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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上) page 12 作者:Killer

  又没人叫你扫。杜瀛跟聂乡魂同时心想。

  「啊,天色这么晚了,那我先做饭好了。」

  她一派女主人的架势让聂乡魂十分不满,开口道;「我来做。向来都是我做饭的。」

  杜瀛冷笑道:「那当然,我们聂二爷手艺可是好得不得了,还会加『特别』的料哦。『』

  聂乡魂脸色一僵,深吸一口气,静静地道:「我想还是有劳魏姑娘了。」

  吃过淡而无味的晚餐,杜瀛又不知跑到哪里去,聂乡魂强忍心中苦闷,帮着收碗盘。魏千洁显得坐立不安,几番欲一言又止后,怯生生地挨近他,低声问:「聂公子,你跟杜瀛感情很好吧?」

  感情好?聂乡魂真想放声大笑,又怕笑了眼泪会跟着迸出来,只能冷笑一声:「这么说吧,他的本性我一清二楚。」

  「那么,能不能请你劝劝他,男儿志在四方,他想先创番事业也是理所当然,但是终身大事拖久了总是……」说到后来,脸已涨得通红,声音也低不可闻。

  「你要我劝他早日完婚?」

  魏千洁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去。

  聂乡魂冷冷地道:「恕我直言,我觉得杜瀛似乎没有意思要娶你哦?」

  魏千洁摇摇头:「这世上他最听两个人的话,一个是我爹,另一个就是他姐姐,这两个人决定的事,他一定不会违背的。」

  聂乡魂全身一震,几乎把碗盘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心情,故作镇静地问:「那你何必这么着急?」

  魏千洁苦笑:「你也知道的,他那个人向来没定性,就是喜欢东奔西跑,惹事生非,要是不逼他,婚事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我……我都快要二十了,小时候的姐妹们都已经好几个孩子,只有我还是孤家寡人,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既然你这么急,随便找个男人嫁了不就得了?」

  魏千洁脸色一变:「这怎么可以?」

  聂乡魂的怒气瞬间爆发:「你根本就不是喜欢杜瀛嘛!你只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觉得太晚嫁很丢脸而己!」

  「我没有!我真的喜茨他!」

  「既然这样,就应该一直等他,不管多久都会等,这才是真心啊!『无怨无悔』,懂不懂?像你这样一点都不考虑杜瀛的立场,只会急着嫁人,嫁给谁都无所谓,谁会相信你是真心的?」

  魏千洁怔怔地看着他:「无怨无悔……?」

  「没错!不管他怎么待你,你都能忍受,这样才有资格说你喜欢他,要是办不到,你就早早滚吧!」

  魏千洁并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思索着。

  「我知道了。我是真的很喜欢杜瀛,除了他不会嫁给任何人,所以我以后不会再逼他成亲了,我会耐心等他。谢谢你提醒我。」

  望着她的背影,聂乡魂感到一阵虚脱: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夜里,他独自到湖边散心,正望着远处的岩壁出神时,冷不防旁边一个声音响起:「那女人睡了?」

  「对啊,不过我不反对你再消失一阵子。」

  杜瀛从树丛中走出,满脸厌恶:「真受不了,居然到这里还会碰到她!这辈子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女人!」

  「怎么?她打败过你?」

  「去!她还早着哩。从小就一直缠着我,拉我陪她练剑,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两,然后一比输就开始哭,害我被大人骂,还得跟她赔不是。简直是笑话!」

  「小时候的事还记恨到现在,心胸狭窄。」

  杜瀛瞪他:「她长大后就是现在这副德性,你觉得有此较好吗?哼哼,女人这种东西,我看都不要看!」

  「你不看也得看,婚事都订下了。」

  杜瀛大骂:「订个屁!想也知道是她去我大姐那儿哭闹装可怜,我大姐一时心软才答应婚事。凭她那副长相,也只能靠这种贱招才嫁得出去。」其实魏千洁长得并不丑,虽不是天仙美女,也是个干净清秀的好姑娘。只是以杜瀛那张嘴,西施也能讲成无盐。

  「说得好。你怎么不当面跟她说去?」

  杜瀛长叹一声:「她毕竟是我师父的女儿啊。」

  聂乡魂瞬间明白了一件事:魏千洁没说错,杜瀛绝对不会违背他师父的命令,不管再怎么抱怨,总有一天他一定会乖乖回去成亲。

  怨忿的火焰再度在心中升起。都已经有未婚妻了,还来招意我,你这无耻人渣!

