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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一念之间 page 10 作者:戏子璇

  「我看过黎诗雨变成宇施黎的样子,也有点好奇变成黎老师会是怎样。」

  「很不一样喔!」她笑,「我大概有人格分裂症吧,一上台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很聒噪很搞笑,像购物台的购物专家,说话非常夸张,但学生会吃这一套。」

  「那就非看不可了。」

  隔行如隔山,林靖风还真不知道写作该怎么教。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截然不同的思维能力与人生经历,若有一套学科般可奉为圭臬的准则套用于创作,岂不可惜了独创性?

  上课钟响,黎诗雨从容打开预先准备好的投影片教材。出现在台前的投影,让林靖风大惑不解。

  心理测验?

  这不是作文课吗?

  然后,他才知道这是她的特别安排。心理测验是无论男女老少都热中的游戏,毕竟,人终其一生都想了解自己,且越深越好。所以,她会安排一个和上课主题有关的测验,在课堂一开始就抓在学生的注意力,剖析内在人格的同时,导人课程主题。

  讲台上的黎诗雨,果真和平常的她不一样,却也没有太「老师」的样子。

  回忆中学时代,林靖风对于大多数老师都存有距离感,就算他们教得再好,总觉得彼此站在不同高度的位置上,对于对方的理解与感受,在立足点上就有明显差异。黎诗雨和学生之间显然没有那台阶的落差,整间教室的相处氛围不像是上对下的「知识传授」,而是朋友之间的「切磋讨论」。不光只是年龄差距不大,

  更重要的是,她懂得用学生的立场与语言,将硬梆梆的理论变成有趣的话题,也看得出来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她不直接告诉学生「应该怎么写」,而是在教材里加入许多实例,包括图片、影片,甚或她自己的经验,但都是在引导学生「可以怎么想」。

  思考是很重要的,没有由内而生的想法或感触,凡事照规则来,即使在技术层面拥有很高的评价,往往会少了灵魂,无法触动人心。

  他很赞成她的教法。

  教科书上应付考试的知识训练,只让学生得到面对选项时能快速选出答案的反应力,却没有融会前因后果的思考力。好在,她并没有那么做。

  下课时间,原以为她能稍事休息,然而,她才一说「下课」,就有学生冲上台前找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好奇学生会和她聊什么话题,于是朝他们靠近了些。

  「阿黎,上礼拜我参加桃园高中生绘画大赛,拿了冠军回来。」话虽如此,男孩的神情却没有太大的喜悦。

  「真的吗?你离你的画家梦又跨近了一大步了欸!」她察觉到男孩的失落,「但是,你似乎没有很高兴?怎么了?」

  「因为我这次段考退步了,我妈不大高兴。」男孩叹了一口气,「而且她说,画画对考大学一点帮助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你以后要读美术系,明明就重要啊!」

  「她不想让我念美术系。」

  「觉得学艺术风险太大,将来要烦恼生活,对吗?」

  「对对对,就是这样。」男孩点头,「我妈说,当画家生前都会饿死,幸运一点的话到死后才会出名。」

  「所以妈妈希望你放弃画画?」

  「嚼。她担心我的未来,是出自关心。可是放弃一件我一直都那么喜欢的事,真的很痛苦。」

  「你喜欢画画,无论遇到多少挫折都会坚持下去,对吧?」

  「我会。我想走自己选的路。」男孩非常肯定,「就像阿黎你,你很喜欢写作,也设想了很多面对现实的方法,可以毫无顾虑的写作,不是吗?」

  「可是,我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顺喔。」她向男孩分析现实的考验,「虽然教书能维持生活开支,但我写了好久好久,被退稿无数次以后,才有出版社收我的稿子。有的时候耐得住性子的『等待机会』,比创作还来得重要,你可以承受吗?」

  「没有试就放弃,就算以后钱赚得再多,当不成画家的遗憾,会永远在心里。」

  「但如果一辈子都做不了成功的画家怎么办?」

  「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但至少遗憾不会太大,因为我试过了。」

  「记得你现在说的话。」她给男孩一个温暖的笑容,「然后,继续画吧!」

  「刚刚说的话,我也拿来说服我妈,可是她听不进去。」

  「梦想不能用说的。空口无凭,不是吗?」

  「那我知道了。」男孩有了浅浅的笑容,「我会做给她看的。」

  「不不不,不是做给她看。」她摇头提醒着:「是做给你自己看,因为梦想是你的。做给别人看的话,永远不会有满意的一天喔……」

  「对喔,为什么我从没想过这点?」男孩恍然大悟,「我要更懂得安排时间,绝不放弃画画。」

  她拍拍男孩的肩,「要为自己努力。」

  「我知道了,阿黎,谢谢你。」

  「加油!」

  看着男孩带着欣慰的笑容离开,旁观的林靖风走向她,带着笑意说:「你这样是不行的。」

  「什么不行?」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提醒他要好好读书。」他提出普罗大众共有的质疑,「支持学生为太理想化的梦想努力,其它家长和老师应该会觉得你很危险。」

