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表示她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有,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有定案了。
听见麻将间传来的洗牌声和母亲与牌搭子的说笑声,她一阵苦笑。起码家里有人是活得很开心。
她突然又想抽烟了。
反正她只要还在这个家里,这种问题是永远都逃避不了的,那就面对吧!
上了楼在慕肇礼面前站定。“什么事?”她总觉得他们一点都不像父女,太有礼貌、太冷了。
“我和楚家老爹聊过了,他说他也很高兴你们是一对。”
果然,她想哥也应该跟去了才对。“那又怎样?”她都二十六岁了,总不可能把她卖了吧?
“他说他的时间不多了,怕看不到长孙结婚,所以想问问你,要不要赶紧把婚事办一办。”慕肇礼没有隐藏他直接找上楚训爷爷的事实。
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揪紧短裙,她气得想尖叫,可是她做不到。
“我不要,我不嫁。”什么跟什么,全都只为自己着想,难道他们下了命令,她就得照表操课?乖女儿她当够了,她再也不会顺着他们了。
“为什么?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慕肇礼看起来没什么耐性。
“是,但这不表示我就要嫁给他。”
“他很好。”父女俩杠上了。
慕承欢嘲弄笑睨父亲。“因为他是楚家爷爷指定的接班人?你没忘记那天你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吧?要不是他身为楚家长孙,你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总要嫁人。”被说中心事的慕肇礼却压抑着怒火,只因为他不想逼走叛逆任性的女儿,否则她会再度砸了婚事。
“目前还没打算。”她不耐烦地用指尖轻敲稷木扶手,在此顺道把她一直争取的事再度提出。“你上次答应要让我接主管的事呢?什么时候可以发布命令?”
慕肇礼冷笑。“你闯了那样的祸,还敢要求?”
“这两件事应该分开。我也是你的女儿,为什么哥可以替你做这么多事,甚至公司里每个部门都待过了,我呢?除了你的秘书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充充场面帮点小忙之外,你让我做过什么?”数年来的不平终于爆发,她相信自己才能,甚至比哥哥更优秀,可是父亲从来不重视她。
“等你嫁出去之后就不是慕家的人了,留你做什么!”慕肇礼失去耐性地大吼。
只因为她是女儿吗?慕承欢苦笑。
她居然现在才发现她的父亲这么八股,不让她接触太多公司上的事,只因为他怕女儿胳臂会向外弯,他根本不信任她这个女儿嘛!
“我宁可我从来没有出生在这种无情的家庭!”这是她对这个家惟一的想法。
“啪!”慕肇礼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你再说说看!”
慕肇礼狠狠一巴掌打断她对这个家庭微薄的情感,她渴望的亲情顿时成了泡影。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脸颊痛不过心头的伤,她转身下楼,冷漠地越过正从门口走进来的慕汉霖。
“你又能去哪里?只要我停了你的信用卡,你根本没办法生活。”慕肇礼站在二楼对她大吼。
“你只能用这种方法留住你的亲生女儿?你不觉得你这个父亲做得很失败?”回头淡淡送了一句话,她跨出冷冰冰的屋子,驾车离开。
突然,她好想念楚训从不正经的笑脸。
“我想啊……你们也别斗气了。”楚凤悠哉地擦着指甲油,别了一眼正在冷战中的两人,心里不由得一阵好笑。
两人都迟钝得可比恐龙,明明爱得要死,却装作毫不在乎对方的样子。再撑嘛!两个都跟小孩子一样好面子、不成熟。
“我没跟他斗气呀!是他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一句话都没说就溜掉的。”慕承欢委屈地眨着眼,心情比刚才离开时更低落了。
臭楚训,明明理亏的是他,居然还 歪歪地不理人,真是气死人了!
楚凤点点头。“嗯,像是他会做的事。”穷小子变贵公子,他大概心里不太开心吧?怕心上人看他的眼光变得不一样吗?八成自己的心也乱了。
“凤姐……”慕承欢咬着水嫩指头,睨着懒得搭理她的楚凤。
她好生气,气她爸爸,更气不知哪根筋扭到的楚训。不是才说好他们要做男女朋友的吗?她才要来找男朋友安慰她受伤的心,结果他没摸摸头也没给糖吃,反而害她的心情从水平面直落到吐鲁番洼地。
“唉,我们家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楚凤十只指头上好深蓝色后,才有空排解她郁卒的心。
“大概知道一点,可是为什么你们都不说?”害她还真的把楚训当成穷小子,结果他竟是名门之家的大少爷,而且还是最尊贵的长孙。
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直在耍白痴。
“不喜欢说呀!”楚凤双手一摊,露出和弟弟一样的贼笑。“我听小训说过你家的事,我们家也差不多,你就了解了。”
“喔……可是你们堂弟要他回去,他像七月半的幽魂阴森森地抛下一句‘回去做什么’。他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那样的楚训是她从来没看过的,她才知道那小子也有阴沉的一面。
真难得了,她还一直以为他是只有笑基因的单细胞动物咧!