  「我说你啊,是男人就干脆点,早早回去成亲吧。不如这样,直接在这里拜堂好了,我来做主婚人。」

  杜瀛怒视他:「少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赶快找个女人帮你暖床,省得你成天发情。」

  「我对那丑八怪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不是问题,只要拿你师伯的灵丹妙药来配酒喝,就是母猪你也会照上不误的。反正你自己也说了,只要能生孩子就行嘛。」

  杜瀛额上青筋微微暴起,冷冷地道:「犯不着老拿药来损我。你要晓得,我要对你霸王硬上弓是再容易不过的事,用药只是想让你舒服点,你该感谢我才是。」

  聂乡魂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是吗?我看是你不用药就办不了事吧。」

  只见杜瀛眼中凶光一闪,聂乡魂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扑倒在地上。衬着月光,只看见杜瀛浮肿的双眼中布满血丝,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有如野兽。聂乡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回真的要被撕成碎片了!」

  但是杜瀛只是压着他,咬牙切齿盯着他许久,最后终于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开了。聂乡魂坐起身来,心脏还在狂跳,嘴巴却不受控制地朝着他背后大喊:「我说得没错吧?」

  杜瀛停住脚步,背对着他说道:「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水下的岩洞几年前就被我师父堵死了,如果你想从那边逃走,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头也不回地走了。

  聂乡魂征征地坐着,良久,开口大笑起来,为了自己的愚蠢,他笑了好久、好久……

  接下来几天,魏千洁果然一次也不曾提起成亲的事,但并不表示另外两人耳根就能清静了。她每天精力充沛地在水榭里忙进忙出,一会打扫一会洗衣,手上忙着嘴里还一面数落着两个男人的邋遢,完全没注意到水榭中一触即发的杀气。

  聂乡魂的心情很复杂。照理依魏千洁「杜瀛未婚妻」的身分,足以让他恨她入骨,然而他又忍不住为不用再跟杜瀛独处而庆幸。此外,他近年来饱尝遭人设计利用之苦,对杜瀛、江昭青之流的精乖人物已是敬谢不敏,反而觉得还是像魏千洁这样单纯的姑娘来得老实可靠些。况且,魏千洁还能为他带来不同的乐趣。

  像这日,魏千洁问他:「你说过要无怨无悔才算真情爱,那要是有个姑娘想嫁你,你怎么样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的呢?」

  「简单,考验她。」  「怎么考验?」

  聂乡魂一本正经地道:「每天打她、骂她,对她冷言冷语,看她还要不要跟我就知道了。」

  魏千洁大惊失色:「怎么可以这样?」

  「没办法。人心是很贱的,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珍惜,一定要让她吃点苦头才行。」

  魏千洁眼眶泛红,显然正在同情那位根本还没出生的陌生姑娘,但还是严肃地点头:「我明白了。还好杜瀛没这样对我,我会好好表现的。」

  聂乡魂看着她庄重的神情,肚里暗笑:「笨蛋!」

  长期以来一直被杜瀛耍得团团转,现在看到魏千洁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心中真有说不出的畅快。只是,这点小小的乐趣,并不能消除他心中的苦闷。

  一旧,魏千洁又不屈不挠地追着杜瀛想帮他量身制衣,杜瀛被她逼得没处跑,整个水榭闹哄哄地。聂乡魂只是迳自吃着早点,冷眼看着这出闹剧。

  没一会儿,杜瀛冲进来,抄起碗筷正要吃饭,一开口满肚的火就喷出来了:「搞什么鬼!她是聋了还是怎么着?脑袋坏了,人话听不懂是不是?跟她讲了几百遍,没兴趣就是没兴趣,她还要死缠不放!到底要不要脸啊?」

  聂乡魂优雅地嚼着酱菜,慢条斯理地道:「不要脸的人岂止她一个?」

  这时,魏千洁走进屋里,只见杜瀛面目狰狞地瞪着聂乡魂,而后者仍是面不改色地努力加餐饭。迟钝如她,也终于感觉到屋内宛如结冰的气氛。

  「你们……怎么了?」

  「啪!」杜瀛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掼,起身走了出去。魏千洁惊慌失措地望着他的背影,再回头看聂乡魂,发现他低垂着头,完全看不见脸上神情。

  「到底怎么回事?」让她更惊讶的事发生了,雨滴水珠落在桌上,水珠随即越积越多,将桌子沾湿了一大片。她很快地发现,水滴是从聂乡魂的眼中流出来的。

  如果是平常,一个男子这样当着她的面流泪,一定会被她大为轻贱,但是当她看见聂乡魂雾蒙蒙的大眼中蓄满晶莹的泪水,写着清楚的悲哀和无奈,一时脑中一片空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掏出手绢默默地递给他。

  聂乡魂没有接过手绢,只是微微摇头,丝缎般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苦涩的话:「做人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可怜。眼前的姑娘,抛弃女子的矜持和尊严苦追杜瀛,求的不过是女人平凡的幸福,然而却不能如愿。

  魏千洁,你知道吗?你、我和杜瀛,这谷里的三个人,注定没有一个人会幸福。我们永远不会幸福……

  杜瀛站在龙腾峰顶,望着变幻莫测的云雾。他的心就像手上的戒指,原本雪白明亮,现在却黑了一大块。

  本来并没有真的打算用雪花玉露丸的。虽然有这念头,理智却告诉他不必如此。只要把聂乡魂带到无人的地方朝夕相处,日子久了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犯不着做这种卑鄙的勾当。

