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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上) page 5 作者:郑媛

  如果必须被卖到元王府,那么她可以说实话,可以说出比这些实话更直言无讳的真话!

  雍竣盯着她。

  他眸色深思,眼光沉敛,神色低抑。

  「回房吧,今夜,不需你侍候了。」半晌后,他对她这么说。

  织心面无表情。

  片刻后,她木然转身,离开雍竣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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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一早,织心起床到大贝勒屋里,却不见雍竣。

  「大贝勒呢?」她到耳房唤醒夏儿问。

  夏儿还睡眼迷蒙。「大贝勒不是在屋里睡着吗?」

  「没有,人不在了,你没听见动静吗?」

  夏儿摇头。

  织心回到屋里,还是不见主子,于是她走出屋外站在门前,倚门张望等待。

  大清早,她实在想不出主子会去哪里。

  他要出门,应该会先告诉她一声的。

  除非,因为昨日的事惹他不痛快,所以他连出门都不告诉她了?

  织心胡思乱想:心思纷乱,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雍竣骑马进中庭,一直到她身边才下马。

  他迳自将缰绳绑妥,进门前只看她一眼,话也不跟她说一句。

  织心跟在他后头进屋,见他自己倒茶,好像没将她放在眼底。

  「贝勒爷,您清早去了哪里?」她还是开口问,眼色焦急。

  他再看她一眼,没有回应,举杯喝茶。

  织心伸手抢他的茶杯。「这茶是昨夜的,凉了伤胃。」扳开他的手指,她取下他掌中的茶杯。「待奴婢给您换壶热茶,您再喝。」

  他的手掌很大,足有她的手一倍大。他的手掌也很热,不像她的小手冰凉。

  他松手,好像懒得跟她争辩。

  吁口气,织心收拾茶具,准备出门换热茶。

  正巧夏儿赶进来,织心吩咐夏儿:「你给贝勒爷端洗脸的热水进来。」

  「是。」夏儿下去取水。

  夏儿端水进屋,夏儿放下水盆后出去,织心也已换好一壶热茶,正倒茶给雍竣。

  「贝勒爷,您喝茶。」她双手奉上,至心诚意。

  雍竣接过茶杯。

  也许热茶太烫,他手一松,杯子就趺落在地上裂成碎片。

  织心慌忙蹲到地上捡起碎片,却不小心划伤了指尖,伤口立刻冒出一股鲜血,

  握着指头,织心正懊恼自己的大意,却被人捉住手腕,从地上拉起来。

  织心还未意会过来,雍竣竟已含住她的手指,两眼盯着她雪白的脸蛋。

  他的举止,让她不知所措。

  片刻后他才松开她的指头,仔细察看她指尖上的伤口。「只是个小口子,不碍事。」他撇嘴,笑着说。

  织心慌忙收回手,却愣在原地,一时想不起自己原本该做什么。

  「不生我的气了?」他忽然嗄声问她。

  她抬头,不意望进他眼底。「奴婢没跟贝勒爷生气,也不会跟贝勒爷生气。」她咬着唇答。

  「真的?」

  她点头。

  他低笑。「昨日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瞧得一清二楚,还想骗我?」

  「不是的,」她急着说:「奴婢……是觉得委屈,可不是生气。」

  他看她半晌。「我看得出娄阳很喜欢你,你要是到他府里,娄阳必定不会亏待你,你不会委屈。」

  织心摇头。「不说这个了。贝勒爷,您清晨去了哪里?」她还记得这事。

  他看她一眼。「昨夜才收信,来不及告诉你,今晨一早要出门见个人。」

  她点点头,知道他没生自己的气,她才安心。

  想起自己的活儿,她赶紧走到水盆边拧干一条湿巾,送到主子面前。

  雍竣盯着她,半晌才伸手取过湿巾。「倘若我当真把你赠给娄阳,你也不生气?」

  织心不说话。

  「你不信,我真的会那么做?」他笑。

  织心垂下眼,然后转身离开。

  雍竣伸手拉她。「说笑的!」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我让你说话你还是不说,将来一定会吃大亏。」

