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希罕爱情。」
第十章
第一天,天快亮了,阮罂才睡去。
她梦见人已到西域,梦见艳阳晒到烟腾腾的沙漠,死亡之虫,血红一片,布在她周围。她以为亲眼见识到,会很兴奋、很刺激,但没想到,它们一起昂头,嘶叫,朝她吐出红色的舌头,同时眼睛射出青色光芒,攻击她,像罚她爱追求刺激。
梦里没有痛觉,但她被吓醒。
阮罂怔在床上,大喘著气。
第二天,半睡半醒间,模模糊糊地,她梦见白色天地,长街变白色,红灯笼亮著白光,人影幢幢,全穿著白衣衫,每个人,都有著跟师父一模一样的脸皮,而午门,人拥挤,一把白刀扬起,斩了刑台的人。
「不——」
阮罂挤在人群里,见鲜血冲上天,一瞬间,眼前全成了猩红色,甚至真实地闻到血腥气。梦中不能自主,她扑跌在地痛号。
她哭著醒来,枕褥都湿透了。她一个人呆在黑暗中,剧烈颤抖。
第三天,不是梦。
白天,她到刑场,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见著披头散发的人犯被押出来,押上刑台。阮罂试著隐藏自己的惊慌,但她恐惧得快要昏倒了。刽子手手中那把刀,比梦中更亮上千百倍,日光中反射,太炫目,刺痛了阮罂的双目。
很希望是梦,但不是。
刀落,人群惊呼,血花飞溅。
阮罂摸住颈子,好像那把刀,同时也斩过她的颈子,她立刻哭起来,开始发抖。
人群争先恐後地往前挤,想更近去看。阮罂转身,往反方向走,她要先去停放死囚的地方,等著领回尸体。她故意支开勤儿,想独自承受这巨大的哀伤。
而,每一步,都好沈重。这条路,怎麽走得这麽辛苦?
风吹过,飘动身上斗篷,她好冷……她觉得自己像抹游魂,也许刚刚她也死了。
以前怪师父话少,现在恨不得他人在身旁,就算不说话,就算待她坏,没关系,她都爱,只要师父活著。只要他还能呼吸!就算只是和他吃著清粥小菜,已够满足。
阮罂好不容易走到领尸处,却有个人,先一步等在那里。
那人穿著一袭华美的金色斗篷,身旁站著六名婢女。听见阮罂的脚步声,那人缓转过身,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儿,她教阮罂看见了跟自己一样的红眼睛。
她也在哭。
可看见阮罂,她笑了,笑得悲伤。
「是你吗?」简短的,她说了这句。
阮罂停步,不明白地看著她,揣想著她的身分。
「刚刚处决的犯人,是你什麽人?」
蓦地阮罂面色一凛,明白过来了。「你是长公主?」
「还不向我行礼?」
阮罂冷笑,忽而咆哮:「就是你害死他!那麽还在这里哭什麽?」
一旁的女婢喝她大胆。
长公主打量阮罂。「你来领尸体吗?呵,恐怕,让你失望了,他的尸体我要了。」
「你且试试,我杀了你。」阮罂眸中迸出寒光。
长公主大笑,笑得凄怆,笑得疯狂。「果然是一样的臭脾气……」收住笑容,狂妄道:「这尸体,不给你,你回去吧。他就是做鬼,也不得自由。」
阮罂抽出匕首,便冲上去杀人。
婢女尖叫,一旁的侍卫冲过来。「保护公主!」
「阮罂。」
阮罂顿住势子。
「阮罂……」
有人叫她,这声音、这熟悉的嗓音——她转身,震住,刀从手中滑落。
眼前,是个穿褐色大袍,半蒙住面的男子,但那双眼,她熟悉。阮罂颤抖,连呼吸都小心,怕是梦。她看得出他在微笑,那眼睛里闪烁著笑意。
「师父?」怎麽会?刚刚分明……
「囚犯被我掉包了。」长公主上前来。「方才斩的是另一名死因,披头散发的,谁认得出来?」望著阮罂,眸子里泪光闪动。「我真羡慕你,你跟他走吧。我爱他,我要他活著。」
阮罂也哭了,奔人师父怀中,放声号哭。
司徒剑沧立刻将她搂紧了,紧拽在怀里,然後抬头,对长公主说:「我不会忘记你,你是我心中,皇朝最美的公主。」