  当初在这山顶上,听见聂乡魂焦急地喊他,心里还以为他多少还是有些在意自已。然而事实呢?发黑的戒指嘲笑着他的天真。

  他低估了聂乡魂的倔强,也高估了自己的耐性。聂乡魂越是反抗,他就越是急切地想要他,最后终于做下了自暴自弃又无谋的决定。

  不久之前,自己还抱着他,从这山顶上一路滑下去。那个时候,两人好像在飞翔一样。那是他一生最愉快的回忆之一。聂乡魂却只认为他是疯子。

  该放手了吧!在酒中下药时,就有了这样的觉悟。当他听到聂乡魂在迷乱中呼唤南英翔时,更确认自己已经无望了。反正他永远得不到他的心,反正他们注定要反目成仇,再把他拴在身边也只是痛苦的延长而已。

  但是,就在他考虑放聂乡魂自由时,脑中骤然浮现聂乡魂在他吃下毒饼时,脸上浮现的微笑。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还是办不到。明知该是让步的时候,高傲激烈的本性就是不允许。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对他说:「既然你恨我,我就让你恨个够吧!这样你才会注意我。只要有恨,你这辈子就离不开我,真正是属于我的人。有本事的话,就放马来杀我,我等你!」

  很久以后,当杜瀛回顾自己的一生,不得不由衷承认,他一生最大的悲哀,就在于此时的他还不了解,聂乡魂的笑容,其实是决意与他同死的笑。

  夜里,聂乡魂睡梦中平白无故睁开眼睛,赫然发现黑暗中杜瀛的身影就坐在他身边。他直觉地跳了起来,整个人缩进墙角。

  杜瀛心中刺痛:「你就这么怕我?」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缓缓地道:「我们走吧。」

  「走去哪儿?」

  「如你所愿,离开卧龙谷。」无碍随时会进谷来接魏千洁,到时只怕连他也会一并被拖回飞龙寺,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好端端为什么要走?哦,你想逃婚,是不是?」

  「只要我师父找不到我,婚事就办不成。」

  「你能逃多久?早晚,要回寺里的。」

  杜瀛实在很想告诉他,他早就下定决心再也不回去,但是说了又如何?反正聂乡魂根本不会在乎,因此他只是淡淡地道:「到时再说吧。」

  聂乡魂心里大骂:「你就不会明白向你师父拒绝吗?懦夫!」嘴上说着:「那魏千洁呢?你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反正无碍师兄很快就会来接她。」

  「这样太可怜了。」

  杜瀛冷笑:「几时变得这么怜香惜玉了?莫非聂二爷终于开窍,想尝尝男欢女爱的滋味?这我倒是可以安排。」口中调笑,心中却是万分气苦:聂乡魂对这认识没几天的女子竟比对他还要体贴!

  聂乡魂一抬手:「随你怎么说。我们要去哪里?」

  「听那女人说,李隆基逃到蜀郡去了。我们就上那儿去找他,叫他给你磕头赔罪,以后你就别再跟李家过不去了。」

  聂乡魂悠然微笑:「然后呢?你就放我回南哥身边?」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看到杜瀛的肩膀剧震了一下,心中满意极了。

  「你到底要不要走?」

  聂乡魂仍是微微地笑着。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杜瀛根本不需要问他的。答案一开始就注定了。

  「好啊。」

  于是,在魏千洁的追赶叫喊声中,和白桦树林里致命机关的夹击下,杜瀛怀中搂着聂乡魂,离开了这凝聚了一切爱恨、矛盾和恩怨的卧龙谷。

  第十章

  深夜,镇隆寺上下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流离失所的百姓躺了满地,四周异常寂静,连伤者的痛苦呻吟声都是小心冀翼,从紧闭的嘴里偷偷漏出来的,似乎生怕唤来更加残酷的命运。

  年轻人压抑着满心焦急,谨慎地跨过地上的人群,来到大殿中。这里是唯一没有人歇息的地方,因为大殿里的夜叉塑像太过狰狞逼真,会让在生死关头挣扎的人们更加感觉黄泉逼近。就在这庄严又阴森的地方,年轻人找到他要找的人。

  「南哥,你怎么这么晚还爬起来?伤得这么重还乱跑,要是骨头又断了怎么办?」

  腿上还系着夹板,虚弱得像要散架的青年正伏在地上,听到义弟来了,并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只是持续对着观音的塑像不住叩首。

  「南哥……你怎么了?」不由分说一把扶起那青年,只见南哥额头已经淤血,眼中布满血丝和泪水。

  年轻人惊惶不已:「南哥,到底怎么回事?南哥!」

  南哥不住摇着头,试着挣脱他的搀扶:「乡魂,你别管我,你不懂的……」

  聂乡魂长叹一声:「南哥,你不要想大多,菩萨一定会保佑你赶快复原的……」

  「这可难说了!」清亮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虽然不带任何讥嘲,但是在这种年头,未免爽朗得刺耳。聂乡魂回头,原来是前日在汾州城中救了他们两人的黑衣青年,也就是镇隆寺住持无碍的师弟。

  「你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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