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在怀中大闹酒疯的岑,政光的动作,依旧是柔,是缓。好似在呵护易碎的玻璃制品般,就任他槌打。那专注望着岑的神情,一直是没有改变,那么双浓郁而化不尽的深邃眸子……。
“郝政光,放开你的手,你以为你是谁啊!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跟霄要得分开吗!都是你,都是你啊……”
嘶哑着喉咙,岑悲切的哭喊,听来让人是无比心疼,而乐雁又是尤其能理解的。
目送政光架着岑离去后,看着已泛鱼肚白的天空。乐雁知道,纵然要见得霄亲自取决伴侣的过程,是痛,但他是逃不得。
已经承诺过的,他会陪着霄,不论何时,他不能,也不会舍下他。
待乐雁重整好思绪,要转身回选秀大典的仪和殿时,身后微弱的声音唤停了他。
乐雁转身后见得的是,方才那讨水喝的女孩,正揭了帘,蕴着笑意瞧他。
因为规定秀女在进入选秀的仪和殿前,是身不得出轿脚不得着地。所以她是就坐姿,向乐雁行了好几个近乎叩着膝的拱袖礼。
时间急迫,所以乐雁也无多想,简单朝她回了札后,便匆匆离去。殊不知,他五人在将来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已于此处开启。
骡轿起阎,望着袖底方才混乱之际,小太监递还错人的玉坠。再从另一侧窗口见着被政光揽走的岑,腰间断了一截的锦织。女孩心中,是燃着她人生十七年来,不得相识的一种异然波动。
因那旋挂于宙空的天煞星及九星回转,一切,应潮起波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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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居中,选秀大典的终幕揭起。
仪和殿内,秀女们序列于殿下排开。皇帝则居殿上主位,廊阶排上定位执礼大臣,直系亲族则在殿下右方设有席次。
而乐雁的职责,则是在皇上决定前,逐一诏宣秀女,并递捧封后的玉如意。
捧高了在红绸绫上的玉如意,乐雁于行列间走着,不忘霄在之前的叮嘱。希望能挑选像他娘亲,左靖王妃一般面容的皇后。
列席亲族主位的左靖王妃,虽然已有些岁数了,但其风华万千却是丝毫不减。纵是只略施薄妆,现在依旧是个绝美的艳姬。
若以此标准审核,恐怕也只有长欣王爷的女儿,耿樱,能稍微触及标准。
而那耿樱,也深明了她优势的,在自信中,很明显张扬着些许的傲态。
依礼制,是以父系血统作亲疏先后排,才是以母系分,共六排五位列。在每列中又以年龄分,年少者在左侧,年长者在右侧。
但不论如何,长欣王之女耿樱,都占着了好位置。
而在巡礼时,乐雁也见着了刚才那向他讨水喝的女孩。
果真中太监会那样拿翘,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女孩名林慈森,是先祖贤宗之女仑雅郡主所出。但虽说如此,其娘亲并非皇后嫡出仅是妃子所生,且父亲地位也似乎不高,自身又较霄年长两岁。
所以不仅是排序已到近末排,连纵位都排到右方边角,贴近廊柱影的。难得的是,其落落大方之态,倒没有因这些劣势而有所折损。
见着乐雁,慈森又是含笑向他微点了头示意,首饰摆幅也恰到好处的。圆润的白晰脸蛋,轻漾着不露齿白的柔笑。
乐雁对这知礼的温柔女孩很有好感,或许,她不要被选入这深宫中,也是好。
但说命运,有时就是那么简单的。
那一个笑颜,竟在这偶然中,轻巧的递到了霄的眼前。
在乐雁巡完一圈,宣礼完毕,再立回霄身旁。还未来的及向霄举荐人选,霄便是先一步轻声对他说道:
“雁子,朕是已经寻到朕独一的皇后了。”
霄的小手在离坐前,还不忘悄悄握了雁子一下。那么童稚而直率的动作,谁也料不得,这就是最后一次。
一直到多年后,乐雁才在另一对小手中,再触得如此纯粹之情谊。不过那又是后话了,此处是姑且不提。
今刻,霄是毫不犹豫的,拿起乐雁捧着的玉如意,便步步着实的踏下了殿。
可却是出乎众人预料,霄并没有停在首排左方第一位的长欣王之女耿樱面前,而是直线走到了站在最不起眼处,也没有倾世容颜的昆雅郡主之女,林慈森跟前。
