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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敌 page 4 作者:叶小树

  “除非贵局立刻修正农产品进口的门坎,否则就算谘商完成,我们国会也是绝对不会认可这项谘商成果的!你们若敢一意孤行、不愿体察民意的话,历史绝对会记上一笔的!有道是宰相有权能割地,孤臣无力可回天……你们这么做简直就是丧权辱国!”

  每个议员有十二分钟的时间可以质询,白瑞玺滔滔不绝,几乎没有留什么余地给严灏辩驳,他慷慨陈词,于情有凭、于法有据,一般官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严灏倒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国际谈判会场上纵横多年的他,完全不同于白瑞玺得理不饶人的强硬态度,他总是以退为进,用他温和有礼的说话方式步步进逼。

  因此,在国会里的这场质询,气势上当然是白瑞玺略胜一筹,不过严灏倒也论述得言之成理,让人心服口服,实际上两人还是战成五五波。

  “……如果没有临时动议的话,散会!”主席敲下议事槌宣布。

  白瑞玺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从严灏身边快步走过,连正眼也没有瞧他;而严灏则是在局里两位组长的陪伴下离开议场,随即驱车返回局里。

  虽然严灏一直都很镇定,今天的质询也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但是白瑞玺的严厉指责在他心中仍迟迟挥之不去。

  坐在办公室里,严灏越想越生气,而且他认为白瑞玺完全不把他身为官员的专业摆在眼里!他怎么能这么做?!他完全不留给自己任何情面!白瑞玺真的是太过分了!要不是他不愿意挑起府会争端,他早就不顾一切跟白瑞玺对骂起来了!一想到自己要跟这种人继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严灏就烦恼得头痛欲裂。

  “副座?”正当严灏心烦意乱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是欧阳衡的声音。

  “欧阳,什么事?”严灏问道。

  “呃,有访客找您。”欧阳衡的声调听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似乎……有点紧张。

  “是哪一位?”严灏抬起头。

  “呃……是……”欧阳衡谨慎地回答“……是白瑞玺议员。”

  严灏吃了一惊。白瑞玺居然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啊!继上午炮火猛烈、令他心情大坏的质询后,那家伙居然还……

  “我在忙,没办法见他,请他回去吧!”深吸一口气,严灏做出了决定。

  “可是,白议员说他一定要见到你,否则他不肯离开……”欧阳衡向他解释。

  “那么就让他等吧。”严灏语气坚决。

  “副座……”欧阳衡很为难。这……他要怎么向白瑞玺解释啊?!

  “我不见他。”说完,严灏低下头,继续翻阅桌上的公文。

  就这样,严灏的办公室大门紧闭,拒绝任何访客,直到两个小时过去。下午六点多,欧阳衡又敲了他的门。

  “副座,你今天晚上要留下来吗?”他问道。

  “嗯。你先走吧!”严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计算机屏幕,专心收发电子邮件。

  “可是……”欧阳衡的口气略带犹豫。

  “我知道钥匙放在你桌上,我会锁门的,你先走吧!”严灏催促着他。

  “不,我是想向副座报告……”欧阳衡轻轻叹了一口气“白议员还在外头等着。”

  “他还在?!”听到这句话,严灏猛然转过头来,脸上的惊讶神色一览无遗。

  “是,他一直都没离开半步。”欧阳衡回答。

  “那家伙……”严灏紧皱起眉头,停止了手边的工作。

  “你还是不见他吗?”欧阳衡苦笑。

  严灏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让白瑞玺进来了,毕竟他不能总是挡议员的驾。因此,在漫长的等待后,身穿铁灰色西装的白瑞玺提着公文包,笔挺地步入严灏的办公室,他浑身散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自信光芒,嘴角依旧挂着一丝冷淡的微笑。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阖上办公室的大门,严灏的口气不是很客气。

  白瑞玺没回答,只是径自在严灏的办公室里四处走动,并且对室内的摆饰提出很多意见。

  “这是什么?”走到办公室最里面的角落,白瑞玺看到了某样东西。

  “行军床。”严灏回答他。

  “做什么用的?”白瑞玺又问。

  “睡觉用的。”严灏瞪了他一眼。

  “……看来两个人睡好像太挤了一点。”白瑞玺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严灏似乎没听清楚。

  “没事。”白瑞玺清了清嗓子“咳……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在办公室里摆行军床?”

