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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上) page 9 作者:Killer

  聂乡魂打断他没完没了的唠叨:「那你想要什么束修?」

  「这个嘛……」杜瀛撑着下巴想了想,终究还是抵抗不了他恶劣的本性,好笑一声:「那么,你就吻我一下吧。」

  「你!……」

  「我什么?你刚刚不是被我吻得很不甘愿吗?现在我让你吻回来,让你扳回一城,你应该高兴才是呀。」

  看着聂乡魂额上爆出的青筋,杜瀛内心暗忖,不好,这回又玩过头了。还来不及开口收回前言,聂乡魂竟然已经靠了过来,双唇在他脸颊上轻轻掠过,随即火速退开。杜瀛惊得合不上嘴,没想到聂乡魂居然真的吻他!

  冷冷的声音响起:「这样总可以了吧?」

  杜瀛看着面无表情的聂乡魂,感到一股力量压迫着他的心脏,继昨夜之后,体温再度升了起来,但是心口却是冷的。

  你就真的这么想离开吗?

  「手肘不要抬太高!再来!」

  「手腕要放松,你这样太僵硬了!」

  「用掌心拍下来,不要用手指,不然会骨折!」

  摘星擒云手共十五式,每一式至少有三种变化,招招虚中套实,实中带虚,极其复杂难记。聂乡魂对武学其实没什么天份,加上早已过了学武的最佳年龄,学得加倍辛苦。虽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练习,一天还是只能勉强学会一到二式。

  「你的手还好吧?我帮你看看上练习完毕后,杜瀛伸手去拉聂乡魂瘀痕斑斑的书臂。

  聂乡魂像被蛇咬到似地跳开:「不用了!我自己上药就好了。」

  「光上药是不行的,你使力的方法不对,可能会伤到筋骨,不好好推拿一下,这双手迟早废掉。」

  聂乡魂不得不承认,几天的激烈操练下来,二只手不但重得有如石头,更是完全麻痹,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疑心,杜瀛又在找藉口吃他豆腐了。

  练武的时候,身体的碰触当然在所难免,他勉强可以忍受。但是在其他时候,他是死也不愿让杜瀛碰他一下。

  最近杜瀛种种近似调戏的行为实在让他忍无可忍。像今天早上,当他正望着湖水发呆的时候,冷不防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早!」

  聂乡魂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你一大早发什么疯啊!放手!」

  杜瀛对他的挣扎毫不在意,仍旧环抱着他,脸几乎要贴到他脸颊上:「我只是在表达我心中的喜悦啊。一早起床看见天气这么晴朗,微风这么凉爽,你又这么美丽……」

  聂乡魂感觉到他脸上的热气,他的声音近在耳边,渗着一股野性的回音,震得他心中乱跳。更别提他整个人被杜瀛搂在怀中,早就全身发烫,几乎站不住脚。本想挤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挣扎,但是越动就越清楚地感觉到杜瀛的体温,他只得全身僵硬地站着,咬紧牙关大声说:「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有!」

  杜瀛咯咯轻笑几声,这才缓缓退开。

  然后当他们涉水到练武场时,杜瀛竟将他拦腰抱起,吹着口哨过溪,理由是:怕他滑倒。

  面对这些花招,聂乡魂除了生气,不安也逐渐增强。杜瀛的行为已经慢慢地脱离玩闹的程度了,虽然还是满口调笑,眼神却完全不像在开玩笑。每次看到他那种神情,聂乡魂总觉得手脚冰冷,心口纠成一团,呼吸也有些困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拔腿逃开,离杜瀛越远越好。

  以往无论是身后众多官兵追杀,或是在战场上面临千军万马,都不曾让他这样惶恐,而杜瀛不过是个爱笑爱闹的痞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有时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杜瀛是不是在龙池派学会什么妖术?

  除此之外,他自己的软弱才更让他受不了。只要一想到杜瀛那句「你受委屈了」,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掉个不停,完全管不住。到底有什么好哭的?他也弄不清楚,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躲避,不让杜瀛看见他的模样。实在不敢想像,要是让杜瀛知道自己一句话就让他哭成这样,会露出多么讨厌的表情。

  杜瀛仔细地按摩着聂乡魂僵硬的手臂,看着后者吃痛的神情,苦笑一声:「你出招的时候,身体不要绷太紧,否则动作会变慢,也容易受伤。还有,使力的要诀在巧不在猛,不需要太用力。反正你就记住一句口诀:柔弱胜刚强。」

  很不幸地,这话又不晓得扎到了聂乡魂哪根筋,眉头一皱,冷冷地道:「是吗?既然柔弱胜刚强,那我就学姓崔的女人,整天装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让男人保护就好了,还学什么武功?」

  杜瀛瞪大了眼:「我在跟你讲练武,你扯崔慈心做什么?」

  「咦?你的任务不就是随时提醒我,我是多么比不上那女人吗?不然何必大老远把我带到这里来?」

  杜瀛真的被他彻底打败:「我几时说过你比不上她了?你搞清楚,全天下只有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欸。」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阻止我杀掉那贱人,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我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了。全是你的错!」

