神在空气中对峙著。半晌,只见厉风行脸色一变,捂著脑袋“啊”的一声惨叫。
“别听他故做神秘,”李微阴的声音在厉风行的头上响起,手里稳稳的握著刚才行凶的凶器──一个一尺高的青花瓷瓶,“这种消息历来走下不走上,老百姓都知道了,朝廷里的人也未必有几个明白。有人私扣救粮,这事整个苍州都心知肚明,就是没人敢戳破。你这时候突然出现在锦阳,不是为了这个还是为了什麽,这穷乡僻壤的总归没什麽好玩的吧。”
“果然,”杜子寒喝过酒而略显红润的脸色刹时变得冰冷,手重重的拍向桌面,所有的器皿顿时轻微的弹跳起来。
“唉,先别生气了,”厉风行无赖一样笑眯眯的勾住杜子寒的胳膊,“天大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先陪我喝酒。酒缝知己千杯少,来来,小寒,今天我给你接风,我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我偷著笑,杜子寒虽然很少喝酒,但他可是千杯不醉,看来厉风行是要回不了家了。
结果两个拼酒的人还没倒下,先阵亡的人却是我。我不过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小盹,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是躺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了。
顺著微开的窗棂,徐徐吹进几丝清灵的风,将夏末的闷热打散。和著清凉的月色,淡淡的月光在空中洒落。我想应该是在厉风行的家中。我披上衣服,从窗户往外看。外面是一个不大的院落,小小的石凳石桌摆在院子中央,四周随意载下的几棵树落下了班驳的月影。
我突然间想起厉记包子铺外面那株长得奇象灵芝的狗尿苔。白天我第一次遇见它的时候,刚想俯下身子去摘就被杜子寒一脚给踢了起来。作为一个商人,怎能坐失商机?我乐呵呵的穿好鞋子推门而出。
就在我将房门打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对面院墙的墙头上突然一闪跃下一个黑色的身影。
有贼?我大惊。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只觉得嘴上一紧,所有的话都被拍回了肚子。身体随著堵上嘴的手落进了一个坚实的臂弯,我被钳得生疼,心下大乱起来。可怜我一代商场枭雄竟然会沦落到惨死宵小手中的地步。起码我还没看到杜子寒弃暗投明,堂堂正正走向贪官污吏的行列。越想心里越觉得失落,不觉仰天长叹一番感慨起来。
“自古英雄多命薄~~~我死得冤呢~~~”
“小然,我……厉风行啊!”他挤眉弄眼的和我说。
“有贼,风行哥,”我指著依旧隐藏在墙角的身影说。
“那个不是贼,”他虚了一口气说,“那个是李微阴。”
“啊?”
厉风行压低了声音对那团阴影说:“喂,你做什麽呢!”
阴影汇总的李微阴发出了一声委屈的抱怨声:“我……刚才跳墙的时候……把脚摔麻了。”
“笨蛋,”厉风行骂了一声。凑了过去,把一瘸一拐的李微阴扶到了石凳上,揉著他受伤的脚踝,“不会翻墙入室就别翻啊,还穿了一身黑……哦,你把脸也盖上了?”
李微阴一把扯下脸上蒙得严严实实的一块黑布,“你见过哪个当贼的会走大门?”
“我又没让你偷我家,你翻我家的墙干什麽?”
“我练习不行啊?”
“你们真的要去当贼啊……”我一脸媚笑好奇的问,心里开始盘算起当贼的成本和收益问题,如果不加入风险值的话,看来应该是个很划算的生意。
厉风行哑然失语,把头压得低低的用力在李微阴的脚上按摩直到後者痛苦的扭曲了一张清秀的脸。
“唉,就说说嘛,其实我也挺好奇的……”夜色里的院落突然响起杜子寒似笑非笑的声音。
厉风行和李微阴双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住的干咳起来。
“你……你装醉?”厉风行指著杜子寒说。
“你们三个人大半夜的演戏演得那麽热闹,我不想知道也难啊,”杜子寒解释,突然挑了一下眉毛搓搓下巴一笑说,“难怪风行一个劲的灌我的酒,原来是这麽回事哦。江洋大盗,你们要去偷哪家?”
