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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下) page 7 作者:Killer

  易容的武圣泽见二人走远,走到他身边:「好,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里?」

  「改变时代的地方。」

  他们从北门出了城,爬上一座山丘,大老远便看到毫无遮蔽的坡顶上,立着一栋巍峨的宅院。这宅院全体都是用纯白的大理石建成,屋顶是赤红琉璃瓦,门前的廊柱和围墙上的窗楹都是墨黑的黑矅石,大门是仿佛会把人吸进去的紫檀木。当真是富丽堂皇。门上的横匾写着:「大云庄」,此处正是武圣泽的地盘,女皇后代的最后根据地。

  进了庄内,武圣泽命聂乡魂先去更衣。他特地为聂乡魂选了件藏青色宝相花纹袍衫,刺绣精美华丽,乃是专为王孙公子制作的精品。聂乡魂长年奔波,全身上下风尘仆仆,衣着多半破旧狼狈,直到此刻,做起这番富家公子打扮,真正将他的过人美貌映得加倍耀眼。

  聂乡魂望着镜中俊逸出尘的自己,唯一的表情是苦笑;因为他一瞬间脑中涌起一个念头:希望让杜瀛看到。

  又不是等着穿新衣给情郎看的小女孩。想到自己的无用,他只能摇头。

  着装完毕,随即下人来报,宾客车驾已到。

  武圣泽微微一笑:「好了,跟着为师去见见大场面吧!」

  他们带着大批僮仆到门口迎接,远远地只见旌旗迎风招展,前后有清道、马队开路,正中央是两顶八扛舆,两轿都是金光闪闪,大轿轿顶盘着一条升天的金龙,小轿只有红绠。

  聂乡魂见了这等阵仗,心中了然,轿中之人必为李唐皇室之人。

  他低声对武圣泽道:「来的是永王李磷吧?」

  武圣泽笑道:「好机伶的小子。没错,是李磷。小轿里是他儿子,襄城王李场。」

  「你不是跟李家有仇?为什么还要请他们来?」

  武圣泽叹道:「才刚夸你机伶,你怎么就糊涂了?有仇也不必整天挂在嘴上啊。况且李磷还算是我表弟,亲戚之间总该多来往。」

  武圣泽的母亲安乐公主是太上皇李隆基的堂妹,李磷是李隆基的儿子,因此武圣泽和李磷论辈份的确是表兄弟。

  他们迎着轿子进了前院,李磷和李场父子便下了轿。

  聂乡魂见了李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丑?」

  「歪瓜裂枣」还不足以形容这位永王爷的外貌,简直是令人不忍卒睹。聂乡魂越想越疑惑:「能帮李隆基生儿子的女人,不是应该都挺美的吗?怎么会生出这种长相来?」

  李磷相貌虽然丑陋,却万万不可小视。安禄山作乱后,李隆基为了让各个皇子贡献己力,将各亲王全部分封到各道担任要职。李磷一个人就身兼山南东道、岭南道、黔中道、江南西道四道节度使,掌管的又是未经战乱,最富庶的江南地带,地位之尊贵,诸亲王中无人能出其右。

  所有的人中,只有武圣泽完全没被李磷的丑脸吓到,堆着热切的笑容上前下拜:「不才武圣泽,参见殿下千岁!」聂乡魂虽不甘愿,还是和其他人一起跪了下去。

  李磷大笑扶起武圣泽:「泽兄,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最近泽兄老不在家,本王想念得紧,你是上哪去啦?」

  武圣泽笑道:「还能上哪去?当然是去为殿下的大事奔走了。」

  「好极,好极。」李磷嘻嘻笑着,当他看见聂乡魂时,那双原本已经够像死鱼的眼睛整个都直了:「喝!这是谁呀?」

  「这是我新收的徒儿,姓杨名乡。徒儿,还不快见过王爷。」

  聂乡魂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界拜了下去,李磷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脸贼笑:「免了,免了。我这表兄眼光可好,挑到这样的人才!」说着一双眼睛不住在聂乡魂身上上下打量,手上还是紧抓着不放。「好,好!真是个美人儿!」

  「人才」跟「美人儿」不一样吧!聂乡魂在心里大骂着,觉得背后好像有娱蚣在爬,全身恶寒,拼命向武圣泽使眼色要他解围,谁知这位武庄主却视而不见。反而是跟在李磷身旁一名文士咳了二声,轻声道:「殿下,殿下,正事要紧。」

  武圣泽笑道:「薛先生说得是,请二位殿下入内就座。」李磷也不客气,一手拉着聂乡魂陪他进去。

  聂乡魂气得咬牙切齿:他这师父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进了宴客厅,里面已是高朋满座,总共设了近百个席位。宾客有僧有道,有男有女,还有许多胡人。个个身着劲装,目光精悍,虽然没带武器,仍可看出是习武之人。

  武圣泽请李磷坐主位,一个个介绍其他人,全是些江南帮派的首领。

  看着这副景象,再比照初进江陵时,看到的满江战船,聂乡魂顿时明白了:「想必是这李磷心怀不轨,准备造反,我这师父在旁边煽风点火,还找了一堆江湖人士来跟他结盟,打算利用他起事,趁机捞点便宜。」