  「你杀她有什么用?杀了她以后,你还得去杀小瑶,因为她才是南老大的未婚妻。然后你得杀了南霁云夫妇跟南家所有亲戚朋友,免得他们另外帮南英翔安排婚事。接下来你得杀掉全天下的女人,免得出现第二个崔慈心;最后你还要杀光天下的男人,否则南老大可能会转性被别的兔子勾走。等你把这些事都做完,你们两个早就成了没牙齿的老头,连在床上都玩不动了!」

  聂乡魂被他这番胡说八道激得七窍生烟,险些咬到舌头。「你……你除了耍嘴皮子,你还会什么?」

  「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根本就拿我当笨蛋!」

  「你本来就很笨啊!不然你用脑子想想,我没事帮崔慈心做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

  「真不巧,我更没有好处给你。」

  「是吗?」杜瀛微微一笑:「我们等着瞧吧。」

  聂乡魂被他的神情唬得心中一紧: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着瞧」?

  「好了,回去记得泡泡热水。」

  聂乡魂正打算飞也似地跑开,不料杜瀛伸手一拉,他跌坐在他膝上。

  「你干什么!」

  「你怎么整天只会说这句?」

  「谁叫你整天只会做些奇怪的事!」

  「我哪里奇怪了?我只是还没收这几天的束修而已。」

  「你……你……」束修还有分每天收的?这不叫「近似」调戏,根本就是调戏!聂乡魂气得险些晕死过去。只是他原本就吵不赢杜瀛,现在坐在他腿上,更是慌得手脚发软,毫无反击之力。只得咬牙切齿地在杜某人的厚脸皮上啄了一下,杜瀛手劲略松,他立刻挣脱,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杜瀛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声。自从订下习武夺钥匙的约定后,他下定决心要避免再度刺激聂乡魂,偏偏只要一看到阿乡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他的身体就会不受自己控制做出一堆欠揍的事。

  随着日子过去,他心里的烦躁有增无减,想到外面打仗打得正热闹,自己却困在这深山里与鸟兽为伍,全身骨头眼看着要生锈,就觉得快要窒息。不过这毕竟是自己的决定,也怨不得他人。但是聂乡魂那是什么态度?不管再怎么苦劝开导,他还是坚持把自己沉浸在自怜自伤的深渊中。杜瀛不止一次地看见他坐着发呆,眼泪像下雨一样流个不停,这时他就会很想抓着聂小子猛摇一阵,看看能不能把他摇醒。

  到底还要为南英翔哭哭啼啼到什么时候?我说好说歹,你就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是不是?

  聂乡魂越是自我封闭,他就越想要打破他的防御把他拖出来。虽然心中不断警惕自己不能过分,事到临头就是忍不住。

  有生以来,第一次察觉自己这种个性实在不太好,但是等到他真正痛下决心要改过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这阵子聂乡魂为了避免跟杜瀛见面,总是一得空就钻进书库里。书库位在书房地下,占地约一亩,收藏了数千本书,一半是佛经,另一半则是行执大师毕生搜集的各派武功秘笈。任何人只要学会其中一两种功夫,就足以在江湖上混个十几年了,因此江湖中人无不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进到龙池派的神秘书库中一饱眼福。

  不过杜瀛对书库倒是没什么兴趣,一来天生不爱看书,二来书库阴暗窒闷,根本不是个好玩的地方。至于那些珍贵的秘笈,他的想法是,反正他一辈子也学不完那些功夫,与其让别人学去了拿来对付自己,还不如趁被虫蛀掉前一把火烧了。因此他实在想不通,聂乡魂怎么有办法在里面待上一个下午。有时候忍不住了,他就会冲下去把他拖出来。

  「你怎么变这么用功丫?在里面参禅学佛啊?」

  「谁在学佛,我是在找适合我练的功夫,等摘星摘云手学完后接着练。」

  「咦咦咦?你该不会是想学功夫对付我吧?」

  「你少臭美,我是要学成了去杀李隆基!」

  杜瀛长叹一声:「我说阿乡,你还真是不开窍欸!」

  「你管我!」

  「李隆基都已经七十好几了,早就一脚踏进棺材里,你再跑去杀他,只不过是多推他一把,根本不痛也不痒啊。」

  「……那怎么办?」

  「换了我是你,就溜进宫里把他拿住,让他当着满朝文武,三宫六院的面前给你爹娘的牌位下跪认错,保证他剩下来的日子生不如死,这不是更痛快吗?」

  杜瀛着聂乡魂张大了眼睛发怔的棋样,知道自己搔着了痒处,心中得意极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聂乡魂并不是在找武功秘笈。

  几天以来,他在像山一样高的书架间,像一头饿狼般寻找着,一点蛛丝马迹,一些线索,可以指引他出谷的道路。他不信这卧龙谷真的是滴水不漏,连个紧急出口都没有。

  从头到尾,他就没打算真的学会什么星云手去跟杜瀛抢钥匙,再笨的人也知道不可能打赢杜瀛。之所以提出习武的要求,不过是为了转移杜某人的注意,让他以为自己安份了。虽然几天下来一直没有收获,他倒没有因而沮丧。光是想到他毕竟还是摆了杜瀛一道,就让他非常愉快。