长公主眨了眨眼,眨出更多泪来。终於等到他的赞美,得到他的感谢,却得不到他的爱,最後仍是输给他。也许这本来就是一场永不会赢的战役,因为她爱得比较深,注定输给他。
「本宫将你们逐出长安,命你们不得再回这里。听见吗?」
这是长久以来,司徒剑沧唯一听进长公主的命令,他随阮罂离开。
长公主目送他们,天色阴郁,狂风猎猎,长公主觉得她像作了场梦,她在这梦中时而高兴时而落泪,像个疯子。而原来,这是爱情。曾以为自己高高在上,而原来在爱面前,她太渺小,太无能为力,即使身分再尊贵也无用。无限唏嘘,从不知贫穷为何物,直至今日。她替自己感到可悲,阮罂一介草民,还比她富有。
「我祝福你,司徒剑沧。」她喃喃道。
祝福这个教她懂得,有些事,仗权势亦不能得到。教她识得这世间,还有人不屑攀权附贵,宁与爱靠拢,跟自己意志同存,誓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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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说过,沙漠的夜,天空里的星子比城里看见的还多上几十倍。」
「我爷爷还说过,在沙漠里,要跟游牧民族一样,住蒙古包,乘骆驼。」
往西域路上,月映大地,黑色骏马达达前行,苍在顶上盘旋,时而飞近,时而消失不见。
司徒剑沧揽辔绳,听阮罂在他怀中喋喋不休。
长路漫漫,阮罂的梦想等在前方,而司徒剑沧的梦想已经实现,拽在怀里了。换他,陪阮罂天涯海角逐梦去。
听她讲得兴致勃勃,他问:「万一没看到死亡之虫呢?」
「有的,一定有的。」阮罂很有信心。「我爷爷见过,他说有就有。」
「如果没有,可不要伤心啊。」他揶揄道。
阮罂回头,赏他个目眩神迷的笑容。
司徒剑沧不禁恍惚地想,是这灿亮的笑,令他折服,甘愿陪她发梦吗?他听阮罂爽朗地说——
「等我见到传说中的死亡之虫,便亲手抓了它,带回我爷爷坟上示威,谁教他当初不带我去,哼,什麽女人不能去西域冒险,我这不就去了吗?」
「是是是。」他笑,那笑容藏著无限包容。
他们在月光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个把月披星戴月,阮罂不觉辛苦,只觉得幸福。这便是她要的幸福生活。不住大房子,不需平安的好环境,就算身处一条凶险大道,只要能表里如一,不需作假的当自己,并且与爱的人同在,她就心满意足。而如果喜欢的人,还愿意陪她完成梦想,今生何求?
是夜,投宿荒野客栈。
店小二领他们穿过走廊,来到最边间客房。「两位要厨房送膳食吗?」
阮罂问:「你们有什麽吃的?」
「不需要。」司徒剑沧拒绝了。
阮罂看他一眼。「你不饿啊?」
司徒剑沧摇头了,阮罂只好笑笑对小二说:「不用了。」
店小二又问:「两位要什麽喝的吗?」
「不需要。」司徒剑沧又是答得铿锵有力。
小二搓著双手,笑嘻嘻地推销:「我们有高粱酒、上等烧酒,还有——」
「我说不用。」赏了小二钱,司徒剑沧打发他走。小二前脚刚踏出门,他砰地立刻关门。
阮罂困惑。「我还想叫壶酒,庆祝你大难不死,你怎麽……」愣住,看他走到窗前,砰地,把窗给关上。挡去月光,关上夜虫啼叫声,小房间顿时安静,只剩烛光袅袅,映四面墙。
司徒剑沧转身,盯著她。
也不知怎地,阮罂忽地心跳飞快,呼吸不顺,紧张了。她用有些傻气的笑容,掩饰心慌。「干麽又关门又关窗的,你——」
「过来。」他目光炯炯,瞧得她脸红耳熟。那霸道的口气,像失去等待的耐性。
阮罂慢慢走去,停在他面前。
司徒剑沧猛地一张臂,便将她紧锁在怀里。那双铁臂的力道,勒痛她的身体。
「师父……」他怎麽了啊?
