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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在不能醒 page 18 作者:凌淑芬

  等一下下了楼,要用什么态度面对她呢?成萸那女人脸最嫩,嘴巴又笨,刚才被他抢白了一顿,铁定又像以前一样沉着一张小脸不理她……

  慢着,不理他还好,她不会真被他一说,包袱款款直接走人了吧?

  符扬一惊,连忙迈开长腿跑下楼。

  一打开门就看到玄关上的行李。

  该死!这女人真的打算跑!幸好他及时想到!

  「成萸?成萸?」他俊颜紧绷,在家里各个角落找人。

  厨房,不在。

  她的房间,不在。

  书房,不在。

  客厅、浴室都不在。

  可恶,行李还在就表示人还没走,她跑哪儿去了?

  「成萸!」他心里越来越慌,突然注意到自己房间门开着。

  「成──」

  房间里也没人。

  床上散着他的素描本,一只他去年遣怀而做的木雕被人从衣柜里翻了出来,滚落在地毯中央。

  符扬一呆。她看到了?

  来不及因心事被揭穿而感到尴尬,他只想知道,成萸人在哪里?

  匆匆跑出门外,另一间客房间慢慢打开。

  「符扬,你这么早就下来了?」他娘!

  对了,他娘前几天打电话说到波士顿看亲戚,回台湾前会绕过来他这里住一晚。他怕成萸知道之后,会赶着离开以回避母亲,所以没有告诉她。

  「成萸呢?她跑到哪里去了?」

  「成萸?她不是在家里吗?」符夫人一怔。

  符扬心下煎急,无暇向母亲解释太多,大步跑出家门。

  他房里的散乱隐隐让他觉得不妙。成萸的个性绝对不是随便把东西扔一地的人,更何况连行李都忘了拿。她会这样离开,表示当时心情一定不平静!

  在赵紫绶的家里和店里都找不到她。

  到了大卫的设计公司,她也不在。

  回她的公寓,房东说人还没搬回来。

  接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找哪里!他对于她这五年来的生活,所知如此之少,他该怎么办?

  而,她看透了他的心事,反应却是转头就跑,这又代表什么呢?他该哭还是该笑?他茫立在纽约街头,第一千次的懊悔自己没能管住那张嘴!

  对了,费欧娜,她或者到画廊去找灵感也说不定。费欧娜是他的最后一个希望了!

  符扬召来出租车,心急如焚地飞往目的地。

  成萸仍然不见人影,倒是遇到一个他此刻绝对没有心情应付的女人。

  珍恩。

  拖拖拉拉了两个星期,她终于找不到任何理由滞延,明天就要搭飞机回伦敦了。姊姊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甚至把她转荐给另一位开艺廊的朋友,决心让这任性的妹妹脱离自己羽翼,实际到现实社会里磨一磨。

  「符扬!」

  「让开,我没空理妳!」

  珍恩三番两次的纠缠,他早就觉得不耐烦之至;此刻心烦气躁,更是火气比天高。

  如若她和自己一样是一往情深,痴心不悔,他对她或许还会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感慨。珍恩却分明不是!

  她对符扬的纠缠,除了迷恋多年而不可得之外,更太原因是无法接受自己是被拒绝的那一个。

  若说他们两个人身上有任何共通点,那绝不是「痴心」,而是同样骄纵任性。

  「既然你完全不顾念我是你恩师的女儿,那我对你也不必心软了。」珍恩硬堵在他身前,撂下狠话。「你很喜欢那个姓成的女人吧?如果我跑去跟她说,三个月前我还躺在你的床上,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符扬深深看她一眼,突然迷离性感地一笑。

  珍恩心儿一怦。

  符扬将她带到墙角,伸臂撑在她头两侧,低头在她颈上深嗅了一下。那灼热性感的气息,让珍恩小鹿乱撞,无法相信他突然软化了。

  「过去几年我的女人很多,这压根儿不是秘密。即使妳跑到她面前捏造什么,我也不痛不痒。」符扬在她耳畔如情人般的黏蜜轻语,「倒是妳,珍恩,妳确定妳真的想陪我玩?」

  她的心又是一跳,这回是往发紧的感觉跳。

  符扬撑起臂,唇在她的唇两公分之外,眼无限深意地盯住她。

  「妳知道我认识的三教九流有多少,许多甚至是连纽约警察都惹不起的人物。我可以深夜到哈林区走一圈,离开的时候毫发无伤地带着一挂朋友一起出来。」他的长指沿着她的臂温柔往上移触。

  珍恩陡然打个寒颤。

  「我有太多方法让一个人失踪而不会牵连到自己,妳真的要跟我玩这种游戏吗?」他在她耳畔呢哺。

  「你……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声音颤抖,一股冷意从脚底往上冲。

  「不要试炼我的耐性,珍恩。」他温柔一笑。「妳知道我这个人没有多少世俗的道德观,要搞掉一个人对我不是太困难的事,即使妳是天皇老子都一样。」

  珍恩抖得犹如风中落叶一般。

  「妳只要敢靠近她一步被我看见,即使妳只是问个路而已,我都会杀了妳。」他的语声仍然如丝般轻柔。「我会把妳切碎到,连妳家人都无法认尸的地步,妳可以试试看这是不是一个空白的威胁。」