  「在这个社会,能把书读好是一种保证,只要拿出好成绩,未来失败的机率会少于成绩平平的人,但对他来说,那并不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她并不觉得有所不妥,「教课那么多年,知道有清楚人生目标的孩子很少,我不希望梦想的火苗就这样灭了。」

  「绝大多数的老师是读书这条路的既得利益者,他们不会想到这点。」

  「人生不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她的神情难得显得严肃,「生来只为了读书不是很可悲吗?没有梦想、目标,就算未来真的有好的物质生活,但会有不虚此生的感觉吗?」

  「你让我想到我高中的时候。」顺着话题,他和她分享了一小段往日的故事:「我开始迷上摄影,想要有一台属于自己的单眼相机,于是利用课余时间打工,什么工作都做过。补习班的板哥、便利商店的夜班店员,只要有机会,我都愿意。虽然很累,但是很快乐,因为我知道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然后呢?你身边的人怎么说?」她伸出手阻止他回答,「让我猜猜看喔。他们知道你赚钱是为了买相机,大概会笑你不切实际,并且告诉你,并没有多少人可以真正变成顶尖摄影师,那都是万中选一的机会,别作白日梦了。」

  「你猜对了。」他点点头,存留于花样年华的热情,在她面前被一一唤回,虽然逝去的美好总长不过一季花开,此刻脑海里还是有鲜明的色调,是勇往直前的鲜红色,「但我为什么一定要做『顶尖摄影师』?像我现在这样,能拿相机为许多女孩留下美丽的记忆,也许没太大你知名度,但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有什么不好?他们当老师的,又有几个是真正『名师』?」

  他们相视而笑。

  活在血液里的艺术灵魂碰撞出火光,终于,他和她如此接近。这是他们第几次见面?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不重要,总之,一种强烈的信念让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她了,就是她了。漫无目的、心如死灰地过了那么久,原来是为了等她出现。

  她也那样想吗?

  「说得好,阿风。」她为他拍了拍手,「可惜现在在教室,否则还真想拿罐啤酒和你干杯。」

  「那有什么难。」他忍住想立即紧拥她入怀的渴望,「等你下课后,我们去便利商店买一手。」

  「好!」

  课程结束后,他们带着一堆酒和食物,开车回到黎诗雨的套房。

  她住在淡水捷运站附近,七楼的高度,可以远眺远方海景。

  屋里摆设很简单,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一张大圆桌、木制书柜和一套黑色的双人沙发;沙发后面则是一张双人床、梳妆台,和小小的衣柜。

  最让他觉得特别的是大圆桌,前半部放着她的笔记型计算机,和厚厚一迭小说;后半部则放着一台小小的桌上型音响。圆桌的四周有五张椅子,其中一张是黑色的,上头有椅垫,放在笔电前面,应该是她平常惯坐的位子;另外四张则是白色的,取代书架的功能,放满各种书本、笔记、手稿,并不整齐,但的确是写作的女孩拥有的小空间。

  然后,他的视线回到桌面上,这才发现,台灯底下有一个金属质感的相框,里头放着她Lolita造型的特写照片,眼神空洞,带着被遗忘的失落。他一直都记得那一刻,如果可以使用「刻骨铭心」这个成语,那么,在他生命之中,似没有其它记忆更为吻合。

  直透入骨,带来的必然是刺痛,短短一瞬,就轻易留下抹不去的疤痕。然而,对于心动,人们何以总要用上此类字眼呢?

  爱与痛到底是如何的依存关系?

  痛,但是宁可痛,宁可追求,嗑药一般,换来胸口短暂的、飘飘然的失序,最后便是抹不去的记忆与惆怅。

  值得吗?

