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正脸色,厉言道:「是。本官的歉意你们可以不接受。但是,你们可知今日之事,应将军将担负何种罪名?」望见应劭挑了挑眉,心头更为不爽,「身为将军,却在这里放纵士卒,扰乱百姓为先,蔑视朝廷命官为后,纵使你们的应将军功高盖世,威名远扬,此事之后,也只会落得个包庇下属,军纪不整,目无王法的恶名。」
应劭嘴角的笑容开始变大。
「你们口口声声为兄弟,但是你们可否想到,此事一旦有心人上奏朝廷,连累的只会是你们的主帅。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兄弟之情?」
耳朵边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但是却看到应劭嘴角的那一抹笑。真是刺眼。
「所谓功高盖主者必诛,有件事我想各位想想,为何应将军要来小地休养,将他手下兵马半数留于京师,仅遣半数随身?」
够了吧。哼哼。望著应劭刺眼的笑容,我心头极度的不爽。
想本老爷活到这么多岁,什么时候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
「你们先把刀放下吧。」应劭对著熊男道。
这一次,熊男倒是乖乖地把刀放下了。别的几个士卒也把刀放下了。
「先退下吧。」应劭道。
熊男乖乖地退下。
我用眼角偷偷地瞄一眼倒在地上的师爷。但见他睁了睁眼,被我的怒目一瞪又闭了回去。
哼哼!
「将军真是虎将手下出强兵啊!」踢了地上的师爷一脚,我赔著笑道,「不知刚才那几位将士何名?」哼哼!记著了!敢把刀子放到老爷我的脖子上,活腻了!
「小小兵卒而已,不值一提。」应劭笑道。
好刺眼的笑啊!不想把那几个家伙的名字告诉我就直说嘛——
「多谢李大人刚才的提点。在下定当严格要求手下士兵,不会再有扰乱百姓的事情出现的。」
啊?带略有些吃惊地抬头。对上应劭一脸诚恳。
呃……同样是笑……儒雅的笑……
刚才的……比较像奸笑……现在的……比较忠厚……
真的假的?难道刚才的只是因我自己心里所想的幻觉?
「李大人刚才的分析真深得我心,颇有知已之感。不知李大人可否留下来小酌一杯?」
惊讶。
呃……努力地回想自己刚才想了什么……
想了半天,除了刚才那个小兵说的那句良心何在还记得外,别的——好像都记不起来了……
自己说过的话,一向被自己当屁放……呜呜呜……到底说了什么话让这个奸邪的家伙会产生知已之感?
兄弟,能不能把刀移开?
本官特地来赔罪?
你良心何在?呜呜呜……又想到这句话了……又被这句话伤到了——
****
酒倒是好酒。
可惜宴无好宴。
咬咬咬——眼角瞅著一旁坐著的人,心里还是大大地不爽。一想到这家伙之前包庇自己手下的嘴脸,喉咙里就像哽了什么一样,吞东西似乎都能碰到。
营中的菜色其实不是太糟啦,而且每份份量都很足,炒得油光发亮的雪笋,蒸得头烂尾烂的一尾大头鱼,再是烤得皮上都渗出了油的蜜汁烤鸭,当然,还有两坛上好的女儿红,酒劲醇厚,入口绵软,回味无穷。
可惜啊……这种酒,如果是对著一个豪爽大方的将士一起畅饮,谈笑风云的话,倒不失为一件美事。
但是现在呢?一想起这家伙刚才的所作所为,就不免地摇摇头。就因为这家伙刚才的行为,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是大大地打了个折扣了。再看了看那个家伙,看他那种吃东西的样子,斯斯文文的,颇有些谦谦君子之相。
恶——
国有武将生就如此文相,心机如此沉重,本就是不祥之相。况手中拥兵若此,若一有反骨,国将不国。
「李大人一直在盯著小将,是对小将有什么疑问吗?」应劭把筷子放下,小小地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放下酒杯,微笑道,「还是觉得菜色略有些不合口味?」
「呃……」想象著这个家伙造反被诛九族的我回过神来,只略略地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菜色很合口味。很喜欢——」为了表示菜色很讨我的喜欢,我伸出筷子戳了戳面前的菜肴,夹起一块东西放进嘴里。
……
「李大人喜欢吃这个?这道黑胡椒牛排可是营中的师傅在此次出征的时候刚学的。」
……
「传闻江南人生喜甜咸,不喜辣,看来李大人是个异数噢。」
……
我可不可以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抬起脸,询问的眼光对上他。
应劭笑著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在下也甚喜这道菜。肉质醇厚,麻辣有余,别有风味。」
……
麻辣有余,是啊。牙齿间好像都是辣椒籽。
肉质醇厚是对的,但是为什么咬下去好像有冷冷的液体流出来,而且那样的腥……
别有风味是一点都没错,除了那种流出来的冷冷的液体带出的腥味外,还有一股重重的焦糊味。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说他喜欢这道菜的……看他皱著眉头的样子……
既然主人都这样说了,我如果把嘴里含的肉块再吐出来的话……
咬咬咬——努力地把嘴里的东西嚼烂,再拿起酒杯大大地喝一口,直著脖子把肉块吞下肚,我扯动嘴边肌肉,摆出一副自认为是最明媚动人的笑脸,「将军喜欢,那就多吃点吧。」夹夹夹,把那个盆子里黑糊糊的东西全夹到他的面前去。
应劭愣了一下,望了望他盘子里的一大堆黑糊糊的东西,再抬头望了望我,半晌,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来,「李大人也请!」
「不用不用!君子不夺人所好,大人请吧。」瞅瞅盘子里好像还有软软的不知道是酱汁还是炭灰,干脆用筷子都划到他的盘子里去。
……
应劭注视我半晌,突然举起手中的杯子,「喝酒!」
「喝酒喝酒。」满意地望了一眼他盘子里堆积如山的黑糊糊的东西,我开开心心地举起杯子。
喝完几杯,应劭低头用筷子划划自己盘中的东西,突然抬起头来冲著我灿烂地微笑了一下,「李大人真是童心未泯啊。」
「啊?」略有惊讶。童心?