  而这天,发生了让他更愉快的事:他找到了。

  那是行执大师的手札,记载着卧龙谷的地形风貌,还有详细的地图。据手札所记,在东边山壁上,湖面下方约三丈的地方,有一个一人宽的大洞,正是湖水出谷的通道。行执大师为了一探洞里风光,还特地学了泅水,一路从通道游出去。

  看到这则记载让聂乡魂喜出望外,因为他正好会游泳。但是他心里明白,就算他是鲤鱼转世,只要一天不摆平杜瀛,他是一天也别想逃出去。

  趁半夜偷溜是绝对不可能,杜瀛外表粗枝大叶,却是惊人地警觉。只要聂乡魂房里声音稍大一些,他马上会来敲门;更别提那神出鬼没的身手,聂乡魂就是因为每次被他跟踪都毫无所觉,才会落到被困深山的下场。要摆脱他?只有让他吃下迷药,昏睡个一天一夜才有可能。问题是,聂乡魂身上没有迷药,只有毒药。

  江昭青给他的葬心散,他只用了半瓶,剩下半瓶一直藏在他靴子里,这也是少数杜瀛不知道的事情之一。

  但是,总不能拿剧毒来对付杜瀛吧?杜瀛纵有千般不是,毕竟还是他聂乡魂的救命恩人,他向来自诩恩怨分明,怎么可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

  至此,他的逃亡计划顿时又进了死胡同。

  聂乡魂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个解决之道,每天心情沉重不已。某一日早上便拿出笔墨纸砚,坐在书房里练字解闷。

  「哎呀呀,风雅风雅。」煞风景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宁静,害得聂乡魂原本漂亮的一划歪了一边。杜瀛活像刚开始认字的小孩,趴在桌边念着纸上的字:「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这什么东西啊?」

  「这是诗经『卫风』里的『氓』,是讲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子,以自身为戒,劝告天下女子不可耽溺于情爱。男人为情所困还有办法解脱,女人一旦陷入情网,就永世不能超生了。」一抬头看见杜瀛的眼神,顿时满脸通红:「我只是写着玩的,你别乱想!」

  「我什么都没说啊。」

  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又在想什么了!聂乡魂哼了一声,不再理他,继续专心写字。正当他写到「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时,杜瀛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欺到他身后,伸手一把抽走了他的笔。

  「啊!」聂乡魂手上被画了一道黑线,气极败坏地跳起来:「搞什么鬼?笔还我!」

  「闷在这里写字太无聊啦,来陪我玩嘛。」

  「你是三岁小孩啊?笔快还来!」

  杜瀛将笔递出:「来拿呀。」

  每次都来这招!聂乡魂心中诅咒着,心想这正好是考验功夫的时机,右手往前一探,使出摘星擒云手第二式「北风狂啸」,直削杜瀛手腕。

  照理杜瀛应该要手腕下沉避过这一击,谁知他不但不躲闪,反而手掌一翻抓住聂乡魂手腕,轻轻一带,聂乡魂跌进他怀里,杜瀛趁隙拿了笔在聂乡魂鼻头点了个大黑点。

  「你!」聂乡魂被这戏耍的举动气得直跳脚,对着哈哈大笑的杜瀛又扑了上去。然而杜瀛优雅地在原地一个单脚回旋躲开了他,反手又在他脸颊上画了一记。

  聂乡魂不死心,使出所学的六式摘星擒云手,卯足全力争夺,却连杜瀛的衣袖都碰不到,自己的一张俏脸反而给画得好似花猫。

  两人追逐着出了水榭,在湖边兜着圈子。杜瀛刻意放慢脚步,维持着聂乡魂跟得上却又抓不到他的速度;聂乡魂明知不敌,但是牛脾气作,硬是不肯服输。

  聂乡魂忽然脚扭了一下,「哎哟」一声便摔在地上,杜瀛连忙过来扶他:「怎么了?要不要紧?」聂乡魂趁机使出一招「扭转乾坤」,在他手肘上一推,杜瀛一个没留意,脸上被自己手上的笔画了一道长长的黑印子。

  「哈哈哈!」这回轮到聂乡魂大笑了。杜瀛莫名被摆了一道,又好气又好笑,但是第一次看到聂乡魂开怀大笑,眼中明光璀璨,有如七彩宝石,一张脸虽然乌七麻黑,更衬得樱唇下的贝齿雪白端正,着实耀眼非常。杜瀛只觉喉头干渴,全身血液像火烧似地沸腾起来。聂乡魂只见他神色有变,还来不及反应,已被一把紧紧抱住夺去了呼吸。

  「呜!」聂乡魂大惊,一时竟忘了反抗。杜瀛的吻跟南英翔的吻是完全不同的,仿佛暴雨过后的激流,不只冲得他脑子无法思考,更将他整个人吞没。那是聂乡魂从来不曾体验过的,前所未有的亲密,还有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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