  她请他在沙发坐下,「你坐一下,我把酒拿去冰。」

  打开冰箱之前,她随手在书柜前选了一片CD,放入音响之中。

  「林慧萍?」瞥见封面上的歌手照片后,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方面,那不是一般年轻女孩会特别留意的歌手;另一方面,他没想到除了薄荷糖之外,他和她还有其它相同的喜好。

  「怎么了吗?」

  「我也很喜欢她。」

  趁着她在冰箱前忙碌时,他靠在椅背上,任流泻的音乐自耳朵灌入心窝。她故意的吗?那首歌,如果他没记错,歌名是「旧情人」。

  他的心事,就这样赤裸裸地被唱了出来。不想提、不想碰、不想问……只有让一切都过去吧:却又找不到重新开始的门……

  「很棒的歌词。」黎诗雨拿了酒,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加上细致的歌声,很温柔的,像难得的好朋友坐在你身边,不用多说什么,就懂你的心事。」

  「会唱情歌的歌手就是这点可怕,三言两语,简单的几段旋律,就正中心里鲜血淋漓的伤口。」他打开啤酒罐,喝了一大口,「为什么选这首歌?」

  「因为我喜欢啊。」她与他碰杯,不置可否。

  「阿黎,聊聊你好吗?」他跟着接下来的歌词一起问她:「你心中是不是也有一个人,像隐形不会痊愈的痕?」

  他试图理解她内心深埋的过往,希望她也同是天涯沦落人,好互相安慰吗?

  或是,把她的形影更深刻地埋入心里,那片枯竭的废墟就会重新花叶繁盛也说不定。

  冷不防地,他想起杜维伦说过的,「只有你真正放下萧忆真以后,你才能经营新的关系,否则对黎诗雨是很不公平的。」

  不公平啊。

  他如此喜欢黎诗雨,却不敢承认,萧忆真的存在仍左右了他对爱的认知。都说失恋彷佛踏过生与死,痛过了,死过了,就是重生。为什么在死绝那么久以后,他的感情还是无法飮下一瓢孟婆汤,洗清一切,转世再来?

  对于他提出的疑问,她笑着啜了一口酒,「不是一个人喔,而是好多人。」

  他不意外。

  她已经不止一次说过,她有许许多多的感情经验。意外的是,面对如此的「好多人」,她竟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的笑容温暖得让他无法直视。

  「你为那些人难过吗?」

  「曾经。」

  「现在没有?」那么,萧忆真为何还不离开他心上?

  「疤痕的存在意义是这样的,它只是一道印记,提醒你在某时某刻,曾经发生过什么。」她淡淡地说,就像在讨论一个与自己没有太大关联的故事,「不管怎么样,伤口早已经好了,不再流血,也没有痛觉,甚至,也阻止不了你继续呼吸继续活着。」

  「无所谓的,像游魂一样继续活着吗?」他握着酒杯,眼里尽是失落,也是无助,「阿黎,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虽然我们今天才谈过为梦想而活的问题,但是……很多时候,为梦想而活,最后又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想?」

  「许多人的人生很平凡,或者根本没有梦想可言,但是他们活着,总算还有寄托。不管是情人或家人,他们可以为了让这些人有更好的生活而努力,不管外面有多少风风雨雨,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他轻叹,「但是,我为谁呢?每天回到空荡荡的家里,要不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就是对着我不想和她说话的人,因为过去实在太沉重了。」

  「我正在听你说话呢。这样你能不能觉得好一些?」她放下啤酒罐,握住他的手,「可是,把生活目标放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会很痛苦的,真的。」

  「那么,你呢?你真的快乐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曾经过着太被家人约束的日子,那是很大很大的压力。」

  她的面色一沉,和桌上相片里的她几乎无异,「我从没见过我爸,有记忆以来,就只有我妈照顾我,对我爸的认识,全都是她告诉我的。包括我爸怎么不负责任、没有担当,二十几年听来的一切,都可以写成一部长篇小说了。失去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生命中最不可承受的伤害吧,所以她的不甘心,还有担忧,一古脑儿的转到我身上来,我不只要当她的女儿,还得身兼她的丈夫保护她。」

  握她的手,更紧了些,他问:「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想让我爸知道抛下她是错的,所以把我当成报复的工具,以为我有好的成就,我爸就会后悔。要是我做不到她的要求,没有饭吃或是被揍是常有的事啊。她很爱我,她也常常对我明说,但时不时便用各种理由荼毒我的精神,荼毒后又再次表达她的爱意。我的心情很复杂,却又不能怪她,我永远无法完全明白她的感受,也为此感到内疚、无所适从……」

  「阿黎……」一阵刺痛,从眉宇之间直穿胸口,「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咬着牙撑过,而且可以这么无邪地笑着?那很痛,一定很痛。」

  「我还是想为自己活下去。」她松开他的手,「我生来就不是一块黏土,可让人任意塑造,我有自己想做的事。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完成的长篇小说,大概十万多字吧,都还没寄给出版社,她就趁我睡觉时将整篇删除,原因是这种不务正业的喜好,会影响到我做该做的事。」

  「难道她不知道你有这方面的天分吗?」

  「她知道啊。」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她不要我当作家。她也有自觉,觉得自己的情绪有很大的问题,所以希望我能念心理系,成为心理谘商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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