玉如意赠颁,皇后便也就此产生。
龙朔八年,圣旨诏颁天下。
“皇帝诏曰,春秋日富,允宜择贤作配,佐理宫闱,以协坤仪和辅君德。兹选得仑雅郡主之十七岁女,林氏,着立为皇后。”
那年,耿霄十五岁,乐雁十九岁。真天子象徵的第九星出世许久,至今始终未归位,但天煞星在宙光微尘牵引下,仍是无偏误的,直入锁星点。
第六章
清晨初风柔拂,一辆悬有委令的鹅黄单人马车,缓缓自皇城边道驶出。尘世的一切尚沉宁静,在曙光霭照下,车轮绞转过碎石子的声响,不定律着。
而轿内人,一颗心亦为纷乱。
垂手盘袖,乐雁一人正襟端坐于车内。这几日,大婚之仪中的种种事宜,正如排山倒海似的清晰涌现。
包括在处理每一道手续时,自个内心的声音。从默视到逐渐听得呢喃之音,再至现今,于耳膜尖头上狂啸的音量。
不过都在诉说着,他的嫉妒。
选秀之仪纳定,再经聘赠嫁礼,禀祖谢天等繁文褥节的仪典。这期间,摆饰装潢渐也不同。
自皇城外的平民百姓,为示万民祝愿之意,家家户户举国张灯结彩。皇城内的各宫门、殿堂口,亦依礼节逐序自午门起,悬上绘有龙游凤舞的大红灯笼。所有的御道,整齐铺上红毡。绣有喜字的彩绸,则似仙女舞带,垂吊于各厅殿内。
赭红,渐渐漫延整个皇城,宛如一尊火凤,正以其从容优雅的姿态,慢慢移步入主宫内。而这每一接近的步伐,都逐步燃着乐雁的心。
他无处可逃,也不能逃,不愿逃。只要自己曾许诺的对方,仍存在的一刻,他都不会主动背离。于是,承受此种心灵酷刑,也不过就是必经的考验。
主要的大婚之典,不论前册仪后奉礼,计之六日。
这六日,便是乐雁最难熬的时刻。
在这期间,他不曾离开霄与林皇后所在的凤鸾宫,但也不曾真的踏入主宫。守在最近的合院中,等候霄任一道有可能的命令,是他自愿的。
为了那份誓言,为了自己的心,就算是在霄拥抱别人的时刻,他也不曾离异。
钦天监报时的每一个刻,乐雁都仔细听得。水滴落洼的声响,分秒清晰,但直到今晨凤鸾宫主殿门敞开时,霄始终不曾呼唤他……。
“不要!”
而在相隔多日后,他与霄的见面,是在如此情形下。
他只是想帮霄调整不正的领口,如往昔的盥洗服侍。但一切似乎已变质。
乐雁的指尖才触及颈项,霄就仿若被惊吓的猫儿,弹开的动作,是明显的。
这真是那个他自幼照顾,对于触拥一直是多有分童稚气,爱磨人、黏人的霄?
“我,朕没有……啊,对了,雁子,听说岑从选秀那时就一直抱病至今,朕实在忧心,但难抽身着,你可以帮朕去探一探他吗?”霄腓红着脸,慌张遮掩住颈子,如此说道。
乐雁没理由拒绝不是。仅管在霄匆匆转身离去,直到纤妍身子消失于回廊尽头,都不曾发现自封后以来,除了岑外,还有一位始终守候在身旁的人,视线底的无奈伤感。
“敬禀安公公,岑王府已到。”
颠簸的马车终趋平静,小厮的呼唤声,才将乐雁从深思中拉回。
穿过曲折回廊,合榭厅堂、岑王府的格局占地并不亚于任一个宫殿。但其设计,却一致通采朴实风格。没有过份多余摆饰,单就排木廊柱的色系雕纹,布置出一种雅致的氛围,让人明白感受主人幽静的特质。
在管家去请示之时,乐雁便在主厅中,观赏着这府邸的设计,感受整个景、饰所烘托起的韵味。
其实,他该是要最了解岑心情的人。
一样独恋着那人,一样渴望拥他入怀,一样自饮无奈与伤感,一样必须学会放手。
在相貌形体上,岑与霄是双子。但在立场及心境上,乐雁与岑是贴近。
一颗心,都为了同一人牵动,耿霄。
“安公公,真的很是抱歉,劳您特地来访探视,但王爷身子实在不宜见客,还望您海量。”前去请示的管家,最后是带来如此答覆。
乐雁并不感觉意外,体贴的欲回礼告辞时,身后回廊却突然传来声声尖锐的狂笑。
“哈哈哈!你说,这是谁来了!”
细长清脆的声律,哑了音,还沉起嗓的笑语,在每一个落句里,都让人感觉霜结寒意。但回眸所触及的景像,更是令乐雁惊心。
寻声望去,只见得岑正站在身后回廊不远处,仪容却是完全有别于往日的他。衣衫凌乱,赤着足,乌黑柔亮的绢发也直泄散披,突显面容惨白。一对清丽眸子,现今画染血丝,偏着头倚住扶栏,就是一个劲狂笑着。
这,真是那位一向仅止于礼、温文尔雅的岑王爷?
“王……王爷。”
“你们以为我是何许人也,放开手!”
怒斥摒退仆役、侍女们。岑接近乐雁的步伐,却步步宛若足踏莲花,是轻柔无比。
视线,也转了个意向,就凝的浓郁。岑那因泣泪而显得通红的水肿,蕴着渴求、依恋,别具魅惑感。而如此形貌,对乐雁来说,是陌生既且熟悉的。
“雁子,你也怕我吗?”
