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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上) page 10 作者:Killer

  「嗯……」杜瀛的舌头伸了过来,聂乡魂毫无反抗地接受了他。感受着杜瀛热烈地爱抚着他的口腔,聂乡魂只觉得脑中越来越热,意识越来越模糊,原本垂落的双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抱紧了杜瀛。

  忽然间,脑中闪过了南英翔的身影。聂乡魂倒抽一口冷气,火热的身体也骤然冷却了下来,顿时涌出一股力气,一把将杜瀛推开。

  那种无法名状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是排山倒海,将他当场淹没。五脏六腑像是要结冰,四肢微微痉挛,拳头几乎掐出血来。他转身背对杜瀛,胸口急速起伏却吸不到气,双手紧紧抱胸,仍阻止不了强烈的颤抖。

  虽然脑中乱成一团,不过他还是清清楚楚地明白了此刻的感觉:恐惧。长年以来,他所赖以生存的,建在心里那座围篱,现在彻底土崩瓦解。而他自己,就化成一滩血水,源源不绝地从破洞里流出来,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振作,只能瘫在地上任人踩踏,天下之大,永无立足之地……

  杜瀛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着实吓了一大跳。但他不晓得聂乡魂心中的煎熬,只以为这回自己真的玩过头,把他彻彻底底惹毛了,忙着道歉:「你……你别这样嘛。好好,是我不对,我太冲动,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再对你动手动脚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然而聂乡魂却好似没听见,扔是背对着他,一手捂着口,仿佛快要吐出来。

  太夸张了吧?我真有这么肮脏恶心吗?杜瀛心中不满至极,但也只能拼命耐住性子,把全部的温柔挤出来。

  「阿乡……」伸手劝慰地去拍他肩膀,没想到聂乡魂却弹了起来,一把挥开他的手。杜瀛不死心,用最平稳的声音唤他好几次,但他每叫一声,聂乡魂就越是躲开好几步,眼看两人已经离了五六丈远。

  杜瀛真的忍不住了,冲口而出:「你听好,我不是南英翔,不会一张嘴随便乱亲又不认帐!」

  聂乡魂终于有反应了,回头怒喝:「不准你侮辱南哥!」

  「我说的是事实吧?他吻了你然后一走了之,不是吗?这种人你满脑子想着他有什么用!」

  「那不是他的错,是我误会了。他是无心的……」

  「无心个屁!我以前不是说过,你把他搞糊涂了吗?告诉你,我错了。糊涂的是我们两个,他南老大可明白得很咧!你知不知道,我们出城的时候,他跟我说了什么?他说『不要乱来』,你说说看,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叫我不要碰你!他根本就把所有的事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故意装傻好置身事外罢了。我们两个都被他耍了!他……」

  聂乡魂提高了声量:「我再说一次,不准侮辱南哥!南哥才不是这种人,根本全是你在乱想!就算他真的有什么用意,一定也是有苦衷的。哪像你这种人,表面上跟人家称兄道弟,背地里却一直毁谤他,你简直卑鄙到底了!」

  杜瀛一生几时被人这样痛骂过?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身体仍留着方才情事的热度,心口却冷如冰窖。他其实并不想诋毁南英翔的,只是想告诉聂乡魂,要他不要躲避自己。因为他跟南英翔不一样,他会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任,他会承诺一生一世。然而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定了定神,心跳和呼吸稳了下来,嫉妒的毒液却进了血液中,通布全身。阴阴狞笑着,轻声道:「有苦衷,是吧?既然这样,被他一脚踢开,你应该也心甘情愿了?你就一辈子留在这谷里,写你的诗经好了,那首弃妇诗真的是太适合你了,因为你自己就是南英翔用完就丢的弃妇!」

  这话犹如一记重锤敲中聂乡魂心窝,震得他几乎要摔倒。他努力稳住心神,冷冷地瞪着杜瀛,美丽的唇吐出几个字:「你等着瞧吧!」转身飞也似地跑开。

  杜瀛怒火未歇,也不去追他,迳自掬水洗掉脸上黑墨,随即想到,聂乡魂跑的方向是……

  「喂!那边危险啊!」聂乡魂狂奔着,听到背后杜瀛的呼喊,也毫不理睬。

  去他妈的机关,老子今天就要出去,死也不要再看到这人渣!

  杜瀛使出龙池派的「舞风乘岚步」,有如流矢般地追赶聂乡魂,但是他来晚了一步,只来得及看到聂乡魂的背形消失在白桦林里。杜瀛咒骂一声,脚下一点飞进树林中,眼看不到十步就要抓到聂乡魂,忽然聂乡魂一声惨叫,身体大大震动了一下,随即倒在地上抽搐。他肩上中了毒针。

  杜瀛不及细想,抽出长鞭卷住他的脚,用力将他拖了回来。就在下一瞬,一排尖锐的竹刺从树上射下,正插在聂乡魂方才倒下的地方。杜瀛根本没时间庆幸,便急忙拔去聂乡魂肩上毒针,封住他穴道减缓毒液蔓延。

  「阿乡,阿乡,振作点!」

  聂乡魂没有回答。他昏过去了。

  接下来几天,昏迷不醒的聂乡魂在地狱般的痛苦中渡过。好似落入无边的黑暗,全身上下被烙铁般的钢针截刺,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解脱。

  ——让我死了吧!