  “熬夜加班的时候可以用。”严灏正色回道。

  听到这样的回答,白瑞玺的心竟然隐隐抽动了一下。想了想,他改变心意,于是,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写满笔记的纸交给严灏。

  “这……”接过那张纸,很快速地扫视过一遍以后,严灏脸色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白瑞玺摇摇头。

  “你今天质询的时候还没骂够吗?还需要写这些侮辱人的东西吗?”严灏似乎对那张纸上面的用字遣词很有意见。

  “我只是怕你忘记我今天上午所提出的宝贵意见,所以才帮你重新整理了一遍而已。”白瑞玺若无其事的语调反而令严灏更加气愤。

  “我不需要!”严灏在盛怒之下当着白瑞玺的面撕掉那张纸,并将碎屑扔进字纸篓“白议员,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现在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出乎意料之外的,白瑞玺居然丝毫没有愠怒之色,他只是深沉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便要离去。

  “对了,”他在打开门走出去的前一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折伞放在严灏桌上“……你今天没有带伞出门吧!外面一直在下雨,到半夜可能都不会停吧!”

  严灏愣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白瑞玺就离开了。

  严灏拉起办公室的百叶窗,屋外的确是下着倾盆大雨,天色暗沉。过了一会儿,他看见白瑞玺孤零零的身影独自走进室外的滂沱大雨中,没有撑伞。

  难道,他把自己的雨伞……?!不!不可能的!他那种人……怎么会……?!

  他看见白瑞玺召了一台出租车离开了,他并没有回头。

  雨越下越大,车子越开越远,严灏伫立在窗边,渐渐地,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  *  *

  他其实并不在意。

  淋雨淋得浑身湿透,白瑞玺看起来却并不狼狈。他有种特殊的尊贵气质,即使外界的环境再怎么恶劣、再怎么严酷,他总是可以冷静面对,他就像一株挺立在冰天雪地中,兀自绽放幽香的寒梅。

  回到空荡冷清的家,白瑞玺用冰凉的手指快速脱去自己身上湿淋淋的衣物,进入浴室冲热水澡。

  在热水温暖的包围下,白瑞玺缓缓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他原本梳理整齐的黑发现在已经濡湿,柔顺地贴在他的前额上,冷酷的脸部线条逐渐变得柔和,紧皱着的眉头也放松了。

  为什么要把雨伞留给严灏?白瑞玺其实不太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与其说有什么理由,倒不如说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驱使吧……而将那一张纸交给他的原因,似乎只是因为当时心里的一阵震动。

  会在办公室里摆行军床的官员,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严灏在办公室放行军床又如何呢?自己不也常常熬夜加班,然后就直接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觉吗?明明……明明严灏只是做了一件自己也会做的事情而已,为什么在看到行军床的同时,心脏还是会猛然一震呢?

  白瑞玺甩甩头,不愿继续想下去。

  冲完澡,吹干头发,白瑞玺穿着浴袍,斜倚在客厅的牛皮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收看电视新闻。

  其实他没有认真在看新闻。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今日的新闻,将成为明日的历史”,不过,对白瑞玺而言,今日的新闻到了明日就成为垃圾!大多数的新闻都没有保留超过一天的价值,尤其是政治新闻。他觉得很可笑,媒体常常沦为政客操弄的工具而不自知,政治新闻每天净是报导政客的漫天谎言与恶意攻诘,就像是他们的传声筒似的,这样的新闻真的能够称作“新闻”吗?!看到这种没营养的报导,每每让身为政治人物的白瑞玺不禁失笑。

  所以,白瑞玺只是开着电视,把电视机的声响当成背景音乐,让这间孤寂的屋子多少有点人气。电视机上面原本放了好几个相框,里面都是白佩玉去年到东欧自助旅行时所拍的照片,但是现在为了避免触景伤情,这些相片已经被严灏收起来了。

  自从姊姊离去以后,家里就失去了生气。以前,虽然因为严灏的关系而不常返家,但是姊姊每天总是会固定打电话来关心自己;现在,姊姊走了……再也听不到她银铃般的笑声,再也看不到她温柔包容的笑靥,再也吃不到她亲手炖煮的爱心羹汤……这样的家,还能够叫做“家”吗?

  白瑞玺清晰而深刻地回想起姊姊出事的那一天……那真是再恐怖也不过的画面……

  那一天,不知道怎么的,白瑞玺特别心神不宁,本来已经决定要好好研究一项贸易草案的,但是他却怎么也无法专心,待在办公室里让他心烦气躁。

  “铃──铃──”忽然间,办公室的电话刺耳地响起,划破室内凝滞沉重的寂静。

  白瑞玺拿起话筒“你好,我是白瑞……”

  “──白议员!你姊姊出事了!她气喘发作,现在情况很危急……”电话那头的人大叫着。

  就在这一瞬间,白瑞玺的心脏差一点就要停止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慌乱,慌乱只会误事。于是,得知姊姊已经被送上救护车之后,白瑞玺问明医院,立刻连络那家医院治疗气喘的权威医师,请医师先做好急救准备。冷静打点好一切后,他随即飞车赶往医院。

  他这辈子还没有把车开得这么快过!在半途中没有闯祸肇事、车毁人亡还真是奇迹。白瑞玺几乎是和救护车同时抵达的。

  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白瑞玺一直握着她冰凉的手,跟她说话,为她打气,并且努力不使自己的语调颤抖。看到姊姊额上频频冒着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孪生的自己似乎也可以感受到那揪心的痛苦,手足连心……大概就是这样吧……

  可是……姊姊现在最想见到的人……应该是那个家伙吧?

