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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刺的温柔 page 12 作者:戏子璇

  今夜,他几乎就要将心意说出,却被她制止。

  满腔热情卡在喉中,进退不得。

  「而且你知道吗,严哲,我不适合你。」她继续补充:「你看到的不是最真实的我,我并不像日本女人那样,拥有温柔成熟的小女人特质,曾经有人说过我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生活上的事,我们可以慢慢磨合……」严哲不死心地说:「有一天那些细刺也许就会软化——」

  「但是,没有细刺的玫瑰,还能算是玫瑰吗?」她打断他的话。「这是借口?大概吧。但说穿了,就是我并不想和你一起生活,我不爱你,所以无法与你磨合,或是包容你在生活上的种种。」

  也许,被爱是幸福的……

  这些日子以来,严哲对她的关心、耐心的问候与照顾,她不是毫无感受。

  如果她是他渴望得到的人,他会改变自己来配合她,以她为主,这也是世人都渴望的幸福模式。

  况且,世界上太多的男女情爱,到最后,留在身边的那个,总不是最爱的那个人。

  然而,她就算包容了、尝试了,还是无法完整填补心里的空洞,就像是欧凯恩过往所做的决定一样。

  爱人会痛苦,甚至遭受放逐,但是,她不想重蹈欧凯恩的覆辙。

  顺着她的话,以及她眼里深沉的暗涌,严哲心里大概有了谱,「你是因为感情的问题,才会一个人到日本来吧?」

  「这个答案并不重要。不过……我们的对话确实让我想起那个人。」她笑着,回想今天在店内欧凯恩对她说过的话,不禁感到一阵鼻酸。「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为了让他永远记得我,我可以爱到毁灭一切,却吝于包容我们之间的磨擦……如果当时我退一步,或是多一点女人应有的温柔,我便不需要逃到这个陌生的国度,舔舐一直好不了的伤口……」

  果然。

  人之所以心亡,其来有自。

  他忍不住张开臂弯想拥她入怀,她却往后闪开了。

  她并不领情的反应,加深了他的失落。「雪霺,你连试都不愿意试吗?就算我无法带给你过去所拥有的惊心动魄,两个人平凡度日,至少不再孤独,这样不好吗?」

  「既然无法爱,就不要试着去爱。」她对他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严哲,圣诞快乐,但……请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雪霺……」

  她没有理会他,转身打开门,进屋。

  靠着门板,面对着一室黑暗,却彷佛能清楚看见欧凯恩的轮廓。

  只看了一眼……在章鱼烧店她只看了他第一眼,她就知道一年来的逃避闪躲,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那双哀伤的眼眸,以及每天每夜总会在梦里遇见的儒雅面容,仅只一眼,就又掳获了她。

  如他所说,关于爱这种狂暴的化学反应,没有就是没有,但要是有……就完全没有「云淡风轻」、「事过境迁」这回事。

  但是,可以毫无保留地再爱吗?她已经懂得如何去爱了吗?被爱戳瞎的眼已经重见光明了吗?如果他们能在一起,过去的老问题还会存在吗?

  一个个问号勾动她的心跳,让她几乎想不起方才严哲到底对她说过什么。

  她从来都是这样,生命里无足轻重的人,总如一闪而过的浮光掠影,而如烙痕的那些人,无论经过多久,都还像是刚烫上胸口的。

  第7章(1)

  隔天清晨。

  他们准时在车站碰面,搭了四十分钟左右的JR到奈良,又转了一趟公交车,到达位在若草山麓的广阔都市公园——奈良公园。

  奈良公园占地广达五百多公顷,许多世界遗产如东大寺、春日大社及兴福寺,都属于奈良公园的范围。

  一年四季,均有必须造访奈良公园的理由。春天,樱花树下凌空飘飞的落樱如粉红的细雪,弥漫淡香;秋天,飘落的红叶燃烧即将划上句点的生命,在地面铺设了一道霞般的道路。

  此时虽是冬季,一景一物皆多了一份萧瑟,却仍不失生息。

  因为,广大的草地上有着一群被视为天然纪念物的奈良鹿,悠闲地栖息、漫游着,模样逗趣可爱。

  才从巴士上下来,欧凯恩便被眼前鹿群吸引,他满是好奇地看着这片从未到访的景点,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有了舒缓。

  「如何?」任雪霺以笑迎向他。

  「这地方真好。在紧绷的城市里过久了,这种让人放松的景致真好。」他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现在需要这样的地方?」

