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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寒湖之诗 page 3 作者:钟尔凡

  每天,他就把自己关在那间租来的小斗室里,握着那张信笺,一遍又一遍的读着。那信是这样写的:

  逸风:

  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我知道这么做,一定伤透你的心,一定对你造成莫大的冲击,但几经思量之后,我还是选择了离开你,选择了对你残忍。

  并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的意志太薄弱了,无法陪你走到天涯的尽头,无法和你到天长地久。尽管如此,你带给我的一切美好,以及种种的情意,都已经足够了,我不后悔和你一起从台湾情奔到东京来,因为我爱你比我更甚。所以,看着你为我如此的卖命,每天都在和死神搏斗,对我来说,那种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胆战心惊和痛苦难熬。若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用这么辛苦,也不会抛下你的家人,抛下你的事业,抛下你的一切,带着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做一对苦命的鸳鸯,更不会为了完成对我许下的承诺,为了要给我幸福,才马不停蹄的奔波。想一想,这都是我连累你。

  虽然,对你我有满腹的心疼、感激,和深情缕缕,也答应要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只要一想起那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一想起你奔驰在赛车场上,就好像要奔向地狱之门,我的心就没来由的感到恐惧,但要你放弃赛车,放弃你唯一的梦想,我就发觉自己的不够善解人意,毕竟你已经为了我放弃了所有,我怎么能再要你放弃你仅剩下的那一点点的豪情壮志?

  那么,为了避免历史重演,我只好一走了之。让一切都回复到原来的最初,就当做我不曾在你生命中驻足过,不曾和你一起来到这里,而你也不必为了我避走他乡,流浪在此。

  总之,我从哪里来,就该回到哪里去。总之,也请你不要来找我,就算你找到了我,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逸风,下这样的决定,我同样受尽煎熬,终究人事间里有许多事我们无法明白。或许,是缘尽情了,是命运的捉弄,但我只求你,好好的保重,别为我而灰心丧志。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不告而别,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有许多的情非得巳……

  那字字句句,如万虫钻心般的在他体内啃噬着,引起阵阵的剧痛。

  然后,他把那张信笺揉成一团,丢进了字纸篓里,整个人跌跪在地上,大声的哭喊着。

  “我不信!我不信!依盈,妳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我的身边?就算妳恨我,恨我让妳日夜担忧,恨我让妳失去孩子,妳也不该判我极刑,给我这样重的惩罚,妳回来,妳回来,妳回来……”

  他的声声呼唤,并没有唤回依盈。好不容易,在杨家伟的好言相劝下,把他从阴暗的谷底拉了起来,重新回到赛车场上。

  一年后,就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他却突然从东京赛车场里消失了,一个人悄悄来到北海道,在阿寒湖畔买下了这栋小白屋,也从此住了下来,但心里的那道伤痕,依旧是那么深,那么痛。

  他知道,他根本忘不掉依盈。尤其,每当夜晚,她总是出现在梦中,用哀怨的声音对着他喊:

  “逸风,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这句话让他觉得对依盈的亏欠,而让心胸深深的绞痛着。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把他从记忆中拉了回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满天的星斗,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仿佛有一个美丽的身影,从那如烟、如梦、如幻的朦胧中走了出来,也好像在低诉着一段凄美哀怨的故事。

  他不自觉的把手放进了口袋里,却发觉早上吹奏的那把口琴,依然留在外套里。不由分说,他就吹奏了起来,是他熟悉的一首日本民谣,叫做“摩利莫之歌”。

  接着,一个五官细致、长发飘逸的女孩,就在那曲子的节奏中,闪进了他的脑子里。那轻盈浅笑、那美目倩兮、那明朗若星就好像一股清澈的溪水,流过了他的心头,流经过了他的每一根发丝。还有她的声音,也清脆的在他耳畔不断的响着。

  “原来你会说中文,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小日本呢!”

  他不觉心中一跳。

  立刻,他想起了早上在湖畔作画的那个女孩,想起她有一双盈盈如水的眼睛,也想起她翩翩若梦的坐在湖岸上,轻轻挥动着彩笔,是那么的美丽浪漫、是那么的清新脱俗,好像是从浩瀚如烟的水面上走来,带着几许凄迷、几许梦幻,把他整颗心都眩惑了。

  于是,他不停的让口琴声在冷风中回荡,伴着秋潮、伴着霜飞。一直到天亮,他才冲到前院的石阶下,跳上他的车子,对着山下飞驰而去。

  第三章

  在阿寒湖山下的附近,有一个叫做“旭川”的小城市。

  古朴的小镇,虽然渗杂着现代的建筑,但也仍旧保留着日本最传统的街道和房舍。

  尤其是在近郊的老街上,有一栋百年历史的漂亮宫宇,是这儿保存很好的一座古老艺术馆,一年四季,都有安排私人收藏的古文物,或者现代陶瓷之类的文化展览。而今天,馆内正有一项定名为“铜之器”的展示,是一个考古学家把他从世界各地收集而来的铜雕,重新整理,受邀在这儿举行参展。