  ──严灏怎么还没有出现?!

  白瑞玺从来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希望赶快看到严灏出现!

  不过,最后,他与白佩玉都失望了。严灏没有来。

  直到白佩玉被推入急诊室的前一秒,白瑞玺才看见一个神色惊慌的男子匆忙奔进医院。

  那是严灏,白瑞玺曾经殷殷企盼看到的严灏。不过,他迟到了,他在白佩玉的生命里永远地迟到了。

  急救了好几个小时,当医师终于宣布放弃的那一刻,严灏身子一瘫,跪地痛哭;而白瑞玺的泪痕早已干透,他只能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身边那名悲恸欲绝的男子。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姊姊带着遗憾而离去的神情……

  ──我绝不原谅那个男人!

  太多往事浮上心头,白瑞玺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于是,他心烦意乱地关掉电视,努力深呼吸好几次以后,决定回房睡觉。

  只不过,他睡得并不安稳,一整个晚上几乎都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就算睡着了,也睡得很浅。其实,自从白佩玉去世之后,他几乎都没有办法好好睡上一觉……因为,他失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啊……

  在恶梦中,白瑞玺惊醒了。他翻了个身,看看闹钟,不过凌晨两点半。

  这时,他发现门缝中竟然透进了一点微弱的灯光,于是,他决定起身去探个究竟。

  灯光是从严灏的书房中透出来的,他的房门半掩,里面一片寂静。白瑞玺蹑手蹑脚地走近,探头向房内看去──

  严灏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面前还摆着一迭如山高的公文。

  白瑞玺好奇地走过去,接着,他在严灏案上看见一个他永远也无法忘怀的东西──那张在办公室里被严灏撕碎的纸,现在那些碎片居然一小张一小张地被仔细拼好、好端端地躺在桌上!不过,上面当然贴了很多透明胶带。

  那家伙……

  不知道那家伙究竟是花了多少时间把这些纸片重新拼贴黏合的?!

  白瑞玺看着那张破破烂烂的纸,心中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快速流窜而过。

  严灏似乎很疲倦,他趴在书桌上睡得很熟,连自己披在肩上的薄外套已经滑落都不知道。白瑞玺叹了一口气,他弯下腰捡起那件外套,帮严灏把外套重新披好,然后替他关了灯,轻轻阖上书房房门,悄声走回自己的房间。

  说也奇怪,那一晚,白瑞玺居然沉沉地睡着了。

  翌日,白瑞玺神清气爽地醒来,拉开窗帘,充满活力地迎着早晨的阳光。他趋车前往国会大厦,准备开始崭新的一天。

  在通往议场的走道上,他却与某个男子不期而遇。男子叫住了他。

  “那个……嗯……”男子西装笔挺,黑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副充满自信的模样,但是他的声音却带着些许犹豫“……对不起。”

  “副座,请问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白瑞玺挑了挑眉,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双眼。眼前的男子正是严灏,在这个场合里,他是国际投资贸易局的副局长。

  “昨天……呃,那张纸……”严灏低下头,刻意避开他直视的目光。

  “我知道,你不是已经把它撕掉了吗?”白瑞玺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

  “没错,但是……”严灏坦承“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想跟你道歉的。”

  “哦?”说实话,白瑞玺满惊讶的。因为,他记得今天质询的议程里面并没有排定国际投资贸易局啊!难道……难道严灏会在这里出现,只是为了要向自己道歉吗?!

  “我仔细读了你在那张纸上面写的笔记……呃……其实你提出的建议很中肯,我想这对我们的农业谈判策略应该很有帮助……”严灏诚恳地说道“……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冲动……后来我把碎片又黏……”

  “我知道。”白瑞玺打断他的话。

  严灏愣了一下。白瑞玺怎么会知道?!

  彷佛看出严灏心底的疑问,白瑞玺笑了笑,然后便很快地转身离开,不留给严灏丝毫发问的机会。

  一时之间,严灏竟站在原地动不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呆呆望着白瑞玺离去的背影,想着他方才的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瑞玺不带恶意的笑容。那笑容淡淡的,很纯粹,那笑容是愉悦的,是轻松的,是开朗的,是发自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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