  然而,就连将这句话叫喊出口的力气都没有。

  恍惚之间,仿佛有一只微凉的手覆在额头上,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这对置身烈火炙烤中的聂乡魂而言,有如天降甘霖。

  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温柔地说着:「你不会有事的,好好休息吧。」

  聂乡魂记得这个声音和这只手。在巨石炮攻城的时候,就是这双手将他抱下城楼,同样地柔声劝慰。他当时以为是南英翔,事后稍微一回想就知道不是。南英翔当时正忙着保护他父亲,哪有闲功夫来照顾自己?

  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留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南英翔

  一滴冰凉的泪水沿着火烫的脸颊流下,落在被褥上。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床边的人。这位前执戟长整个人缩小了一圈,脸颊都凹了下去,眼下全是深深的黑眼圈,让聂乡魂想起以前在路上看到,无家可归的流民。

  杜瀛见他清醒,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聂乡魂再度闭上眼睛,不肯看他。

  「饿了吧?来吃点东西?还是先喝水?」

  聂乡魂仍是紧闭双眼,嘴唇也抿成一条线,死也不肯张开。

  杜瀛无神的双眼凝视着聂乡魂冷峻的脸,因为疲累导致的麻木,对聂乡魂的无礼表现,一时竟没什么感觉。

  这几天,他第一次尝到了心力交瘁的滋味。照理潜龙水榭里应该有树林里所有毒物的解药,谁晓得偏偏毒针的解药就是没了。而且聂乡魂中毒时情绪激动,身体状况又差,毒发特别迅速。他只熊次又一次运功驱毒,几天几夜都没闭眼,每次离开床边都提心吊胆,生怕聂乡魂会在他不在的短短片刻间忽然断气,几天内受的挤腾比在战阵上一年还要大。见到聂乡魂脱离险境,本是万分欣喜,但聂乡魂却一睁眼就给他脸色看,原本心头燃起的一点热血,就这么硬生生给浇熄了。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长叹一声,缓缓地道:「如果我讲话太恶毒伤了你,我道歉。不过你也真是,明知树林里有机关还跑进去,这也未免太……算了,当我没说。」虽然事实就是事实,如果道歉的时候还要训人,未免显得太没诚意。

  见聂乡魂还是没有反应,揉了揉快要睁不开的眼睛,继续说:「你说得也没错,南英翔吻你也许是无心的,他跟我说那句话也没什么恶意,全是我心胸狭窄乱想。只是有件事请你想一想,像南老大那种一本正经的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妓女抛弃从小订亲的未婚妻,可见他的决心有多么大。如果你真的爱他,放了他吧。别再自寻烦恼了。」

  聂乡魂霍然睁眼,冷笑两声:「真是感人啊!不知你说这话是为了他,还是为你自己?」

  杜瀛几乎要大叫:「是为了『你』啊!」但是见到聂乡魂跟龙池派扯得上关系。杜小七不幸生晚了几年,没尝到甜头,想必心里也是呕得很。」

  聂乡魂摇头:「他不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你确定?男子汉大丈夫,哪个不想光宗耀祖?如果是贫苦人家出身,那就更不用说了。」

  聂乡魂仍是摇头,却找不到话来反驳。第一次听到龙池派的黑暗面,心中不知何故鲠了块大石头。

  蓬外传来杜瀛的叫声:「阿乡,阿乡,你跑哪去了?」聂乡魂划得远了些,因此他打完架下了大船,一时便找不到那篷船。他在水上跳来跳去,一船一船地找,搞得鸡飞狗跳。

  聂乡魂听见杜瀛唤他,直觉就想出去,却被老人一把拉住。

  「干什么?」

  「小兄弟,我也许不清楚杜瀛为人,不过我知道他师父广文,这人为了出人头地,连自己老婆都可以卖,希望他徒弟别跟他一样才好。你千万可得留心。」

  聂乡魂心道:「我看徒弟是更糟糕吧。」口中只是淡淡谢了声,走出蓬外,只见杜瀛跳到官兵船上,跟官兵打成一团一面还在喊:「阿乡!快出来!」

  「这里啦,白痴!」又闭上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才到舌尖的话又吞了回去,也冷笑两声:「这个就随你说了,反过来我也想问问你,你真的对南英翔一往情深,深到这样犯贱的地步吗?我看也未必吧。你只不过是故作痴情,藉此在我面前自抬身价罢了。不过说实在的,不管你再怎么装腔作势,我要把你弄上床是轻而易举,你犯不着白费功夫了。」

  也不管聂乡魂的反应,大踏步走回自己房中,就着洗脸盆用力刷洗不成人形的脸。抬头望着镜子,以往潇洒自在的少年英雄杜大侠已经不见了,取代的是一张灰白苍老,写满挫败、愤怒和妒恨的脸孔。而把他变成这样的,却是一个几乎不会武功,没脑袋又任性的笨小子。

  杜瀛对着镜子摇头,不对,把他弄成这副惨状的是他自己。因为他走错了路。

  ——不知你说这话是为了他,还是为你自己?