  「贝勒爷会把奴婢送人吗?」她认真问他。

  雍竣眸光深沉。「现在不会。」他这么说。

  「现在」不会,已经足够。

  她永远记得自己的身分,不会再奢望更多。

  「贝勒爷,奴婢出去给您端早膳进来。」别开眼,她淡淡地说。

  看着她走出门外,雍竣没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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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竣用过早膳后又出门,织心便回到自己房内专心缝制衣裤,连绿荷走进来,她都没有察觉。

  「织心。」绿荷叫她。

  「绿荷姐,你来了。」织心收起针线和衣裤。

  「在干活?」绿荷随手拿起衣裤,细看针工。「你的功夫真好,竟然完全瞧不出针缝,实在不容易!」

  织心笑笑,没答腔。

  「我听夏儿说了,昨日元王府的贝勒爷来过?」绿荷忽然问,见织心不答,她笑着说:「你别怪夏儿多嘴,是福晋问话,我在福晋身边刚巧听见了。」

  织心没说什么。

  「元王府贝勒来做什么?我听说元王府垄断了京城里的马市生意,他跟咱们贝勒爷有交情吗?」

  织心瞧她一眼。「绿荷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她拿起针线,继续干活。

  绿荷笑了笑。「我听厅里的小厮说,贝勒爷要你出去给元府贝勒奉茶,还谈到要让出马市生意什么的,真有这回事吗?」

  织心不答,迳自干活。

  「织心,是你要我问的!」绿荷数落她的冷淡。

  放下针线,织心淡淡道:「有这回事如何?没这回事又如何?」

  「你说话怎么老是绕圈子?我听夏儿说,在屋里,贝勒爷老是对你发脾气,专挑你的刺儿,我瞧敢情是真的?」

  织心放下针线。「绿荷姐,你是不是太闲了?」

  「欸,」绿荷睁大眼睛。「你嫌我罗嗦?」

  「不是,」织心笑。「主子挑奴才的剌,是应该的。只有福晋是菩萨,说来还是绿荷姐的命最好。」

  绿荷撇撇嘴。「你的嘴怎么这么甜呀?」她瞪织心一眼。「难怪福晋喜欢你,说不准哪天福晋指名要你侍候,到那时我就没活儿可干了!」

  织心笑了笑,继续缝衣。

  「织心,别跟我打迷糊仗,刚才我问你的,你还没回答呢!」绿荷又说。

  织心像没听见,专心干活。

  「你就是这样!」绿荷又数落她。「你偏这样,惹人犯心痒,贝勒爷才要找你麻烦!」

  这话让织心闪了神。

  可也只是一瞬间,她便回复平常,专心在手头上的针线。

  她是闷葫芦,说不吭气便真的一声不吭!绿荷拿她没法子,瞪了织心一眼,才无奈地跺着脚走出织心的房间。

  一会儿,织心听见房门又给人推开的声音。「绿荷姐,你怎么又回来了?」她笑问。

  转身一瞧,却看到雍竣。

  他站在门边,强健的上身倚着小屋窄小的门框,那小门几乎容不下他壮硕的身躯。

  「贝勒爷。」她织心突兀地站起来。

  因为在小屋看到他太令她意外,织心的针线活掉到了地上。

  雍竣站直身,慢条斯理走进来,看到地上的衣裤,他弯腰捡起来递给她。

  织心呆了半晌,才迟疑地接过。

  「这不是绣品,是普通衣裤。」他说。

  「是,奴才说过,不再刺绣了。」她答的拘谨。

  他就站在她的小小屋内,显得怪异而且格格不入。