「刚才看李大人这样子殷勤为我夹菜的样子,真的让我不由地想起了少时跟著幼弟一起吃饭的样子,家母不喜我们挑食,为了让幼弟吃掉青椒,我假称青椒有多么好吃,结果幼弟理所当然地把桌上所有的青椒尽数拨到我碗中。」应劭转过头来,对著我微笑,「就像李大人您刚才一样。」
……
难道他是在说我像他幼弟?
僵著脸,扯著嘴角,「刚才一时失礼,让将军见笑了。」拜托,难道我刚才的举动让他产生了思乡之情?
「李大人见外了。」应劭笑道,举杯敬我,「其实大人今日在武场上的一番话,真的让小将深有感触,引为知已。此杯,敬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我干掉手中的酒。知已?瞅了瞅这个老是微笑得像一只狐狸的家伙,当他的知已?心里不由地起了寒意。所谓一腔势血酬知已,那就是说如果某日他大将军一时心血来潮,想叛国了,那我也得跟著他满门抄斩?
「营中简陋,只能以此一席酬大人,对月,一知已,话春秋。足矣。」应劭叹道。
我心中凄凄。
冷眼瞅瞅大将军大人豪气勃发,自己心里不由地打著小鼓。
「小将虽不到而立,但是征战也有数十载之久,过眼云烟滔滔,还从没有遇到过像李大人这般人物。」他将军豪饮又一杯。
我凄凄地举起小杯共饮。「将军抬举下官了。」
「征程坎坷,不过现在好了,到了这儿,真没想到会碰到李大人,算是有缘吧。」他将军再仰脖豪饮。
「有缘有缘。」我望了望杯里的酒,还剩下半杯,够下次干杯的了。
「实话?」大将军打开另一坛酒,满斟一杯,突然抬头问我。
「当然当然。」有缘不就惨大了。心里这般想著,脸上却还是挂著笑容,「将军少年雄才,气宇轩昂,能得将军如此厚爱,引以为知已,在下真是愧不敢当啊。」
「唉,大人这样说就见外了。」应劭殷勤劝酒。为了表示不见外,我只好一杯又一杯地干掉。
「今天我对自己手下的人,是略有些纵容了。」应劭笑道,他大将军笑得倒是风清云淡,哼哼,也不想想他把自己手下的人纵容成什么样子了,「大家都是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地闯回来的,有一个兄弟出了事,大家心里都一起憋气。让李大人受惊了。」
「没有没有。哪里的事。」我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沙场之事,血肉相搏下融融的兄弟之情,我虽是一小小文官,但是也能感受。」呃……这样想想,真是有点……
「李大人胸襟,实在是让小将佩服。干!」大将军再次举起杯子。
「干!」我虚弱地笑著,望著酒从杯子里溅了出来。
「大人海量!」
「将军海量!」心里真想哭。
……,……
「李大人,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饮酒至酣时,他大将军将头靠过来,「我国连年征战,百姓生活真的如此饥苦吗?」
「啊?」我头脑沉沉,反应迟钝。
应劭的眼睛又在盯著我的鞋子。「小将也知道连年征战这几年,国库空虚,百姓征税较多,但是……我国真的穷到连朝廷命官都衣著破烂吗?」
「噢……」舌头钝钝的,我低著望了望我的布鞋,「这……鞋子一点都不破烂……完好无损……」
「可是有一个补丁……」大将军将头凑到我的脚前细细观察,「就在大脚趾的地方。」
「是吗?」我低头,努力地睁大眼睛观察自己的鞋子,「哪儿?这儿?」跷起脚,我伸出手去指著左脚鞋子。
「这儿。」大将军指著一处。
「噢……」看到那块补丁了。我恍然大悟,「这块啊……都补了三年了……哈哈……我都忘了这双鞋子上本来是没有这块的……」
「哈哈哈——」我们抬起头来,相视而笑。
……,……
月光下,两个人歪歪斜斜地从回廊上走过。
「李大人,能碰到李大人,真是有幸……晚上……大人不嫌弃的话,留在这儿一宿吧……」
醉薰薰……醉薰薰……
「不……这不大妥吧……」
「李大人又跟我见外……」
醉薰薰……醉薰薰……
「没……不敢……」
「那就是嫌弃小地简陋……看不起小将我……」
醉薰薰……醉薰薰……
「不敢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爽快……李大人真是爽快之人……」