  「你需要吗?」她的笑稍微转淡,「我只知道我也需要……不过无所谓,我们心里想的向来是一样的。」

  是啊,他们拥有那过于相似的本质,也同是带刺。

  她甩甩头,把纷乱抛向脑后,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走向路边小贩。

  她递给小贩三个百圆铜板,得到了两份以纸封条包装的饼干,她把其中一份交给了他。

  「我们不是才在车上吃过早餐吗?」

  「这不是要给你吃的。」她发出笑声,露出了皓齿,「这是专门贩卖给游客喂食鹿群的……当然,如果你不介意,也是可以吃啦,不过……」

  话没说完,任雪霺退后两步,往一旁的商店门口闪躲。

  「什么?」

  「你后面……」她的笑声更脆亮了,「有人……不,是有鹿要和你抢……」

  才一转身,一大群鹿在身后虎视眈眈地望着他手里的鹿饲料,并且毫不客气地将他团团包围,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吓了一大跳,往前跑了几步,鹿群还是紧跟在后,丝毫没有离开或放弃的意思。

  慌乱之中,他急忙拆开纸条,拿了一片喂食离他最近的鹿。原本只想让它咬一口就好,剩下的一半可以喂旁边那只,却没想到它竟毫不客气地三两口就吃完了。

  这下好了,其它的鹿一急,几乎都要贴上他的身体,其中一只鹿更有趣了,深怕会吃不到,狠狠咬着他的大衣不放。

  「哇!它们是饿了多久啊?」他转头,对着站在原地的任雪霺投去求救的眼光。「雪霺……别光站着看啊!」

  见他窘迫,她拿着鹿饲料走向他,试着吸引包围他的鹿群。「嘿,小鹿,过来吧,我这里也有……不要一直围着叔叔,他吓死了!」

  几只鹿发现她手里也有「目标物」,纷纷朝她靠近,以同样「饥肠辘辘」的神情等着她喂食。

  外型温和的奈良鹿,抢食起来却非常疯狂,一点都不怕人,让他们一下惊叫,一会儿又放声大笑。

  没三两下工夫,手上的鹿饲料已被抢食一空。

  几只没吃到食物的鹿还不死心,跟在他们身后不肯离开。欧凯恩手里只剩下原本包装鹿饲料的纸条,他将纸条在那几只鹿面前晃了晃,无奈地说:「都吃完了,没有了欸,怎么办?」

  「欧凯恩,它们是鹿,不是人。」任雪霜笑弯了腰,「你以为跟它们『沟通』,它们会懂吗?」

  「不然怎么办?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啊。」他一面说,一面护着自己的大衣,「不要没吃饱又来啃我的衣服喔,这个吃了会不消化。」

  和剩下的鹿群「对峙」了一会,它们终于认清眼前这一对男女手中已经没有多余的鹿饲料,才死心地缓步离开,将目标转移到其它手里有食物的旅客身上。

  「真是……太热情了。」他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们四目相交,看着很是狼狈的彼此,发出爽朗的笑声,并且久久不停。

  「很久没看到你这样的笑容了。」笑声渐缓,她深深看向他,上扬的唇依然温暖。

  「我也是啊。」他迎向她的目光。「也不敢想还能再看见这样的笑容。」

  「快乐吗?」她问了一个最最简单的问题。

  「很快乐。」他补充了一句:「特别是有你在身边的时候。」

  听了他的话,她鼓起勇气,压下所有隐忧,对他伸出手。「走吧?」

  看着那双细长的手,还有温柔的笑容,他几乎以为自己还身在醒不过来的梦里,于是,迟迟没有反应。

  「怎么了?」

  「啊……没事。」他握住她在空气里冰冷的手。

  这感觉……还是如此让人迷恋,甚至,沦陷……

  他们紧紧相连着,不管是谁牵引谁已不重要,他们需要的只是那种天涯海角都会有对方在身边的感觉。

  陪在彼此身边的下午,他们先去了世界遗产东大寺里气势雄伟的「大仏殿」,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木造建筑,殿内所安放的「卢舍那佛」像,高达十五米,是世界上最大的青铜佛像。

  看完了佛像,他们来到东大寺的中门南侧,一片清澈水面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此地名为「镜池」,水面如镜,蓝天白云、树影摇曳均清晰倒映于池面,因而得名。

  站在水天一色的镜池前,纷乱的心彷若得到沉淀,回归到没有任何杂质的水平面,暗潮、灰尘都不复见,倒映着最真实的自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忍离开眼前的美景,于是找了一处空位坐下。

  「果然是镜池。」她发出赞叹:「坐在这里,实在分不出哪里是真实,哪里是倒影……」

  「真的很美。」他在她身边坐下,「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色,这趟出国也就值得了。」

  「是啊,各种景点,要实地走过,才算真正经历过……」她同意他的话,点点头,「透过纸张、电视,总是少了什么,顶多只能满足视觉,却感受不到空气里的氛围、耳边飘过的细微声响、擦身而过的路人……没有身历其境,实在很可惜。」