“其实也没什么啦!”楚凤又开始打太极拳,东推一拳、西扭一下。
“凤姐——”
“不然你自己问他喽。”楚凤用下巴努了努正在替客人剪发的楚训。
慕承欢委屈地嘟嘴。“他一直不理我。”
她都已经放下身段在他身边又缠又嗲的,偏偏他理都不理,她只得在那位客人同情的注视下败战退到凤姐这边来。
“他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臭了?”她忍不住又抱怨一声。
“你自己问他喽。”楚凤看着正朝这边走来的楚训。“小训,这个美艳妖娇的女朋友你到底还要不要?不然我把她介绍给我老公的同学,当医生娘比理发师娘好多了。”
“你别想了,她家里只准她嫁给企业金主。”瞪了眼惟恐天下不乱的姐姐后才转向被他忽略许久的慕承欢。
“你还好吧?”怕她火气未消,声音小心翼翼的。
“不好。”因为你一直不理我。七天都不理她,肯定又去哪欺骗小妹妹了。
“我不理你就是在工作中,怕你乱了我的心嘛!”楚训往她身边一坐,两人挤在单人沙发里,不管她抗议地扭着身体,硬是把她抱上他的大腿,然后用电眼睨着她。
“哼!”她双手抱胸扬着下巴,说不理他就不理他。她自以为高傲,却没发现自己被他锁在怀里。在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也习惯了他的不正经。
“见过爷爷了?”楚凤知道她想听什么,替她问了。
“嗯。”一提起认祖归宗,楚训又沉下脸了。
“要回去吗?”楚凤又问。
楚训其实已经回去过了,但只是探望病重的爷爷,而她所谓的“回去”,指的是接下那个重责大任。
他摇摇头。“回去也没用。”
“为什么?”被这个话题吸引,慕承欢终于愿意开金口了。
“因为……”楚训瞪了眼在一旁贼笑的楚凤,才又含含糊糊地继续说下去:“哪个老板一天到晚嬉皮笑脸的?”
“也对啦……不然你可以学习威严哪!”楚凤根本是在给自己娱乐,看这两个人要白痴挺有趣的。
慕承欢不看好地直摇头。“现在学太晚了吧?”所谓“根深蒂固”,他改得了才怪,
“咱们现在就来试试呀!小训,你照我的话做,首先憋住呼吸、接着皱眉,记住不要眨眼,再来像便秘一样用力……”
楚训虚心受教,两个女人则对他品头论足一番。
“我觉得……”楚凤率先皱眉。
慕承欢很认真地打量他皱紧的浓眉,抿起的薄唇,和……完全不具杀伤力的一双眼。
“算了吧!”她简单地落了结尾。
泄了气的楚训无辜地嘟嘴。“我又没有便秘过,学不好也不能怪我。”
“在说什么呀你!同样是有钱人家出来的,知远比你有水准多了。”此刻她忍不住要叹息自己竟对项知远没兴趣。
“项知远……你还敢提他?哼,早知道当年就宰了他。”还好这回那男人抢不走小欢,小欢是他的。
他抱紧她,故意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偷香,挺鼻在她颈间绯颊又搓又嗅。天哪!好想吃她唷……“等等,你说什么?你原本就认识项知远?怎么认识的?”抓住他在耳边的低语,慕承欢捧着他的脸,不让他逃避。
“高中同学。”反正底都被掀了,再奉送她一个惊喜也无所谓了。
“对对对,那位项先生好像就是害小训第二任女朋友抛弃他的男人。”楚凤在一旁再泼点油,油够了是不是该点火了?
慕承欢突然觉得全身发冷。“可是你该不会是跳级生吧?”知远三十岁,那他呢?
“他没那个头脑。”楚凤的嘲笑惹来楚训一阵怒瞪。
“怎么可能?知远三十岁耶!”她怪叫。
“我也三十岁呀!是你对着我‘小子小子兰明’叫得开心。”沉冤终于得雪,楚训差点没抹着泪水跪地拜天,感谢老天爷的厚爱。
“你可以跟我说呀!”她捂着双颊,想自己做了多糗的事,她真想咬害她丢脸的祸首几口。
“你听得进去吗?”他了然地睨着她,指尖穿过她微卷的发丝,柔细的触感让他满意微笑。好棒的发质。
“天哪……你这样多恶心?三十岁看起来还像二十出头。”根本是要让永远在忙着保持年轻的女性们气到尸横遍野嘛!
“人家港星五十岁了还自称是‘永远的二十五’,我算什么?”他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你都三十岁了还是一事无成,谁又敢嫁你。”慕承欢一句话如万箭赛心,刺的他心头猛喷血。“我也不愿意呀!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当老板,威风八面一定很过瘾。”要不是他有个致命伤,当年又怎么会委屈地离家自己打天下?