直至行近乐雁跟前,岑的纤纤指尖轻柔覆上乐雁手背,嫩软的指腹划过,却仿佛夜晚雨露的沁冷。这等温度,才震醒乐雁,看出岑眼中的戏耍之意。
方才,映在自己眼中的影,并非实像阿。
“安乐雁,你看到的,可是霄的表情?哈哈哈!何况于你,在铜镜中,在水纹上,我也是在追寻同一个影子啊!”
岑又是一阵狂笑,但已不是全然的疯癫之态了,那是不愿面对理智的自嘲笑声,令人倍感心怜的。
“到我房里来吧!别一直杵在这儿,何况我也一直想同你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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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开所有仆役,硕大的房内,就乐雁与岑二人对坐。
但主动邀约的岑,却是一直未发语。只就自顾自的倚在床沿,视线也不再与乐雁相对,白晰的指尖勾甩衣摆,以同一频率晃着。
时间静静流逝,未知是过几许时辰,岑那轻柔的声音才幽幽流泄。
“你可知晓,我曾如此无知啊!天真的以为我跟他,就像镜中倒影,怎么可能会拆散。但,先是意外的皇位继承作芥,阻了一回。”
“我是懊悔,但也明了其中的不可抗力,至少,那不是他自己选择的。而今,他却是真忘了‘誓言’,娶了一个素不相干的女子,真真正正的离弃了我。”
是对话,但岑的视线,仍是寻着自己衣摆,再难纳容世间凡物般。言中的“你”,反倒更多像在与自己说道。
“林皇后井非你想像的恶人,如果你能信守承诺的话,一切不过是对心意的考验。仅管对方不能,但自己是做到了,那么这份情感,也不至于完全流逝。”
听得岑话及“誓言”二字,乐雁迷惑了,但他仍是接语回应。只是,这话是在安慰岑,抑或,自个也是在对自己诉说?
霄与岑,重重层层的影像交叠,让他是无法判别。
“她不是坏人,的确,她不是。那我呢!我活该承受如此打击、考验,而且还是来自另一个我赐予的?既然是同一人,我一直信守我的承诺,为何地却一次又一次的,背弃诺言——自出生起不离不弃的承诺!”
用力扯住幕帷,在岑苍白掌背上,突现的条条筋脉,彰显他的愤怒,也可看出岑现在精神状况并非稳定。
以往如此情形,依乐雁温顺的性子,更会压抑下一切情绪,好言安抚。但今刻在自己心境投射下,他是难得向岑反驳。
“你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啊!”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啊!”
彼此都提高了音量与怒意,一个激动,岑是滑了手,整个人就要往地上坠去。若非乐雁机警,侧身接住岑的身体倒向床褥,恐怕两人都要受伤。
“岑王爷,您没事吧?”
而经过这阵混乱碰撞,乐雁总算寻回理智,对刚才不慎以话刺激到岑,倍感失礼。以至于仅管已用自身护住了岑,一径还在为对方担忧。
“你不懂,你们怎么会懂得!”但岑似乎仍没有醒悟,肘压在乐雁胸口,激动地就势更是扯住乐雁领子。
俯近直瞪住乐雁的眼神,是恶狠的,是不该出现在那仙人般面容上的。但正也因这种极端差异,更使气氛步趋诡丽。
“岑王爷,请您稍侧开身体,这样实在不好讲话。”
经乐雁提醒.岑才发现他两人现在姿势的尴尬。
因为擦撞,所以两人衣衫皆是凌乱,身着便衣的岑,更露出了半边的乳白肩胛。且乐雁以身体保护岑的动作,使得在上方的岑跨骑于乐雁腹部。整个情境显得暧昧非常。
而乐雁本以为经过提醒,岑该会回到正常反应。却没想到,岑不仅没有因此移开,本扯在乐雁领口的纤纤指尖,反蓄起力一股劲的,就是大力堵上他肩口!
“既然你认为我俩不是同一人,那这与霄一般的眼、眉、体肤,比我高、壮的你,可是推的了!”
语毕,在潋红唇瓣下的贝齿,就是毫不留情地嗫咬上乐雁的颈子。怨愁的情绪,随着弥散的铁锈血腥味,开始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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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华镜成影,实像与虚像错轨,人们是在迷航中寻找正途。
俯在乐雁身上的岑,始终没有停止动作。柔软的杏唇在啃咬乐雁颈项间,更润上朱茜之色。探进乐雁衣衫内的纤纤指尖,则沾画开颈上的细微血眉于他胸口徘徊。
岑的动作是绮旎无尽春色,但乐雁并没有出手制止。
当然诚如岑所讲的,乐雁是绝对有力气推开比他纤细的岑。不过那股力,却就是一直无法凝聚。
“太像了……”
岑与霄,就像两面立体的等身镜。从容貌、身形到每一丝皮肤、声息,都如同潋水过的倒画般。是叫乐雁如何不会替影成——那个自幼便郁结于心的伊人。
多少个午夜梦回底,霄笑而无语现身的幻境,历历彰显反映乐雁于现实中,想将霄拥融入怀中的渴望,不得成真的无奈。
而今,虚象化实体,只是,他们却一样欠缺了那等炽热。
一样,是寂寞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