  他猜对了。李磷自幼丧母,由兄长忠王,也就是当今皇帝李亨亲手抚养长大。李隆基跟李亨因为李磷没有母亲,都对他特别怜惜,把他宠得目中无人,全不知世间疾苦。这次掌握大权,更是志得意满,见到江南一带富裕繁华,早起了歹念,加上表兄武圣泽在旁鼓吹,便决意占地为王,三分天下。之所以大张旗鼓准备「东巡」就是为了将江南东道一并纳入自己掌中。

  此次宴会,正是武圣泽为李磷举行的资师大会。与会共有八十九个门派,全都起誓效忠李磷。场面是很盛大没错,不过这些人全是武圣泽找来的,到时武圣泽一旦翻脸,李磷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自明。

  然而李磷对眼前的危机丝毫不觉,对誓师大会也不甚在意,从头到尾只顾色眯眯地盯着聂乡魂,不时夸赞一句:「好个美人儿!」要不是他的心腹薛缪不时在旁边制止,他早就当众伸咸猪手了。

  聂乡魂真是郁闷极了。

  好不容易誓师结束,众人打道回府,武圣泽遨请李磷父子住下。一直到王府众人都安顿好,聂乡魂终于有机会冲进恩师房中,正打算好好抱怨一番,谁知道武圣泽告诉他一件更让他发狂的事:他的任务,就是晚上去陪李磷!

  「你再说一次?」聂乡魂咬牙切齿。

  武圣泽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我需要一个心腹留在李磷身边,帮我控制他。由李磷今天的反应来看,你是最适当的人选。」

  「我又不是男娼!」

  武圣泽劝慰地说:「你自然不是男娟,你是我武家天下的开国功臣。这只是一种手段,没什么好可耻的。」

  「放屁!」聂乡魂不顾颜面,大吼:「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要我出卖色相,才收我为徒的,是不是?这就是我的利用价值,是不是?」

  武圣泽摇头道:「出卖色相又有什么不对?这张脸是你的本钱,你有好本钱,自然就要好好利用,难不成白白浪费掉?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老是在意这种小事,怎么能成得了大器?」

  聂乡魂冷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那你自己去啊。」

  「我向你保证,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又有你这张脸,我一定自己去。」

  废话!聂乡魂怒发如狂,却又惶惶不安。自己果然又一脚踏进陷阱里了,而且还是心甘情愿自己踏进去的!为什么他就是这么笨?

  武圣泽看他这副神情,仍是神色自若:「怎么,难道你打算给杜瀛守贞不成?」

  聂乡魂怒吼:「杜瀛至少不会这样对待我!」

  「你要有收获,就要有牺牲,不是吗?」

  聂乡魂冷笑;「是啊。那么牺牲以后呢?要是我真的去当男娼帮你取天下,你日后大可以用『有辱门风』、『伤风败俗』的理由把我一脚踢开,搞不好还会直接杀了我。你当我是傻子吗?」

  武圣泽长叹:「没想到你这么不相信为师。为师以后还要靠你办事呢,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甩了你?」

  「骗子!我再也不信你了!」

  武圣泽凝视他良久:「好吧。那你想去哪里?回去杜瀛身边吗?」

  聂乡魂一时语塞,全身发冷。

  他能去哪里?杜瀛已经不要他了,自己再缠着他又有什么惹义?南英翔虽然急着找他,但他迟早会跟崔慈心完婚,将自己丢在一边。

  不管到哪里,他都是孤伶伶地一个人,永远都是别人的累赘。不会武功,头脑也不行,什么事都做不成。

  战火连天,他无处可容身。

  转念一想,眼下是在武圣泽的地盘上,武圣泽要逼他就范是轻而易举。他肯好声好气跟自己商量,已经算是给了他聂小子相当大的面子,再不识抬举,只怕更难看的场面还在后头。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武圣泽看看他的志气。还要让杜瀛知道,聂乡魂就算没有他杜小七照顾,一样活得下去。

  自己去出卖身体,总比被下药来得好吧?

  一咬牙,从齿缝里出声:「我去,反正死不了人。」说着就大踏步走出房间。

  然而,嘴上说得豪壮,走到李磷门前几丈的地方,脚就抬不起来了。远远地望着房门,想到房中人那张可怕的脸,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想到唯一触碰过他身体的那个人……

  再也无法逞强,掩面痛哭起来。

  哭了一会,肩上被人一拍,原来是武圣泽,满脸的不忍。

  「办不到就不要勉强了。」一招手,一名粉妆玉琢的美女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准备接手他的工作。