「哈……哈哈……哪里……」
醉薰薰……醉薰薰……
****
小小插曲之韩师爷~~
下面是整点人物访谈。
呃……我是韩师爷……
一个小小的……被作者遗忘的……可怜配角……
现在,当小攻跟小受都在饮酒谈笑的时候,在作者的笔下,我应该是……还躺在外面粗糙荒蛮的黄土地上的吧。
衣服上沾了一些黄土,用手轻轻地拍去,再低头看看,裤子上还有几根黄草,用手拿去。咦?有一点奇怪的味道。把鼻子凑近裤子闻闻,恶——一股马粪味——
低头哀怨地瞅瞅那块脏脏的黄土地,如果不是刚才情形所迫,我也不会就此倒地……
想我韩师爷风华正茂,虽然只是一介小小师爷,但怎么说也不是平民百姓,虽不是锦榻缎被,如果不是为了保小命,我也不至于像今天一样牺牲啊……
皱著鼻子再闻一遍,还是有一股味道。恶——
呜呜呜,老爷……您的师爷……牺牲大了……
「老爷呢?」检查周身完毕,抬起头来问旁边的小福。
「老爷被将军请去饮酒了,顺便去吃他的晚餐,老爷命令你跟我去抓回他的驴!」小福的手环在胸前,睥睨道,「地上舒服吧。」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伸了伸脖子。放眼四周,刚才的那群北方蛮兵都已经尽数散去,只见暮蔼沉沉,已经是近黄昏了。
「去找驴吧。」小福道。率先走人。
我抬起脚低著头跟上。
肚子在咕咕叫,但是驴子是一定要找著的。
那头驴说起来,还是老爷的命根子呢……
这就是忠心的小仆的凄惨的日子。
低著头跟在小福后面走啊走,前面的浅浅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恍然发现时,抬头,但见四野茫茫,人影全无。
呜——啊啊啊——老爷,您的师爷迷路了——
全身一个激灵。连忙伸长脖子左顾右盼,左转右转,转到眼晕还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怎么办怎么办!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迷路了!尤其是这里还是那帮蛮兵的所在地,正是危险所在啊!
想起来刚才那些蛮兵把刀子架在老爷脖子上的情形,额头滴下冷汗来。虽说刚才听得老爷凭三寸巧舌使那群家伙放下屠刀,但是难保其中有几个是迫于那个将军的淫威,其实心中还是不服,挟带私怨,如果刚好碰上我的话——啊啊啊啊——
「嘀嗒——」一声,惊得自己连忙跳了起来。
什么声音?
领口滑滑的软软的毛毛的东西爬进脖子,全身的鸡皮疙瘩立刻起立。
老爷啊……您的师爷有危险了啊啊啊……快来啊……
停了半晌,抖抖缩缩地伸出手去摸摸,去,是自己流的冷汗不知何时从下巴上滴下来了!
四处已经是灰色了。不远处,略有火光出现。我筹踌几下,抬腿,正想往那个方向走去,只听得另一声「嘀嗒——」。
全身的鸡皮疙瘩再次起立敬礼。
又一声轻轻的「嘀嗒——」。
自己绝对不可能流那么多的冷汗。我把脖子慢慢地转到左边,那边,正是发出那声「嘀嗒——」声所在。
只有一块石头,石头旁边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但不用想也知道是石头旁长的杂草。
没人!
吓!
「呜……呜呜……」
有凄厉的哭声传来。
冷风轻柔地从肌肤上盘旋而过。
全身寒毛精神抖擞地正等待阅兵。
抬腿,想逃,但是两只脚却很孬地像灌了铅般动也动不了。
「呜呜……呜……」
风把哀怨的声音传到耳边。
老爷啊啊啊……你的师爷碰到鬼了……
在冷风中一动不动地站了不知道有多少时间,老爷踪影全无。难道是被那将军留下来抵足同榻了?吓!那我岂不得惨死!
停了半晌,大著胆子向著那块石头走去。「喂——」
「呜……呜呜……」似乎是石头后面呜了几声,心下略有些放松,想著那种呜呜声可能是夜风吹过石间孔隙产生的声音。
「没有……鬼……吧……」望见那块大石头后面似乎真有两块石头倚立著,心头再次安一些。
「呜……呜呜……」还有风在吹过石缝产生的声音。
大著胆子踩踩草丛。
「呜……呜呜……」
昂首阔步地踏著草丛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