厉风行直起身子贱笑的回答:“老爷,可以不招吗?”
突然起了一阵夏风,虽然是熏热的,但也算是夹了新鲜的空气。院子里的几个人身上的衣摆好像轻盈的蝶翅一样随风翻飞起来。
杜子寒的声音就落在这样的风里:“我和你认识了许多年,我从来不认为你会是个鸡鸣狗盗的贼人。你到底要做什麽?”
看到杜子寒一副我已经没有耐心了的表情,双手一挥,转而换上一脸的释然,“算了,这事确实本不想和你说,好歹你是朝中的一品。不知道就不知道了,顶多是个失职。一旦成扯上了,你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不过你既然问起来了,我就告诉你,但是你休想拦著我。”
“……”
“苍州知府陆朝奉私扣钱粮,各方救济的物品钱粮被他扣了个大半。我们这次去就是要劫粮偷钱。”
“你和李微阴?”
“不是,”厉风行得意的邪笑一声,“很多人。我和李微阴只是负责盗银库,还有另外两批人。我们约好钱粮物三处同时下手,亥时出发子时行动丑时之前结束,天亮前就能把东西发出去。”
“你们……”杜子寒闻言勃然大怒道,“真是胡闹。官员行为对错自然有刑法律典约束。你们这种行动非但是目无王法,简直就是以卵击石。据说上个月已经有人因为偷粮被私刑致死。”
“我知道,那次……我也参与了,”厉风行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的苍凉,“所以这次绝对不能失败。”
“厉风行!”杜子寒说,“相信我,我会给苍州百姓一个交代。”
“是,你为官清廉勤政爱民,一定不会辜负百姓。可是苍州的百姓已经等不起了。小小的知府就敢光天化日之下私扣救济,他的後台一定不小。等你办完了那一套繁冗的手续,要拖多少时日。有多少人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你这是在犯法。”
“法为人定!”厉风行掷地有声的说,“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麽这麽热衷仕途。你应该明白官场历来黑暗腐败。当年你在书院刻苦聪颖才比天高,闲来舞剑,只是零星几招就已有万丈侠气,为了小然则是时时动怒天天打架,那个时候的你单纯鲜活,怎麽也会一脚踏了进去。”
“……”
“杜子寒!你根本不适合官场。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就干脆来帮我。我知道你身手好,有了你的帮助这次一定会成功。放弃官场的那些无聊东西,重新拾起你自己。无论你有什麽理由,官场已经把你改变得不像你了。”
杜子寒仿若被他的话击中一样,呆楞楞的定在原地,半晌才怅然一笑:“风行,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还不能退出,起码现在还不可以。你们要做什麽我不管,但我也不会参加,就当我不知道。”
我把手搭到李微阴的肩上偷偷的问:“喂,那里远吗?”
杜子寒一把扯过我的手拖著我身体往他住的屋子里走:“今天和我一起睡,不许你跟他们一起胡闹。”
杜子寒把我拉进屋子里,顺手落了锁:“睡吧,今天晚上不许你胡思乱想。”
“哦,”我慢腾腾的蹭到床前,心里却想着如何逃跑追上厉风行他们。手上故意将外衣唯一的带子解得千丝万缕牵肠挂肚。
杜子寒见我慢吞吞的解着身上的带子,干脆伸手过来帮忙:“你看你,连个带子都解不好。”
我叉手站着,等他将我的外衣除掉。我很认真的思考着逃跑的理由,杜子寒却一把拎起我的后领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乖乖的睡,不许你乱想别的。”
我呜咽的被他丢到大床上,除了鞋子,一把按到温软的被子里。
“你欺负人,”我见到开溜无望,愤恨的解开内衣的带子,准备钻进被里睡觉。
窗下留着月辉的点点余韵,几乎凛白的光线渺渺茫茫的挥洒着,盈满这简陋的小屋。杜子寒不知道为什么就站在着轻柔的月色里,呆愣愣的看着我将内衣脱到肩下,露出一段月光一样无暇的肩膀,却忽然隔开我的手,将那单薄的内衣重新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