慕承欢头痛地皱眉。当老板只为威风?她觉得他的心智真的落后常人数倍。
“那一定有个重要原因。快说,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这色胚欺负良家妇女?”她可不想放过他。“不是啦!我像那种人吗?”身边两个女人一同用力点头,他垂头丧气。“真的不是啦!”
不要再问了啦!他不要让她觉得他很蠢、很没用……哎,好像她原本就这样觉得。
“那是怎样?你不说我可以问凤姐。”慕承欢看向只在一旁摇旗呐喊的楚凤。
“唉唷,没什么大不了啦,就是……我的数学……不太好。”吞吞吐吐的,终于把他心头之痛说了出来。
慕承欢静静挑眉。照他这种语气,可能是非常严重。
“只是不太好?”她冷静地追问下去。
憋了许久,话还是被她瞪出来了。“好吧!我是数学白痴,你也知道公司里难免有一堆报表要看,阿拉伯数字分开我都认识,可是混在一起就很麻烦了。”
“起码加减乘除没问题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呃……基本上呢,我呀,小学六年级才学会九九乘法表,可是我到现在都没忘唷。”他笑得很苦、很丢脸。
“噢!”真的是天下第一大奇葩。
慕承欢同情地拍拍他的头,难得参加厚脸皮比赛肯定可以夺标的他会露出惭愧的表情。
同情在她心头待不过五秒钟。“你怎么这么笨哪,回小学重新念过!”她一掌重重打在他额头上。
浓眉一皱,强忍她施下的痛楚,身为男子汉,他不能因为痛而哇哇大叫。“这件事只是我不愿、也不能去接下公司的原因,至于离开,只是我和家里那些人不合。”
岂止是不合,根本就是水火不容。他太放肆,而他们太保守,在那种地方,他没办法自由自在地生活。
“是呀!尤其是我嫁人之后他没人靠。”楚凤感叹地笑说。
小训个性太直了,和那些嘴里说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亲戚根本没办法相处。他不懂应付人的方法,对他而言一是一、二是二,他懒得和人勾心斗角。
哦?原来他也是同命人。慕承欢睨着他,没想到总是满脸欢笑的他,也有那么灰黯的过去。
“不要这样看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最讨厌同情的楚训哑着嗓子低吼。
好心被他当垃圾,慕承欢再度嘟嘴怒道:“谁要同情你?我爸当你会回去接工作,急的在一旁煽风点火,要凑合我们,我现在就回去跟他说不可能啦!你听见没?你的价值只在‘楚氏企业’这张招牌上!”
她扭动身子,想从他身上跳开,却发现怎么挣扎都还是被他拉住,挫败让她气恼的直低吼。
“去说呀,看哪个倒霉鬼敢娶你!”真是没人缘到了极点,气死人了!楚训拗起脾气,双手却锁紧着她。不放、他就是不放!
“哼!我就知道你昨天不是真心的。”原本就心情乱糟糟了,他不疼她还欺负她,呜……
“昨天你不也是随口说说,有真心吗?”发现她眼眶红了,楚训粗野的语气才稍稍收敛。
“我可以不真心,你不能不真心!”慕承欢扬着下巴,骄傲而嚣张地说。
“你讲理行不行……”发现她一直用发丝盖住的另一边脸颊上有明显的巴掌印,楚训忿怒地眯起眼。
“你的脸怎么了?谁打的?”粗哑的声音里难掩心情,要不是她气的忘了遮掩,他根本不会发现。带泪的眼绕了一圈,故作坚强地往上看,阻止泪水落下。
“没事。”现在她不想变得脆弱,不想被他同情,也不想在他怀里哭,更不想被他抱抱……
她不说,他却了解。“你爸?还痛吗?”深怕触痛她,指尖只敢以他最轻微的手滑过依旧带着红印的脸颊。
“不了。”他的轻抚让她的泪水再也无法克制地溢出眼眶,顺着粉颊滑落沾上他的手指。“吵架了?因为我?”他的心因为自己的猜测而疼痛。
她摇头,泪珠落得更凶。“女儿对他而言,太物化了。你知道吗?你对家族事业避之惟恐不及,我是想使力却没人愿意让我做,只因为我是女儿,以后我会嫁人,胳臂会往外变……”
终于忍不住,所有委屈在此刻全部爆发,她的脸埋在他颈间,用力地放声痛哭。
她想找的,就是这副能让她靠着痛哭而不给她压力的胸膛,为什么他到现在才出现?
“嘘,别哭了。”健臂搂紧她,让她哭得颤抖的身子有安稳的栖息之处,耳边听着她哭泣,他难得陷入思索。
还好店里正巧有两只吹风机启动,掩盖了她的抽泣声,骄傲如她,最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她哭的。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小手攀住他的肩,泪水湿透了他的颈间、衣料、也湿透了他的心。
“我知道……”知道她现在听不进任何话语,他只是抱着她,一个个疼惜的吻落在她的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