  由于每一件的古铜器,不论打造或铸工都极其精细优美,而且颇具历史价值,所以吸引了不少当地人前来参观,而这些人潮里,嫣蓝也在其中。

  这一天,在“小潮”里,她刚用过早餐的抹茶和糕点,就走出了房间,却在甬道上碰见旅馆的老板娘,也就是健吾的姊姊千鹤子。她一见到嫣蓝,就用一脸的笑容和热忱的声音说:

  “嫣蓝,妳想不想到山下的小镇去走一走?那里的艺术馆正有铜雕展览。刚好旅馆里有一批客人要回去千岁市,我派了一部车子送他们到旭川的车站,妳可以顺道一起下山,不过,回程的时候,妳就要自己搭出租车回到阿寒来。”

  因此,她来了。一个人静静的站在艺术馆里,欣赏着一件件古意盎然的铜器。有埃及的法器、日耳曼民族的古剑、阿拉伯的器皿、古印度的手饰、还有中国出土的铜镜、铜钟,以及杜康酒杯……仿佛每一件古物里,都流传着一段神奇的佳话。

  蓦然,她停在一件用青铜雕塑的人像前,整双眼睛都闪亮了起来。

  那是一个中国古代仕女的雕像,高高的云髻、细致的轮廓、飘然的衣袂,犹如在吹奏着一把像是胡笳的乐器,尤其那模样儿,如仙似幻,而整个雕工也纯熟精练、完美无缺。一下子,把她的心给紧紧扣住了。

  然后,她看见那座铜雕前,立着一块小小的牌子,上面醒目而鲜明的印着四个汉字:水神奇缘。

  嫣蓝不禁被吸引了,这样鬼斧神工的铜雕、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还有这样浪漫奇情的名字,难道这背后也埋藏着一段缠绵悱恻、感人肺腑的奇缘吗?于是,她又继续去读那牌子上另两行更小的字迹,用中文和日文清清楚楚的标示着。

  相传这是在中国的唐朝,女皇帝武则天时代,一个插儿汗部落的蒙古王子,为他梦中的水神精心而铸。因为他是个旷世奇才,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匠,在铸剑方面,更走神乎其技,因而延伸出一段绝美的爱情故事,如神话流传至今,所以这件铜雕,就被命名为水神奇缘。

  一时间,嫣蓝竟看呆了,仿佛走入了时空,走入那千年的美丽传说中。

  不知怎的,她竟有深深的失落感,不是为那无懈可击的铸造技艺,不是为那令人心动的故事,而是为这样一个属于中国人的人间至宝,竟会流落在此,悄悄的,她叹了一口气。

  同时,一个低沉而略带磁性的男子声音,骤然从她背后响了起来。

  “的确!这么美的铜雕,怎不令人发出惊叹呢?”

  嫣蓝诧异的回过头后,立即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浓眉大眼、那高挑的身材,还有一身独特的气质,像诗般的映入她的眼帘,竟然是昨天在湖畔的枫林里遇见的那个男人。

  “是你!”她露出惊讶的眼神说:“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骆逸风也用一双闪亮亮的眼睛注视着她,微笑的说:“真是好巧,我一大早从阿寒湖下山来买东西,却在一间书店看见了艺术馆的海报,才知道这儿有铜器的展览,就心血来潮的赶了过来,而意外的再度遇见妳。”

  “你也喜欢铜雕吗?”

  “不。”骆逸风摇摇头,笑着。“其实我对艺术和古文物一窍不通,只是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一见到那海报上面印的正好是水神奇缘的雕像,就好像听见一种原始的呼唤,也好像被某种力量吸引。不过,这座青铜像,说实在也美得教人叹为观止,否则妳不会对着它叹气,不是吗?”

  嫣蓝静静审视着他。

  “你没有说错。”她说:“这青铜像的确很美,美得让我有一种穿越时空隧道的感觉,好像置身在唐朝里,但你只猜对了一半,我的叹息除了赞美之外,还有深深的感伤。”

  “为什么?”他问。

  “因为它跟我一样的流落在异国他乡。”嫣蓝说,眼底掠过一抹幽暗。“虽然我只是一只过境的候鸟,但它却永远也回不到属于它的中国。”

  “没想到妳是这样一个感性的女孩。”骆逸风有些感动。“对了!这儿似乎不是谈话的地方,我看我们还是出去吧!”

  “嗯!”嫣蓝心有同感的应着,踩着轻盈的脚步,跟随着他走出这间庞大的艺术馆。

  屋外,阳光正灿烂而金碧辉煌的洒下来,照在石板路上,冷风也凉飕飕的吹着,走了一段,骆逸风才又开了口,说:

  “妳为什么来了日本?”