  好问题,真是好问题。自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管做任何事,一切的理由当然是为了自己。当初把他带到这谷里,也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地考虑他的心情,还费那么多功夫开导他,弄得自己满身是伤?根本不需要去管他的感觉,完全照着自己的意愿行事不就好了?

  对着镜子露出狞笑。没错,扮好人的时间结束了。

  在另一间房里,聂乡魂也下了决心。

  本来以为杜瀛虽然做事疯疯癫癫,讲话没正经,又常跟他唱反调;至少不会伤害他。然而事实证明:正好相反!

  还敢说「我跟南英翔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装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每天嘴里一直说「我很关心你」,结果呢?稍微不如你的意,就拿我往地上踩!

  你了解我受的苦吗?你尝过被人背叛的滋味吗?你知道什么叫伤心难过吗?只不过发点脾气,你就一脸不耐烦,就因为我跟你意见不合,你就随便糟蹋我。你跟南英翔,根本就是一个德性,都是自以为是的伪君子!

  居然骂我是弃妇,还说我自抬身价?

  不原谅……

  我绝不原惊你!

  第九章

  几天后,当聂乡魂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他到厨房里做了几个拿手的荞麦饼。天气很好,日光已不像前几天那样火热,习习的凉风清爽宜人。他将饼端到前廊下,另外泡了壶茶,席地而坐,斯斯文文地嚼着。

  杜瀛回来了。

  「哎呀,今天精神很好啊。恭喜恭喜。」他仍是跟以前一样,整天嘻嘻哈哈,活蹦乱跳,仿佛那个吻,还有随之而来的争吵和意外全不存在;只是这样轻松随意的态度,看在聂乡魂眼里更觉厌恶。

  这个人,自己随便胡说八道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却不晓得听的人没那么容易忘。

  没关系,今天就要做个了结了。

  随手拿起一个较为焦黄的饼:「我做太多了,你吃不吃?」

  「当然吃啦,聂二爷亲手做饼,哪有不吃的道理。」伸手要接,忽然想起:「对了,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等我一下哦。」说着便咚咚咚地冲进屋里。

  聂乡魂瞪着手中的饼。饼在晃,因为他的手在发抖。这块饼比较焦黄是有原因的。

  曾经在书库里我到一本书,上面有关于葬心散的记载:「无色无味,毒发迅速,锱铢即可致死。入口三刻之后,唇舌僵直不能言,目不能视,幻魔丛生,气血凝窒……

  杜瀛拿着二壶酒和两个杯子走出来:「这是我广真师伯珍藏的葡萄酒,今天刚好拿出来庆祝你康复。」一屁股在聂乡魂身旁坐下,嘴巴一点也没停:「说到我师伯啊,功夫是好得不得了,偏偏就管不住嘴馋,老是瞒着我师父偷偷喝酒,好死不死有一回被我撞见,怕我告诉师父,只好把整壶酒送我堵我的嘴。唉,他老人家可也把我看得太轻了,杜瀛岂是嚼舌根的人?不过既然是他自己要送我的,当然是不收白不收。」

  聂乡魂根本没听见他师伯做了什么好事,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方,不敢多看那块饼一眼,脑中仍念着:「颜面及颈项遍生红斑,七孔流血,通体发热随即发冷……」

  杜瀛倒了酒,拿了一杯给聂乡魂:「这么着,我们今日喝了这杯,之前的不愉快就全当他烟消云散,以后还是好兄弟,你说好不好?」

  聂乡魂僵硬地接过酒杯,也不回答他,只是朝那块饼一指:「这块是你的。」

  「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挺饿的哩。」左手抓起饼就往口中送。

  「心口绞痛,五脏六腑全数溃烂,一时之内血崩而亡。」聂乡魂只觉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几乎要裂开。

  杜瀛正要咬下,又将饼放了下来:「失敬,这饼有点烫,我先放一下行不行?」

  「随你。」声音干得连自己都认不得了。

  杜瀛笑了笑,将饼放回盘中,拿起酒杯要喝,不经意地瞄了自己左掌一眼,忽然「匡」地一声,酒杯落地,名贵的葡萄美酒溅了一身。

  聂乡魂几乎要跟着跳起来,嘶声道:「怎……怎么了?」

  杜瀛怔怔地瞪着掌心,没一会儿竟咧嘴笑了起来。「这可真奇了,我居然多了一条掌纹欸!」

  聂乡魂全身都要散了架,深吸一口气后大骂:「多条掌纹有什么了不得啊?干嘛大惊小怪吓人!」

  「没什么了不得?手相改变就跟星相改变一样,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耶!这就表示我杜大侠的机运改变了,一定是我发迹的先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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