司徒剑沧脸贴著她发梢,内心激动。「之前,我真以为……会失去你……」
直至亲密拥抱住了,心才踏实,确认不是梦。
「我现在,只想这样……」他说,一直抱她不放手。
否极泰来,他只想要她,想占有她。这傻瓜却只想著西域大计,一路上,不知他的心思。彷佛不久前,他们差点生离死别,她都忘了。这傻瓜,差点失去,他急著想珍惜。除了抱紧,还想要更多证明,证明他们不会再分开,这天地除了她以外,再没什麽值得他关心。
阮罂乖乖地让他拽紧,她安静了。他痛苦的嗓音,令她眼眶红了,而在那热情拥抱里,她迷惘著,心慌著。
司徒剑沧低头,寻到她的唇,掳获,吻住那片柔软。
欲望在这瞬间点燃,她好自然地张嘴欢迎他,挺身与他贴更紧。同他一般贪婪地呼应彼此,掠夺彼此气息。当吻得越深入,更亲昵,彼此身体更热烫,体内的骚动更激烈。
光是吻她,他不满足。司徒剑沧左手握住阮罂纤细的颈子,右手探入她衣襟,再低身啃吻那柔白的耳,大手在她衣内摸索……
当那粗糙大掌握住柔滑细腻的饱满,她立时在他掌中兴奋尖挺,情不自禁发出饥饿的呼声,他即时堵住她嘴,舌头探入唇内,痛苦又亢奋地品尝那湿润的嘴巴内部,身体渴望狠狠地、不留馀地的占有她全部。渴望不只柔软的唇,还要更多的亲昵。
在他热情的爱抚中,她恍惚,身体软弱了,只想倒在他身上。当他全身充满力量,她却觉得自己柔软无助得只想躺下。
不知道怎麽了,这太过亲密害羞的亲吻和碰触,竟摸出强烈的快乐兴奋,她浑然忘我的颤栗。感觉身体背弃她,只认这男人是主人,急著向他靠拢,渴望被他双手安慰。
她迷糊了,迷糊中任他摆布,被带至床上,同时他灭了烛火。在黑暗中,欺到她身上,他身体如暖被,整个密密覆盖住她。
好热……
阮罂闭上眼,感觉他一双热掌,托住两边耳後,他热的嘴,覆住她唇,吞没她的呼吸,嘴巴被热情地堵住了,浑身兴奋地绷紧了,当他热烈的爱她那柔软的唇瓣,直至它亦热情地红艳肿胀。又将热吻种到她的颈项,再吮住裸在衣外圆润的肩膀……再……再要更多。
她傻傻地快乐著,甜蜜著,由他主导。他除去彼此衣物,除去所有阻隔……片刻後,阮罂感觉这男人的身体,刚猛勃发,抵在身上,每一部位肌肉,都像燃烧的铁,烫著皮肤,好像喝醉了,迷乱地由他为非作歹。
而急切要她的欲望,令司徒剑沧痛苦又疯狂,当她欢迎地展开身体,没一丝羞怯地鼓励他投入时,她便如花一朵对他绽放。他以一个野蛮的力道挺入这柔美的身体,听见她一个痛的呼声,但她立刻似花瓣般收紧他,将他密密紧裹住,甜蜜地震颤著他……
到此,他再没了理智。
他想,他应该慢些,却失控地暴动。他想,他该理性放慢步调,却忘情地投入更深处。怕弄痛她,却在她绷紧身体的同时失去控制,反而更粗暴地要……
而那痛只一刹那,伴随痛楚之後的,极大的满足和亢奋,淹没她,教她迷狂。彷佛世界只剩这男人,剩下他充满力量的身体。阮罂慌乱又迷狂地紧抱他,像没他不能活,像多一丝丝空隙都要命。她就好似怒放的红花,花瓣是她双手是她全部身体,都将情人全部抱紧埋藏,让他在最深处敏感地贴紧。
她心悸又颤栗,感受紧窒的埋藏里,他动作著,巨大又强悍地深入著,在深处热情地放肆,拉扯身体,拉扯出不断扩大的快乐,这麽甜腻又疯狂,多美妙的滋味,多教人疯狂快乐。