  「不要说你是因为这里的风景太棒才留下来的。」

  「一部分的理由是。」她坦承。「毕竟一颗受伤的心,太需要美好的事物来疗愈。」

  「现在呢?」他试图穿透她的眼眸,「你打算结束流浪了吗?」

  「我不知道……」这时候,一片红叶自天空飘下,落在眼前无波的水面上,立刻漾起涟漪。她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得到日本来,却也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可以回台湾。」

  「我听到一些消息,有许多私立学校欢迎你去工作,也有补习班的授课邀约,但是你都没有接受。」

  「为人师表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她淡淡一笑,「不光是你具备的专业知识,还有,在行为、人格、经历上,有什么足以成为学生学习的榜样、表率。那时的我……已经没有了。」

  「但是,私人的感情事不应该和工作混为一谈。」

  「感情事只是很微小的部分,最大的根源是我的人格。我不够理智、成熟,并且相信人生无所谓对错,应当要轰轰烈烈,就算受伤也在所不惜……」她看向他的目光里有懊悔,也有事过境迁的无奈。「所以,我放肆地犯错,很痛很恨,至少都能证明自己还活着。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以老师的身分站在讲台上呢?」

  当初,任雪霺与赵晓爱的事虽然没有闹大,但任雪霺的母亲潘巧凌也是老师,这个消息辗转流传之后,也到了她的耳里。她对女儿荒唐的行径非常不谅解。

  不给任何解释机会,任雪霺返家探望时,才一进门,就被潘巧凌狠狠甩了一耳光。

  「妈……」

  「你的眼里还有我吗?」潘巧凌凌厉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刺穿。

  「妈,我——」

  「不要叫我!」潘巧凌厉声喝止。「要是你做那些事情之前有想过我、想过你的家庭,你就不会那么冲动!」

  「是。」她仍不为自己辩解,沉默面对母亲,甚至做好迎接下一个耳光的准备。

  「任雪霺,你的心到底扭曲到什么程度?爱情是人生中多微小的部分,你却甘愿为了一次失恋就毁掉未来,也改变了你的心?」潘巧凌倒抽一口气,咬着牙问:「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对女人有了感觉?」

  对任雪霺和欧凯恩的过去,潘巧凌相当了解,也能在这个独生女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当年的她对爱也非常倔强、不顾一切,坚持争取她和任雪霺父亲的感情,痛苦也好,就算幸福只是泡影,她都不放手。

  结果呢?

  结果她得到了什么?

  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一个从她手里夺走幸福的第三者,一个对她已无爱的丈夫,事到如今,是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身为单亲家庭的母亲,她不想让女儿步上自己的后尘。

  所幸,任雪霺和欧凯恩的拉扯与情海波折,还没有到走入礼堂之前,就划下了句点。任雪霺是自由的,没有过多的包袱,恨归恨,却还是能有拥抱幸福的机会。

  但是,她万万想不到,女儿的偏执已超过她预先的想象,而她最最不能忍受的是——女儿被男人所伤,所以心里的恨反复发酵再发酵,再也信任不了男人的感情,脱离了她认为「正常」的感情关系,打算和另一个女人……做出不可理喻的荒唐事来。

  然后,这不只是「任雪霺变成同性恋」那么简单,更代表她不是个好母亲,她没有为女儿建立「正确」的感情观,所以才会造成女儿的偏差行为。

  和所有传统的母亲一样,对潘巧凌来说,身为「同性恋」,是一条天理不容的不归路。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信我吗?」任雪霺淡淡回应。

  「如果没有,你为什么去勾引欧凯恩的妻子?」潘巧凌瞪着她,厉声问:「报复吗?」

  「一开始是。」

  「一开始?那么后来?」

  「我后悔了。」

  「是真的后悔?」

  「我心里还是在意欧凯恩的,想到他会为此难过,我就什么都做不下去了。」她说:「所以我不再和欧凯恩纠纒,也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辞去工作,一切的确都是我的错。」

  「所以你从来没有爱过那个女人?」潘巧凌又确认了一次。

  「没有。」

  潘巧凌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板起脸孔。

  她相当在意面子,他人的议论是她这辈子怎么也逃不出的难关,于是,她再次对任雪霺提出了担忧:「这件事已经在私底下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你要我怎么面对朋友,还有家里的人?他们会怎么看我?笑我教育失败?因为我就是在感情里失败的女人,我的女儿才比我更糟?」

  「妈,对不起。」

  潘巧凌越说越气,音量也益发提高:「你要我怎么面对所有人?这样你觉得很高兴、很光彩是吗?」

  「妈,真的很对不起。」她自知理亏,除了道歉,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消减母亲的怒火。「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您不需要揽在身上。」

  「说对不起要是有用,那我还真想向老天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结婚,也不应该把女儿生下来,现在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在气头上的潘巧凌不受控制地说出了一句最伤人的话:「任雪霺,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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