  嫣蓝回头看了他一眼,放慢脚步,用沉重而酸涩的声音说:

  “我是为了逃避一段感情,才从台湾渡海而来。”

  “对不起!”骆逸风内疚的说:“我不该触惹妳的心事!”

  “你根本没有。”嫣蓝很快的回答:“也不需要对我说抱歉,毕竟我心里的伤痛已经过去了,所以我来了阿寒湖,只是想让自己重新找到生命,找到希望和梦想,因为我一直很钟情绘画,才在一个好友的帮助下,住进了湖畔一家叫小潮的温泉旅馆。坦白说,这儿的青山之美、湖泊之美,让我有一种归属感。”

  “这么说来,”他问:“妳是一位女画家了?”

  嫣蓝淡淡的笑着。

  “也许是。”她说:“但却是一个失败而又流落天涯的女画家。”

  “其实,”骆逸风也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容说:“我们同病相怜,我也曾有一段不美丽的往事,才从繁华中退却下来,选择阿寒湖作为我一生的栖身之处,一方面也是为了疗伤。”

  “难怪你看起来有一种忧郁的情怀。”

  骆逸风突然停下脚步。

  “妳研究过我?”

  “我只是感觉你很特别。在那样的深秋、那样的湖畔和枫红里,就好像从诗中走出来的一样。”

  骆逸风笑了。

  “那是因为我的忧郁太深了,深得就像阿寒湖的湖水,不过,我们还是别谈起感伤的事,妳瞧今天的阳光这么灿烂,我的车子就在前面,我载妳到市区去吧,我们不妨找间小店,好好的坐下来,也好好的让我请妳喝杯咖啡。”

  “不了。”嫣蓝陡然瞪视着他,冷冷的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没有理由接受你的咖啡。”

  说完,她径自向前走去。

  “喂喂!”骆逸风很快的追上她,不解的问:“妳是怎么了?还是我又说错话,刺痛妳心里的旧伤了?”

  “你不要理我!”嫣蓝一边走、一边没好气的说:“算我吃了炸药,好不好?”

  骆逸风瞬间横在她的眼前。

  “好。”他一本正经的说:“就算我不理妳,最起码,妳得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妳,总不能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如果是我的错,那么我道歉。”

  嫣蓝终于回过头来,目光犀利的迎视着他那一张无辜而洁净的脸庞,挺直了背脊说: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像东京仙履奇缘中的唐泽寿明吗?不但风流倜傥,而且演技一流,但你弄错了,我不是你的女主角,不是你演戏的对象,请你把刚刚的台词收回去吧!我根本不可能跟你去的。”

  骆逸风不禁愣住了。

  “妳说什么?”他有些恍然大悟的说:“原来妳把我的好意当成了居心不良,以为我是那种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

  “你敢说你不是吗?”

  “我当然不是的。”骆逸风急急解释的说:“妳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之所以要请妳去喝杯咖啡,一来是我们同为天涯沦落人,能在异地相逢,也算是有缘,二来是为了昨天的事向妳道歉,既然妳不领情那就算了,又何必对我充满敌意,像刺猬般的张开妳的刺来?”

  “可是你的话我怎么能信?”

  “那,”骆逸风骤然的跑到他的车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送到她的面前说:“这算不算是我的证明?”

  嫣蓝低头看了那小盒子一眼,闪烁着眼睛叫道。

  “是广告颜料!”

  “是的。”骆逸风点头说:“我今天特地下山来的目的,就为了要买这一盒广告颜料,要代替皮皮向妳赔罪,因为牠昨天打翻了妳许多瓶的颜料,我一直耿耿于怀。如果我真的就像你所说的居心不良,我大可高枕无忧,又何必风尘仆仆,从阿寒湖一路开车到这么遥远的小镇,只为了要替妳买一盒广告颜料,只为了要向妳道歉?”

  “但你怎么能肯定还会再遇见我?”

  “我不知道。”骆逸风茫然的回答:“我只是在想,我也许可以碰碰运气,也许可以在枫林外又遇见妳,却万万想不到,我们的再次见面,居然是在这里的艺术馆。说起来,这不期之遇纯粹就是一种偶然,而我想请妳去喝杯咖啡,也只是发自我的内心深处,根本没有任何邪念。”

  “哦!天哪!”嫣蓝不自觉的呼出一声:“我真是不明是非,真是胡涂到家了,竟把你的一片热忱,当做是不怀好意,你肯原谅我吗?”

  “妳无须自责。”骆逸风看着她。“我并没有怪妳,也明白妳这么做,是为了要保护自己,又何罪之有?”

  “可我觉得自己的心胸太狭窄了,你是那么的好心好意,是那么的真性情,但我却把观音菩萨,当成了牛头夜叉,我怎么能原谅自己的粗心莽撞,怎么能在你面前不自惭形秽?”

  “别这样。”骆逸风说:“如果妳真的过意不去,那就收下这盒广告颜料吧!如此一来,我们也算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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