  珍恩.葛伦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第十二章

  成萸只觉情思难遣,整颗心飘飘荡荡,最后,飘到了艾波门前。

  艾波便是当初邀她一起来纽约的那位同学,可是两人到了不久,艾波家里便出了些事,于是独自回到明尼苏达去。

  成萸出现在许久未见的好友门前,接着便大病一场。

  缠绵病榻间,迷迷糊糊作了许多梦。梦里的时间顺序跳得有点紊乱,有时候她和符扬还在学校念书,那霸道的大男孩拉着她躲到美术教室去,要她念他的课本给他听。

  有时候回到儿时,符扬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地上又踢又打,一下子拉她的衣服或故意抓破她的洋装。等小成萸终于发脾气了,哭着转头要大骂他,顽皮的符扬却消失了,整个庭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梦见最多的时候,竟然是他们结婚的那五年。她第一年的难以适应,她看到符扬如何陪伴她;当然她学会一些新的东西,他又是如何温存地笑谑她。那五年,其实非常幸福,为什么当时的她都没有看见?她记得的,只有符扬恶的凶的姿态,却忽略了他曾经对她如何多情……

  然后一切消失了,变成一团灰涩迷蒙的雾,她失落在雾里,一下子是八岁,一下子十三岁,一下子十八岁,一下又是现在的自己。

  她四处看不到人,在雾里越走越害怕,她扬声想叫个人来陪伴自己,带自己走出这阵迷雾。

  「符扬──」

  梦里的成萸吃了一惊。为什么她害怕的时候,叫的不是哥哥,不是爸爸,却是她一直记着总爱欺压她的符扬呢?

  她挣扎着想醒过来,却一直醒不过来,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想醒过来。迷雾萧索苍凉,却也夹杂着浓情意味。

  情在不能醒。

  她明白了,明白那深爱之后,昏醉难醒的心情。

  她为什么这么傻呢?为什么现在才发觉?

  她是爱他的。

  她只是不甘愿而已。

  她不甘愿像一只被眷养在金丝笼里的鸟。所有送到她笼里的食料用具都是最上等的,所以人人说她幸福,夸她入了一户好人家。或许比起餐风宿露,待在笼中接受眷养是更幸福的事,但重点是,选择。

  所有所有送到她面前的「好」,她都必须接受。每一个「好」,都是一份恩。所以最后她被迫接受一堆自己从不要求的恩宠。

  她不能挣脱,不能拒绝,否则她就是忘恩负义,就是不知好歹!

  或许让一切重新来过,她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要,但她希望那些「要」,都是她能自主性选择的结束。

  她想要一份对等的、不被眷养的人生。一个说「不」的权利!

  她伤害了符扬,却从未想过那也是在伤害自己。所以五年后的重逢,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她是那样谨慎细心地观察,下意识地在试探,想知道他是否还残存一丝对她的情意。

  他没有。他亲口说的。

  素描本上是三年前的记忆,三年后的他,已不再爱她了。

  人类从历史里学到的最大教训,就是人类永远从历史里学不到教训。她曾强硬地藏住心事,连自己都骗过,五年后还想故技重施,却已沉重到无力再行。

  爱要不太早不太晚,刚好,但他们错过了那个珍贵的缘分。

  符扬爱她太早,她爱符扬太晚。

  病完一场,犹如发了身冷汗,整个人突然清醒过来。

  「萸,妳好一些了吗?」艾波替她送药和热水进房,边忧心忡忡地摸了摸她前额。

  「对不起,给妳添麻烦了。」她在病榻上,苍白虚弱地向好友说。

  又休养了几日,元气稍复,成萸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必须回去面对那个男人。她欠他一个解释。

  回到自己位于布鲁克林的公寓后,她先打电到赵紫绶店里,为自己不明原因的旷职致歉。

  「成萸,妳终于有消息了。」赵紫绶在那方松了一口气,「好多人来我这儿找妳。符扬啦、大卫啦,还有费欧娜,妳这一失踪,整个纽约快被那土霸王翻乱了。对了,妳哥哥也打了电话来问呢!」

  成渤?

  虽然不知成渤怎会扯进这一团乱里,她仍然拨了个电话向哥哥报平安。

  「小萸,妳终于出现了。」成渤的开语词跟她老板几乎一样。他的话中掩不住担忧,「我一听说妳不见,心都慌了,这几天正要飞过去看看。妳怎么会突然失踪呢?前几天伯母有事必须赶回台湾,符扬又打了好几通电话来问。他一口咬定是母亲跟妳说了什么,才逼得妳出走,可是符伯母坚持她没有,母子俩闹得不可开交。」