司徒剑沧耽溺在阮罂潮湿紧窒的深处,忘情地与她亲密拉锯著,他将阮罂挤入床的深处,那蛮劲似要将她每个毛孔都填满才甘心。他终於得到全部的她,那亢奋的欲望,沈没在柔软娇躯里,彷佛他的身体,深入到吻上她的心。
如梦般,床燃烧,汗如雨,两个潮湿身体,一整夜,暗暗兴奋,放纵欲望将彼此发肤都消灭,甜蜜地融化在一 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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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梦想之旅,进行了六个月之後,已有一个率先放弃。这率先放弃的正是司徒剑沧的老相好,巨枭「苍」。
苍来到西域,立刻恋上了另一只美呆了的母巨枭,很快把母巨枭肚子搞大,双枭远走高飞,为了爱情,抛弃主子。
到这时,死亡之虫还没看到,但见著大怪树。
十月中旬,戈壁沙漠,气温骤降,大怪树名称「胡杨」,绿叶在这时节转黄。这里的游牧民族,说大怪树可以「生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生命力顽强。
「死亡之虫就在怪树林里。」西域胡人萨巴这麽说。
他是阮罂雇的会讲汉语的领队,他说他知道哪里可以看见死亡之虫。为了赏金,冒性命危险,带他们去离城二十八里处的怪树林找。
从进入戈壁沙漠到这个时候,一行人已在沙漠中旅行大半日了,他们全身里著笨重大袍,只露出眼睛。
这一路,司徒剑沧眉揪紧,神情冷俊,因为很生气。为了来戈壁沙漠,他跟阮罂乘骆驼,经历过沙尘暴、热情的大旱地,还住过蒙古包,吃各种来路不明、滋味诡异的胡人食物。他爱乾净,这对他来说是酷刑,但每每看见阮罂惊奇的模样,一肚子火气就发不出来。唉,暗叫苦,干麽喜欢这怪丫头?老天故意的吧?教他遇上这个冤家。
前日当他们遇上沙尘暴时,躲在岩石後,风沙漫天盖地扑过来,眼睛睁不开,呼吸好困难。他双手一抱,将阮罂护进怀中。风沙过後,他成了可笑的「聚沙人」,她呢?她不怕,还兴奋叫好。
「太壮观、太刺激了!原来这就是沙尘暴!」
可怜司徒剑沧呸掉嘴里的沙子,只好苦笑。
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没好景致,偶尔远眺,天地连接处,会有汪洋或沼泽,隐约可见岛屿林木起伏错落。
胡人萨巴说:「那是常见的大漠蜃景。」
「原来全是幻觉。」司徒剑沧觉得扫兴,看多了黄沙枯树巨石,千篇一律的大漠风景,真无聊。
阮罂呢?阮罂眼睛发亮,又在兴奋了。
「多神奇!」她瞧得津津有味。「虽然是幻觉,但是美啊!」
美?乘在骆驼上,他睐向怀中的阮罂,露在头罩外,她两只眼,因为高兴亮著呢!他苦笑再苦笑,不理解这些假风景有什麽好看的?但她高兴,他也不想说什麽扫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