  雍竣抬头环顾四周,看到空荡的木头书架,还有墙上裱框粗糙的花鸟图画,画上还有落款,柳织心。

  见他的目光停在她的画上,织心胸口一紧,屏息着等他开口批评。

  「这些架上本来应该有书吧?』他却问。

  「什……什么?」她一愣。

  「我说,」他噙笑的目光转到她脸上。「这些架上应该有书吧?」

  「嗯,」定了定神,她迟疑地答:「本来有书。」

  「为何不见了?」

  「因为,奴婢把书全都收起来了。」

  「收起来?为什么?」

  她未答,只弯腰张罗屋内那唯一一张座椅,脸上含着歉意。「贝勒爷请坐,我的屋子里只有这把藤椅——」

  「我问你为什么把书收起来!」他不耐烦,不过还是坐下,瞪她,等她回答。

  「书,」她吸口气。「奴婢藏在箱子里,收在床下。」

  他瞪她很久,久得织心双脚都生根了。

  「把书拿出来,我想知道,你平常看哪些书。」最后,他瞪着她这么说。

  织心愣了一会儿,然后蹲下,从床板下拉出木箱。

  木箱收到床底已月余,箱盒上积累了一层薄灰,织心拂去薄灰后才打开木箱。

  一开箱笼,见里头不但有几十本泛黄的旧书,还有一些颜料及画笔,可惜颜料看似都干了,已不能使用。

  「墙上那几幅花鸟是你画的?」他瞪着那些画笔颜料问。

  她点头。

  他觑她一眼。「用这些颜料画的?」

  她再点头。

  「书就该摆在书架上,搁在箱笼里,根本不会看。」他说。

  她没答话。

  他站起来。「这幅画画得不俗,就赠我吧!」说着竟然伸手摘下墙上一幅画,就走出门。

  织心追到屋外。

  「怎么,舍不得?」他嗤笑。

  她摇头。「贝勒爷要这画做什么?这幅画画得并不好,工笔不细,使用的颜科也很粗劣——」

  「画贵神韵。」他说:「只要神清气爽、活活泼泼,就是好画。」

  「可是——」

  「好吧!我就用色料换你这幅画。」他看着她问:「说吧!想要什么颜料就尽管开口,我买给你。」

  织心呆住,半天说不出话。

  「该不会所有的颜料,你都想要吧?」他揶揄。

  她瞪着他,就是没办法出声。

  她不回答,雍竣也没等她的话,转身就走。

  织心愣在原地,瞪着他的背影……

  直到他已走远,她还是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五章

  夜间用过晚膳,她到雍竣的屋里侍候时,看见桌上放着一只名贵的木盒。

  「过来,打开木盒瞧瞧。」他坐在桌边,似笑非笑对她说。

  织心走过去,迟疑半刻才打开木盒。

  铅白、朱丹、苏芳、辰砂、紫土、膝黄、胭脂、岩绿青……当然还有最要紧的黑墨。木盒里应有尽有,全都备齐了。

  织心怔怔瞪着木盒里昂贵的颜料,颤手拂过那些美丽颜色,木盒旁还有几枝彩笔以及单色笔,作画该想到的,全都行了。

  「喜欢吗?」他问她。

  她说不出话,抬眼激动看他,有口不能言。

  「这是送你的。」他说。

  织心眼眶泛出泪光,她压抑着,看起来却又哭又笑。

  「哭什么?不喜欢这颜料盒?」他逗她。

  她急忙摇头。「不是,」伸手抹干两眼后,她说:「是贝勒爷待奴婢太好了,奴婢记得,只有离家当年爹爹送了一盒颜料给奴婢,之后就从来……从来没有人送过东西给奴婢。」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我没送你,是你赠了我一幅画。」