  「我没事,哥,你不要为我担心。符伯母也没有跟我说什么。」成萸元气未复,口气仍然有些虚弱,「我只是……有些事没有想通,必须离开一下子,好好想想。」

  「我本来以为妳和符扬已经分开了,没想到他真神通广大,又去缠上妳。」成渤在那端沉默一下。「妳要哥哥出面和他谈谈吗?」

  「不,不要,哥,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而且,这次不是他缠上我,是我缠上他的……」她忍不住鼻酸。「总之,请代为转告大家放心,我现在已经回来了。我会去见符扬,有些话,我必须亲自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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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扬一接到成渤的来电,立刻冲到成萸的公寓去。

  他一到就发现门只是掩上,成萸坐在客厅里发呆,旁边丢着钥匙和皮夹,彷佛这几天便只靠着这两件小物事走天涯。

  最让人怵目惊心的,是她病样的苍白脸颊,与清瘦容颜。

  「小萸?」

  符扬的步伐在接近沙发时,放慢下来。他蹲在她身前,执起瘦骨嶙峋的手,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一般。

  她原本就娇弱纤瘦,现在看来,青色血管隐隐从皮肤下透出,整个人透明得彷佛要淡进阳光里。

  符扬高跪在她面前,轻触她的脸颊,话声温柔轻俏。

  「小萸,妳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瘦成这样?生病了吗?」

  她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他俊颜上,眸眶渐渐泛出湿意。

  「看妳,整张脸都是白的,妳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心疼地轻啄她毫无血色的唇瓣。「我带妳去看医生好不好?」

  一颗泪珠淌下脸颊。曾经如此厌恶痛恨的男性脸孔,在病中看见,竟觉无比的安心。

  「乖,我们先去看医生,然后回去我那里好好睡一觉。」符扬温柔抱起她。「看妳,整个人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妳到底怎么了?」

  「符扬……」

  他为何还对她如此温柔?不是说已经不爱她了吗?

  「乖,先别说话,妳好好休息一下。我来了,我会照顾妳,知道吗?」他吻吻她的太阳穴。

  「不,符扬,有些话,我一定要跟你说……」

  符扬长声太息。「如果是不中听的话,就别急着说了。」

  她心头一阵酸楚。「话本身不会不中听,不过选在这种时候告诉你,你一定会觉得不中听极了。可是……我不能不说……」

  符扬看她哭得如此凄惨,又叹了口气。

  「好吧,妳要说就说好了。」

  她想说什么?「符扬,请你不要再接近我」?「符扬,我不想再看到你」?「符扬,你为什么不能赶快滚开」?

  「符扬,我爱你……」

  一句话就让符扬呆住。

  「我一直是爱你的,这份爱藏得太深,上头堆满了太多情绪,以至于我以为它不存在。但是,我终于明白了,我是爱你的。呜……」成萸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泪水沾湿了他的衣领。

  「妳……爱我?」

  「对不起,你都已经不再爱我了,我才倒这种心情垃圾给你,实在是太自私了,可是我一定要说……因为这是我欠你的。」她哭得近乎打嗝。

  「妳欠我的?」符扬怪腔怪调地说。

  成萸紧紧搂着他的肩,开始倾诉。

  她告诉他自己小时候对他的痛恨和厌恶,稍长开始意识到两人隐隐约约的情愫;她告诉他自己是如何在心底划开界限,硬生生将他推到线的一边去,不让他踏入心房;她告诉他自己的领悟,告诉他那份对自由和平等的渴求;最终,她告诉他自己的爱,以及这五年来深埋在心底,连想都不敢去想的情慕。

  符扬犹如身在梦中,无法相信他这辈子唯一爱过而且以为永远得不到的女人,正在向他倾诉对他的爱意。

  「妳离家出走这么多天,就是为了想通妳是爱我的,然后等我取笑妳一番?」

  「毕竟,当初我是那样残忍地将你的爱扔回你脸上,我欠你一个报复的机会。」成萸蓦然哭得更厉害。「符扬,我可以接受你不再爱我的事实,但是请你不要恨我,否则我一定支持不下去!」

  「成萸,妳这个……」笨蛋!

  看她哭得眼睛鼻子全都红了,玉颊一片湿溽,而他几天没能好好吃、好好睡,连胡子都没刮,两个人狼狈成一团。

  符扬额抵着她的额,闭了闭眼,大大地叹了口气。

  「姓成名萸的女人,我从来没有不爱过妳,这样妳听懂了吗?我爱妳!如果我能不爱妳就好了,但是我完全做不到。」

  轮到成萸呆住。

  「你……爱我?可是,你自己明明说……」她眨着沾上泪珠的长睫,看起来好美丽又好委屈。

  「咳!那是我胡说八道的。反正就是因为……那个……他妈的我爱面子,妳又不是不知道!」恼羞成怒。

  成萸再眨动两下,眸如细雨蒙蒙中的水晶。

  「你真的还爱我吗?」她轻声问。

  「爱。」一个吻。「我爱妳。」一个吻。「我爱妳。」一个吻。「我爱妳。」一个吻。「我……」

  一个句话用无数个吻串连。

  「好了。」她秀颊矫红,伸手掩住他的唇。

  「我爱妳,妳如果喜欢小孩,我们就生小孩。」符扬舔着她颊畔的泪水。啊,连她的泪尝起来都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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