  「乡儿,你回房歇着吧。这里就交给她,有事明天再说。」

  看着他慈爱的眼神,聂乡魂心中轰然一声:「师父是真的关心我。」再看着那名美女,发现自己的心情是无此复杂。

  被硬逼去做不愿做的事,临时发现自己解脱了,照理他应该非常高兴才是,但眼前他却觉得空虚,怅然若失。

  好像……自己已经没有用处了。

  终于明白了武圣泽在刚认识时说的话:「人活着本来就是为了被别人利用,一个不能被利用的人,跟废物没有两样。」

  的确是这样,不能被利用的人,就没有价值,不被期待,也不被需要,轻轻松松就可以被丢开。

  就像南英翔有了崔慈心就忘了他,杜瀛拿薛敏取代他一样。

  在麻木的脑中,升起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至少武圣泽需要他。

  「师父,还是我来吧。」

  武圣泽很不放心:「你确定?」

  聂乡魂微微一笑:「你要相信自己徒弟啊。」理理衣衫,往李磷房间走去。

  「徒儿,」武圣泽叫住他:「为师绝不负你。」

  聂乡魂点头,推门进房。

  李磷的房间分为三进,第一进是会客用的小厅,第二进摆着卧榻和屏风,是用来欣赏乐舞的地方,第三进才是垂着丝幔的象牙大床。床上的丝幔垂了下来,只能隐约看见床上的人形。

  聂乡魂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床边,深深一揖,用最平稳清亮的声音说道:「殿下,小人杨乡,蒙殿下不弃,今夜有幸伺候您,不胜光荣之至。」

  帐中的人形轻颤了一下,没开口。

  聂乡魂紧张得浑身冒汗,生怕自己讲错话得罪李磷,换了副轻柔甜美的声音说道:「殿下要安歇了吗?小人来替您宽衣。」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掀开丝幔。

  还没来得及看清床上的人,一只手掌闪电般地窜了过来,握住他喉头。五只修长有力的手指贴在他颈上,只消轻轻一捏,就可以把他的三魂六魄挤出这具中看不中用的臭皮囊。

  聂乡魂倒抽一口冷气,张开嘴却叫不出来。当发黑的视线逐渐清晰,他才认出眼前那张铁青暴怒的脸。不是永王,而是天名鼎鼎的碎石天王兼捕鱼天王兼鬼扯天王。

  很奇怪地,聂乡魂此时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说的没错,我果然是没脑袋又运气差。」第二个念头才是:「他怎么会在这里?」随即他看到杜瀛的身后还有二个人:一个是昏迷不醒的李磷,另一个人约三十来岁,身穿劲装,头上包着头巾,但很显然头巾下没有一根头发,那张脸看起来很眼熟。仔细一想,才记起此人是杜瀛的师兄,镇隆寺住持无碍和尚。

  话说瀛受了武圣泽哄骗,带着薛敏冲到西门去抓「淦额达」,转了半天却没有任何线索,心知上当,连忙赶到大姐家,发现聂乡魂没到。他直觉认为聂乡魂遭人挟持,焦急不已,正准备冲出去寻找;转念一想,又觉得搞不好一切根本就是聂乡魂的计谋,跟别人串通好演这招调虎离山好趁机摆脱他。左思右想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心烦意乱时,却遇到无碍。

  原来自李隆基逃亡,龙池派掌门广文就带着众弟子赶到蜀郡保护李隆基及皇族安全;镇隆寺烧毁后无碍也到蜀郡和同门会合。这阵子李磷逐渐露出反叛之意,李隆基多次下诏命李磷返回蜀郡,李磷都置之不理。因李磷跟许多皇族一样笃信佛教,李隆基便命无碍前来规劝他。然而李磷铁了心要造反,无碍多次求见都吃了闭门羹,眼看李磷即将东巡叛变,着实心急如焚。

  瀛虽然身陷苦恼地狱中,见到师兄忧心仲仲的模样,仍是打起精神帮忙出主意。他建议无碍直接溜进王府,绑架李磷偷偷运回蜀郡。无碍虽然觉得太冒险,见情况紧急,仍是一口允诺。到了王府却又发现李磷出门到大云庄作客,两人便又带着薛敏赶到大云庄。趁着江南各大门派誓师完毕陆续下山的混乱,两人顺利模进李磷房中将他打昏,正在商议如何将他运出去,却又有人进房来。本以为是侍女或随从,没想到竟是让他担心得快发疯的聂乡魂,而且还是来「伺候」李磷的!

  杜瀛瞪着聂乡魂,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抖,真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捏死了他,但他还是不肯放手,咬牙切齿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身上蒸腾的怒气足以将聂乡魂烫熟,但聂乡魂却莫名地感到轻松,微微冷笑:「这里的庄主是我师父,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什……」

  无碍插嘴道:「大云庄庄主武圣泽是你师父?」

  杜瀛怒喝:「胡说八道,你哪来的师父?」

  无碍忙道:「小声点!」

  聂乡魂微微一笑:「这还不简单?就在你忙着跟薛敏卿卿找我的时候,我就给自己找了个师父呀。不但学了一身本事,眼前这份家业,将来总有我的一份。你说我是不是很能干呀?」

  无碍脸色一变,瞪着杜瀛:「他说什么?你跟薛敏做了什么?」

  聂乡魂笑得更愉快了:「当然是做些欲仙欲死的事啊。就连王文基托他抓的逃犯,从岳阳起就跟他搭同一条船到江陵都没发现,你瞧他多开心哪。」

  「杜瀛!是不是真的?」

  杜瀛没理他,仍是死死地瞪着聂乡魂:「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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