  「那幅画不值钱。」

  「值不值钱,要收画的人来定。」合上盖子,他拿起木盒交到她手里,低柔对她道:「想要什么就开口跟我要。记着,我是你的主子,要是我不能给,世上便没人能疼你。」

  这话酸进了织心的胸口,让她的泪流得更多。

  捧着木盒,她看他,不知道怎么感激他,木讷于言,涩于行,千言万语往自己的肚里吞,只有殷切眼眸说明她心怀道不尽的感恩。

  他低笑,眸色了然。「我有私心,想见你的绣图,所以才赠你颜科。」

  她认真听他,这话,记心上了。

  「好了,把木盒收回屋去,就快点回来为我更衣备汤。」他说。

  回过神,她用力点头。「是。」

  临出屋前,她回头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

  「还不快去?」他冲着她笑。「我等着你。」

  回眸一笑,她才跨出门外。

  瞪着房门,雍竣笑容收起。

  那回眸一笑真纯至美,让他永远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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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得到颜料盒后,织心就把封存在箱笼里的书从箱内取出,还把收起的笔墨纸砚也一并取出,放在画笔与颜料盒旁。

  她又开始看书作画,还日夜绣一只银链香袋,绣面一对玉狮栩栩如生,绣工极精极美,一见便知是给男子的用品。

  「织心,都几更天了,你屋里的灯怎么还亮着?」绿荷声音才到,人已经跨进来。

  织心反应不及,手上绣的香袋已经被绿荷瞧见。

  「给谁的?」绿荷一把夺过去端详,大惊小怪。「是男人的吗?」

  织心慌忙抢回来。「绿荷姐,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该问你才是!」绿荷笑得诡异。「我起来上茅房,见你屋里灯还亮,没想见你绣着这个玩意儿!」

  她抬头见一架子的书、还有桌上的笔墨纸砚及画笔颜料。「欸,这谁给的?真漂亮!」她走过去好奇地摸那只木盒。

  织心没搭腔。

  「你绣那香袋,是给贝勒爷的吗?」绿荷又问。

  迟疑一会儿,织心点头。

  绿荷掩嘴笑。「怎么忽然想给贝勒爷绣香袋了?贝勒爷喜欢这玩意儿吗?」

  「不管贝勒爷喜不喜欢,这是心意。」她坐下,继续绣那对狮。

  「心意?」绿荷故意掐着嗓子,凑近问织心:「好特别的心意!应该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其来有自吧?」

  织心没理她。

  绿荷笑问:「这会儿,贝勒爷不挑你的刺儿了?」

  织心还是没回她话,她专注绣着香袋。

  绿荷忽然收起笑脸。「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认真呀!」她说。

  突然冒出这话,织心停手,抬头看她。

  「贝勒爷如果待你好,你就当是爷心血来潮,别太在意。」绿荷说。

  织心怔了会儿,然后低头,兀自刺绣。「绿荷姐,你想说什么?」

  「是你说的,奴才便是奴才,主子有主子的打算,奴才再多心也是妄想。」绿荷提醒她。

  织心手上没停。

  「织心,你在听我说话吗?」

  「不必担心,」她抬头看绿荷,眼眸清澈纯净。「我记得自己的身分,不会忘记。」

  绿荷没话说。

  「回去睡吧,绿荷姐,已经很晚了。」

  绿荷只好说:「你也睡吧,别折腾太晚了,明日还要干活呢!」

  织心点头。

  绿荷去后,织心放下香袋。

  她明白绿荷的意思,但是她没想太多,因为不想,所以她绣香袋的动机单纯无染。

  为他绣香袋,只为回报他馈赠颜料的恩情,织心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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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好香袋那天,她熬了一夜,清早到贝勒爷屋里看到他已经下床穿衣,她有些意外。

  「来得正好,帮我收拾箱笼,午时过后就要动身。」他吩咐。

  「动身?」织心不明所以,仍走上前为他整衣。

  「我要出门。」他仅简略道。

  听见「出门」二字,她低眉问:「您这趟出门,要出去几日?」

  「少则个把月,多则年余。」

  年余?

  她抬眼看他,忽而有些恍神。

  「怎么了?」见她出神,他低笑。

  「您又要出门,福晋知道吗?」她只能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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